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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丧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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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璐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荀晓乾,穿着白色短袖,胸口处绣着朵红花,脸色阴沉地站在他父亲身后,在一众皮肤不是黑就是土黄的闹事者中显得白得有些过分。
张璐挪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哭的李红达和他老婆,两个人穿着破破烂烂干农活才会穿的衣服,大张着嘴嚎哭,哭声凄厉,让人脊背发凉。让她想起张晓,张伟华下葬的那天,张晓就是这样哭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约摸四十岁,正大声叫喊着:荀峰的儿子逼死人啦,荀峰的儿子逼死人啦,我侄女被荀峰的儿子害死了,赔我侄女!赔我侄女!
很多人应声而来,而那中年人的吆喝声也越来越大,李红达的哭声也越来越悲痛,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要报警,手机都举起来了,被李红达带来的人按下,说报警了李莉的脸面往哪搁?众人便从这句话中品出些别的意味,看向荀峰父子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轻蔑。有人叫道,把荀晓坤交出来!赔钱!把荀晓坤交出来,赔钱!
荀晓乾额上青筋暴起,几次想冲上前去那些人理论,被荀峰按下,继续看着荀峰对那些人赔笑脸,说着车轱辘话,坤儿不会做这样的事,我的儿子我了解……李莉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很伤心,但坤儿……那些人不管这些,开始动手动脚,荀晓乾挡在自己父亲面前,指着那些人说,“我看你们谁敢动!”
“怎么你还想动手?”有些人开始用胸膛去顶荀晓乾,荀晓乾躲开,再次警告:“你再动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嘿嘿笑,又去顶荀晓乾,荀晓乾一扯他胳膊,腿一扬,便将那人摔在地上,那人疼得哇哇大叫。剩下的人立刻朝荀晓乾扑去,荀晓乾这次不再说话,紧紧抿着唇,躲开这个的拳,躲开那个的腿,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荀峰冲进去拉荀晓乾,也被揍了一顿。
围观的群众兴奋了,好些冲上去一起打人,正直的人拦着叫着,说别打了别打了,好事的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还有些新来的在打听,这是谁家的这是谁家的,李红达夫妇就在这嘈杂纷乱的声音中越哭越响,似乎有无尽的冤屈需要昭雪。
可在这陌生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夫妇俩头一天还在想着怎么生出一个新的孩子。
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张璐见跟着李红达来闹事的都是些没见过的生脸,顺手拆下小区门口支撑瘦弱小树的木架子,拎着就冲进人群,身旁的柳六怔了一下,伸手要拉张璐,只够得上片衣角,抬头再看时,人已经在混战中心了。他无奈地摇头叹气,咬咬牙,提步追了上去,身后的几个人看着他进去,也都跑着一起进了场。
把荀晓乾拉出来后,他已经被揍得不成样子,额头上的血哗啦啦往下流,似乎没有力气站着,只能弯腰靠在墙上。他抬起胳膊狠狠擦过脸庞,鲜血被拭去,可不过一秒,又涌了出来,他不耐烦,三两下脱了短袖,团成一团,用力按在伤口处。抬眼,看见了张璐。
一双眼睛立刻像老鹰遇见猎物般凌厉起来,他站起来,一把抓住张璐的胳膊,“你安排的?搞这一出有什么意思?”他渐渐挺直身体,向张璐迈进,“荀晓坤早八百年就和李莉分了手,新女朋友都换了两个了。谁知道李莉因为什么原因没了,凭什么就怪在我们家头上?”
“怪你们有什么错?荀晓坤花心多情,浪荡不堪,就不该去招惹李莉,你们有今天看来也是活该。”
荀晓乾本就因为众人闹事心情糟糕,再加上被打,简直就差到极点,一想到此事可能的影响,心内又添了份焦灼。他口无遮拦,“李莉她凑上来找我哥,她自己种下的因,得到什么果,不论好坏,她就该自己受着,和我哥有什么干系?是我哥让她半夜爬上他的床的吗?男女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一方不愿意,她就要死要活,哪里有这样好的事,世界都照着她的心意转?怎么,是不是我因为买不起房子去跳楼,还得去房产商那里要求赔付,因为他们定价太贵?没有这样的道理,简直是一群流氓!
“你不是想知道他们俩的事?好!我告诉你真相是什么!去年九月,李莉刚上高三就向我哥提了分手,第二天就从房子里搬了出去,无论我哥怎么请求都不愿意和好。我哥天天去她们学校等她,她不见,送的东西也被扔了出来。寒假时候我哥也还没放弃,一直找她和好,她一点情面不留,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我哥一巴掌,我哥这才真正放手。前些天,李莉高考完了回头找我哥,我哥说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李莉不依不饶,又哭又闹,还去闹自|杀,我们家为这赔了二十万。现在居然又来闹?
