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深刻》二八二五六

12、马山鞘6

　　在张璐去马山鞘家的下一个周四，马山鞘死在了自己家里。听说是疯劲儿上来吞金自杀了，张璐接到电话急忙赶过去，马山鞘家那狭窄的胡同里已经挤进去了很多人。

　　张璐低头从一条条胳膊旁边穿过，中途被人一把拽住，张璐来不及反抗，那人已经环着她的双肩将她带进院子里。

　　乌泱乌泱的全是人头，张璐施展不开，只能被对方挟制走到最西边稍微不那么拥挤的地方。

　　荀晓乾放开手，看着张璐，说：“不是我做的。”

　　张璐目光划过荀晓乾背后的一干人，多数都很熟悉，剩余少部分人想必是孙波那头的，孙波不知道来没来，正张望之际，南屋的门帘被掀开，走出来一人，苍老憔悴，不是老马是谁。张璐提步往南屋走，再次被荀晓乾抓住，“我说什么你听见没有？”

　　张璐回身，皱眉，低声喝道：“放开，我找马叔有事说。”

　　荀晓乾不悦，但也放了手，张璐再去看南屋，已经没了老马的身影。

　　荀晓乾说：“找他没用。”张璐回头瞪他，本是非常有气势的表情，却因为身高差必须仰头而增添了几分好笑，荀晓乾微微低头，解释：“马山鞘他哥回来了。”

　　“你以为主事的是他哥？”张璐转过身来，双手环胸，“看来你混这半年，也没长进多少。”

　　马山鞘虽然混蛋，老马虽然知道马山鞘混蛋，但老马喜爱这个二儿子，讨厌大儿子，因此老马对马山鞘虐狗偷狗睁只眼，闭只眼。至于荀晓乾将马山鞘整疯了，老马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马山鞘有错在先，荀家留他一命已经很仁慈了。但这次丧命，老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孙波做的还是过河拆桥的混账事。

　　老马这人不富有，但脾气好，朋友多，一说有事，朋友们大都义不容辞，若真想下狠心拉下孙波，不是没可能。但是孙波玩这一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老马朋友多没错，”荀晓乾扯张璐一下，唤回她的注意力，“但都是些小鱼小虾，没什么影响力。”

　　“你开什么玩笑？”张璐满脸震惊，“大家都说你这半年混得风生水起，看来也不怎么样。”

　　荀晓乾咬牙，“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了？”他不用低头就能看见张璐头顶的旋儿，旋的没有任何章法，张牙舞爪像只螃蟹，她的头发也真黑，比砚台里的墨水还黑，发质也硬，就像她的脾气一样，硬邦邦的，丁点温柔气都没有。生硬，气人，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他愤愤地敲了敲张璐脑壳，张璐痛呼出声，“你有毛病啊？”

　　“你才有毛病。”

　　“我说真的，你有毛病。”张璐伸出一只手给他点，“远的不说。近的也不多说，只就三个人，头一个朋友，刚从检察院退下来，女婿顶了上去。第二个，现在还坐在镇长办公室，第三个，还没从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哪个较真都够孙波头疼的。”

　　“这些我也知道，”荀晓乾推了推张璐，示意她出去说，这里人多眼杂。

　　张璐不。

　　荀晓乾说你怎么浑身反骨呢。

　　张璐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

　　荀晓乾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张璐说我说的就是这个。

　　荀晓乾说那就说你说的这个吧，孙波关系在省里呢，想动他不是这么容易的。

　　张璐冷哼，就他有省里的关系？别人都没有？

　　荀晓乾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张璐说，老马也有省里的朋友，保不准比孙波认识的人官阶还大，老马不屑于用罢了。

　　荀晓乾说你说的人我也知道，没人比孙波认识的人官阶大。

　　张璐白他一眼，不说话了。

　　马山鞘年轻，按照老规矩，要尽最快的速度发丧，他们匆匆在两天内办完了马山鞘的丧事，张璐一直在那待着，荀晓乾只是头天去了会，后来便不见踪影。

　　葬礼结束后，老马单独让人叫了张璐过去，两人谈了一下午，谁都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只是老马出来后，满脸都是泪水，张璐低着头，神情不郁。

　　马山鞘头七之后，马山鞘的哥哥就起诉了李红达一家。消息传开后，很多人第一时间给张璐打来电话，问她和马叔说了什么，张璐说没什么。刘归来问，柳六回学校期末考，也还放心不下，打电话来问怎么回事，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张晓都打电话问她和马叔说了什么，她一律答不知道，且锁上大门，不见客。

　　有一天，荀晓乾翻后院进来，被凶猛扑倒在地，满院子的狗吠声冲天，又兴奋又激动，张璐闻声赶来，看到荀晓乾狼狈地躺在地上。

　　她喝开凶猛，将荀晓乾拉起来，“没事吧？”

　　“没事。”荀晓乾拍打身上的泥土，眼却一直不离开凶猛，“你这狗确实名不虚传啊。”

　　“你来什么事？”

　　“大家问你的，也是我想知道的。”荀晓乾往凶猛这边走了近些，凶猛就开始叫，试过几次都是这样，他便放弃，说：“凶猛你卖不卖？”

　　“我买铁刃，你卖不卖？”

　　“不卖。”

　　荀晓乾递过来烟，“做个生意怎么样？”

　　张璐做慢走不送的手势，低头往房间里走。荀晓乾跟过来，“我说真的。”

