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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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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还在上着课,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她非常温和地跟我说:“吴晟然你表姐就在教学楼下等你,你妈妈出了点事,你现在先跟你表姐去医院看看你妈吧。你落下的课程,回来我找同学帮你补。”
我到教学楼底下见了我表姐,表姐跟我说:“走吧。”
我到了医院,我姑妈在那等我。我姑妈真是个明白人,她一见我就说要先给我打预防针,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轻易掉眼泪。她说:“你妈妈就是吃药吃多了,医生已经帮她洗了胃,幸亏发现得早,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你不要担心。”
我本来什么都没想,经我姑妈一说,反倒紧张不少。
我到病房里见了我妈,她嘴里含着氧气管,看起来很疲惫。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时候我姑妈又拍了拍我。
我姑妈说:“你可是我们吴家的男子汉,不许哭啊,有什么可哭的。跟你妈说说话。”
我妈不像我姑妈,我妈是个懦弱的女人,我爸走了以后,我妈就病了,她得了抑郁症,她一直很痛苦。
我拉着我妈有体温的手,我说:“妈妈,你别再难过了,也别再怪爸爸了,就让他走了吧。往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我妈虽然没睁开眼睛,但她听见了我的话,我想她是能够认出我的声音的。她的手拉了拉我,接着有一滴泪从她紧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我又想起我爸的死,当初人们把他从河里打捞上来时,我扑上前去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没有任何温度。
我在医院呆了很多天,那次从医院出来以后,我妈妈好像好了很多。
我继续回到学校,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新一周的课程。记得有一天,一晖偷偷问我:“你还好吗,上周你去哪里了?”
我忽然感受到一种温暖,那是我做学生十多年生涯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是一种发自内心毫不做作的关怀。
是的,我是说毫不做作。我曾经收到过很多祝福:比如升学考试的时候,他们祝福我金榜题名;比如我生日的时候,他们祝我快乐。
但是那些祝福往往含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包括嫉妒和恶意。有些人天生善妒也天生的见不得别人好。哪怕你在风头正旺的时候风光无限,这些人会因为时势的需要夹杂在人群里对你阿谀奉承,但是背地里仍然希望你早点下地狱。
这话是我妈说的,我妈说我爸之前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一个竞争对手,我妈说那对手一开始跟我爸互不相让,等我爸实力上强过了他,他终于表面上屈服于我爸了,但暗地里总是到监管部门投诉我爸。
我爸妈年轻之时白手起家,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所以他们看明白许多事。
我当时不喜欢一句话:人要跟随着时势改变。这句话教育人们,只要能成功可以不要脸。他们都说这个时代是多元化的,不能以单一的成败得失论定孰好孰坏。可是,这个世界还是成功的人说了算。一般人是没有话语权的,他们只能沉默不语。
严一晖又问我:“你上周怎么没来上课,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说:“没有啊。”
她就把她的课堂笔记翻出来,她说:“老张说了,你回来了,让我把我的笔记借你看下,有不懂的就去找老师补。额...老张让我给你补,但我说得不好,可能老师给你补更好点。”
我想我们书本上基本是理论性的知识点的理解和掌握,重难点是将概念用在各种题型当中,简单点说就是刷题。
我抬头说:“你跟我讲也一样啊。”
她意外地和气:“好吧。”
她跟我说植物光合作用,我看见她笔记旁边有一个红色的问号。
我问她:“你这个问号什么意思?你有什么不懂吗?”
她说:“不是。我很想知道大白菜为什么冬天会很甜,但别的季节就不甜了?”
我差点没忍住。好在我在他们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既沉默又内向的人,这种时候我当然不会笑。而且我的同桌非常小气,像我这样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突然笑话她,她一定会难受得要死。
我说:“知道光合作用怎么来的吗?”