“都以为你那朋友是什么好货色,她根本不是什么清纯白莲花!就一又贪婪又无情的利己主义者,什么都要,想什么都抓住,她在做梦!”荀晓乾气得眼眶发红,面色发紫,手指差点戳到张璐脸上,“你根本不知道这样闹会带来什么后果,张璐,你会害死我们全家的!”
“你冷静点。”张璐没有一点后退的意思,“如果今天的事情我是主导,我会提前来问你?你好好想想吧。也许你看到的也不全是真相,李莉也是被人当枪使的那个人。”
“完了,都完了。”荀晓乾喃喃道,他摇头蹲下去。他已经预见后期事情的走向不会太好,荀家几代人经营起来的家业可能会瞬间倾覆。
“也或许早有预兆,不是这件事也会是另一件事。”张璐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失败已经注定,那中间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
荀晓乾抬头,张璐已经拐过弯和匆匆赶来的柳六汇合转去另一条小路。
荀晓乾用袖子反复擦了几遍脸,可那柔软的触感却像粘在上面般,怎么也去不掉。他胡乱拍了拍身上的土,绕后门回了家。
客厅坐了很多人,荀晓乾洗把脸也过去坐下,冯衡识趣地待在自己房里没有出来,他扫了一圈,也不见荀晓坤的影子,往左前方紧闭的房门看了眼,犹豫了会,终是没有过去,收回注意力听长辈们说话。
“……和李红达一起的都是孙波手底下的人,这倒是罕见,他什么时候和那伙人搅在一起了?”
荀峰身体前倾弹了弹烟灰,又靠回沙发背,一手在交叠的双腿上轻轻敲着。另一个人说:“张伟华没了,老刘头那边自然不想留着这个废物。”
没有人接话,沉默了会,又有人问荀峰:“嶙哥那边怎么说。”
荀峰摇头,只一个劲抽烟,似乎不想多说,荀晓乾便明白,恐怕凶多吉少,心里对李红达等的恨又多了分。
“晓坤这次也太不懂事,在这关键时候裹乱。”话头一起,好几个人跟着一起指责他哥,荀晓乾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他们家自己的事轮得着这群人在这指指点点?他拍桌子站起来,“我哥怎么了?他早就和那个李莉分手了,谁知道李莉怎么死的?这都多少天了,才想起来过来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一屋人齐齐看着他,眼神怪异,荀晓乾也不怵,“我哥早已有新女朋友,和李莉那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拿这个说事,显然别有用心!”
那些人看了他一会,却不说话,低下头抽烟看手机,没有人在乎他说的话。他就这样站在烟雾缭绕的客厅中,站了有足足二十分钟,平常喜欢逗他的一个叔叔才过来拉着他坐下,小声给他解释,“你说的这些事就算我们知道怎么样,就算我们给别人解释,有人会信吗?你叔叔已经错过这个机会了。通知今天下午就出来了,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轻一点放在这里等退休,重一些直接免职,对方抓的时机太好了,现在网络又发达,很多人知道这件事。你看今天围过来的人什么样,就知道网上的人什么样,他们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过了这几天,他们就会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过他们的生活。但是就这股浪潮,就足以把你伯伯的前途毁了。”
荀晓乾回过头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叔叔,他每天上网,当然知道叔叔说的是事实,可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还是难以接受,“但是李莉不是因为我哥死的,怎么……”他蓦地闭了嘴,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
叔叔继续说:“你叔叔遭殃,我们连带着一起都会渐渐站不住脚,不用我讲,你想必也清楚。没有人在意真相,大家就只能看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埋怨两句是正常的,你多理解。”说着拍了拍荀晓乾的肩膀,“你爸也气,但能怎么样?还能打你哥不成?我们都知道你哥的事情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心,不会有人把你哥怎么样的,回去歇着吧。”
荀晓乾看着吐云吐雾满脸愁容的叔叔伯伯,知道这里没有人把自己当回事,现在不是平时他们见到他逗他的时候了,他抿嘴,回了自己房里。
坐回椅子里,荀晓乾立刻想起之前张璐送钱,说李莉去世了。那是好几天前,如果他足够敏锐,今天的这些事也许不会发生。但是谁能想到一对年轻人的俗套得别人都不愿了解的感情能影响到别人的仕途呢?实在太不可思议。在他心中,大伯和远方的山一般,永远不可撼动,今天去却栽在一群流氓手中。他愤恨地捶了下书桌,将自己摔在床上。
张璐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怎么就忘记了,该死!
一夜无眠。第二天醒来客厅里的人已经走光,荀峰不在家里,他去敲荀晓坤的房门,没人应,他也没放在心上。晚上荀峰回来,不放心拿备用钥匙打开荀晓坤的房门,才发现人一天都不在。
大家都开始打电话,荀晓坤不接。又过了几个小时,陆续喊人出来去找荀晓坤,找了一天一夜,没有结果。
第三天早上,警察电话打来。荀峰接的电话,手抖抖索索,差点将手机摔下去。
荀晓乾听到那边说荀晓坤没了,喝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