　　“我知道你和老马说了什么。”荀晓乾抓住张璐迫使她转身，“这样做只会浪费精力，收拾李红达的办法有的是，没必要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精力。

　　“你能不能去和老马说让他儿子撤诉，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孙波在作妖。从他知道我哥和李莉的恋情开始。孙波串通好医生骗李红达的。吃准李红达没文化没钱，不会去别的医院求证，整日在李红达身边挑唆他们放弃李莉，李红达媳妇最先放弃，李红达耐不住媳妇一直说，同意给李莉一个痛快，将医生给的药剂注射进李莉身体，然后……”

　　“够了！”张璐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球丝丝蔓蔓全是红色的血丝，像植物茎干抽出的纤维，眉间的沟壑愈深，壑壁杂错的皱纹令人心惊，想来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

　　荀晓乾放缓了语气，“李红达当然不能放过，但不是现在。张璐，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孙波拉下来，没有孙波作后台，李红达便什么也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老马和他儿子虽然有抗衡孙波的能力，也只限于他们使出全力时。”

　　“你之前还说老马的关系都是小鱼小虾？”

　　“是这样没错，但是他儿子能力强啊，如果被告的是孙波，我再活动活动关系，他进去就没跑了。”

　　“是吗？”张璐冷笑，“孙波他连操纵医生谋害好人性命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还不被别人发现，你爸爸伯伯都没办法压这后起之秀一头，就凭你们？而且虽然现在你的生意都有了起色，但是仔细研究孙波的产业，涉及之广是你根本没法比的，如果真闹起来，让上面人选择，你有几分的把握能拉他下来呢？如果不能保证，这样冲动只会害死自己。你没想想，孙波起来没有多长时间，就能把竞争对象挨个送进去，这样的实力，不会随随便便吃个官司就进去的。”

　　荀晓乾叹口气，拉过来把椅子，同时踢了旁边的椅子一脚，木制的椅子停在张璐小腿边，张璐拉了椅子坐下，自顾点了支烟，眼睛盯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晓乾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只看见灰蒙蒙的天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荀晓乾抿了抿嘴唇，叫道：“张璐。”

　　张璐扭过脸，眼中空空一片，像刚出生的小狗，懵懵懂懂，荀晓乾不忍心，犹豫了片刻。

　　“你说。”张璐视线移到烟头处，再看他时，已经恢复平日里防备的模样。荀晓乾清了清喉咙说，“我也没你想得这么弱，想合作就是想你搭个线劝劝老马，让他和儿子一起起诉孙波，我听说孙波很有可能全家移民国外，如果这次不出手，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不会。”张璐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

　　荀晓乾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张璐靠住椅背往后退，荀晓乾再往前，张璐伸腿挡住，“想说什么就说。”

　　荀晓乾盯着张璐看了会，说：“我能问问你怎么想的吗？起诉李红达之后呢？”

　　张璐收回脚，“没有之后。”

　　“我不信。”

　　“我的目的是惩罚李红达，马山鞘的人，至于其他事，我不想问也没有能力管。”

　　“那孙波呢？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始作俑者都是他。”

　　张璐站起身，送客的模样，“荀晓乾，你要明白，我们殊途，且不同归，你慢走，不送。”

　　荀晓乾的脸色在那一刻难看极了，他缓缓站起身，愤然而去，直到张璐假期结束，都再没见过他。

　　官司打得很慢，张璐大二结束李红达的判决结果才下来：因故意伤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听说赵燕南天天在家哭，哭完了就去找老马闹，老马不胜其烦，让大儿子带着去了外地，赵燕南便天天去张璐门口骂，骂张璐良心狗肺，骂张伟华废物，养出个女儿不是东西……可这样折腾，她肚里的孩儿竟然还长得好好的。

　　柳六说刚开始还有很多人围过去看，慢慢地，人们就回去做自己的事情，没人理她，她也就偃旗息鼓，在家安心养胎了。

　　柳六问张璐把张伟华欠李家的钱还了没？张璐说还了，没剩多少了，一千块钱，。柳六说我听我妈说她现在买的用的都是很好的，早才三月就已经订下了市里最贵的月子中心，孩子生下来更花钱，不见她急，每天悠哉悠哉，吃了睡睡了吃。我猜孙波那边也给着她呢。

　　张璐嗯了声，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如果李莉还在，看到这副景象，作何感想，大概也像她看着张晓吧……她又想李红达如果知道孙波骗他什么反应，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为了钱，装作不知道罢了。张伟华早前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却觉得情比金坚，不尽是些见钱眼开的人，现在她信了。

　　“璐子，再问你个事。”

　　“张叔从荀峰那里的拿的钱……”张璐没等他说完，便答说：“还没还完，荀晓乾这两年没来要。”

　　“那……”柳六又想说什么，张璐说：“我都攒着，下次见他一起还。”

　　“你哪里来的钱？”

　　张璐说：“卖狗。”

　　柳六心念一转，不用想就知道她又没老老实实上学，说是卖狗，其中有多少是又去赌的还不一定，他沉下声音，“你又没好好上学？又去赌了？”

　　张璐也不恼，说：“我没逃学，只有周六日回去，平时有樊途帮我看着呢。”

　　柳六不信，但又不好继续逼问，只问：“那你回去没再赌？”

　　“没有。”张璐诚实道，“现在赌场都关了。我想去也没地方去啊。”

　　柳六放下心，声音也跟着轻松不少，“那赵燕南的事你都知道？”

　　“知道。她骂人时我就在屋里。”

　　“那你还听我说？”

　　“想听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