她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光合作用是人写出来的。”
她唏嘘了一声:“切。”
我说:“对于一棵植物来说,它根本不知道光合作用是什么,它也不懂它能够进行光合作用,它甚至不知道它有了生命,它只知道要吃饭,吃饭就会长大,它需要二氧化碳才不会饿死,但是制造出氧气的过程纯属意外,它根本不知道有很多物种需要氧气才能活下去。”
她说:“然后呢?”
我说:“这就是生命最原始的状态,就算它们不知道光合作用,但它们仍然活着。它们的状态之所以会以科学的角度呈现在我们面前,是因为有些人想了解世界,想了解除了人类以外的物种或者客观存在...相比于在人类世界里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把别人压迫得难以立足的坏蛋,这些人可爱多了。”
她非常无趣地问:“所以呢”
我说:“没了。”
她说:“所以白菜在冬天为什么会甜呢?”
她还在想那个问题,我说:“你为什么对白菜那么感兴趣?”
她说:“因为我们家一到冬天就让我洗白菜。”
我冷笑了一声,心想她是洗白菜洗出阴影了吗。
王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他总是喜欢一有空就来撩拨我同桌。
王鹏笑说:“原来你吃白菜吃出感情来了。”
上课铃声响了,这一堂是物理课,我比较喜欢的课程。给我们上物理课的是一班班主任兼任高二年级教学组组长的沈老师。他看起来仪表堂堂,威严而不容侵犯。
王鹏还在跟严一晖说话,我用课本在书桌上拍打,我说:“上课了,赶紧回你座位。”
记得那节课我听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个物理公式的由来并不容易,在这些理论出来之前,科学家们研究分析,将一个个结论定义并演绎出来,他们付出数百次的演算推理,推翻自己的结论,发现新的规律,所以这些理论具有严谨性,不仅如此,这些理论还能解释一切事物,直到出现新的现象,这些新的现象又会将之前的理论要么推翻要么扩充完善。这大概就是人类的科学。
而这些伟大理论的产生都是通过对生活细微的观察产生的,比如穿反袜子的爱因斯坦就喜欢观察事物,他提出的狭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未来三百年内无人超越...
又比如牛顿的理论一直被使用了三百年,直到了爱因斯坦出现,才引起科学界前所未有的一个大爆炸。也许再过三百年,又有人发现了新现象,那时候建立在现有科学基础上的,又会是怎样的世界...不过,爱因斯坦的理论或许已经无限接近绝对真理了吧,倘若三百年后再有一人出现,这人...一定令人匪夷所思...可是,三百年后的世界,我们都将全部变成这个土地上的一抹尘土。未来纵有再大的科学成就,以我们现有的思维模式来看,恐怕已经估量不出。
我敢说,我们沈老师一定是个爱因斯坦的狂热崇拜者,他读过任何跟爱因斯坦有关的书籍,他知道爱因斯坦去世以后他的脑袋被人盗走了。他说起在20世纪初的一场狭义相对论的辩论会上,数十名科学家聚集在一起企图辩驳推翻狭义相对论的荒谬,最终被爱因斯坦的论证打败。他说爱因斯坦推算的手稿有我们一本物理书那么厚...仿佛他就在现场直播一样。
我后来又走神了,注意到沈老师的眼神又扫到了我,为了避免家长会上我姑妈知道这些事,我强打精神,继续听下去。
我记得一晖曾经跟我说过:“你为什么总喜欢睡觉呢?其实,只要你努力一点,你肯定学得比谁都好。”
王鹏正等着我放学回家呢,我匆匆忙忙把书塞进书包,我说:“你真啰嗦。”
那一个周六我放学回家去看我妈。我终于感受到了久违而熟悉的味道。
我妈做了一桌菜等我回家吃饭。我把书包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妈说:“赶紧过来吃饭吧,趁热。”
我们都有点小心,避免提到任何跟我爸有关的字眼。
我妈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真担心我妈是不是糊涂了,我说:“妈,我本来就长大了。”
我妈说:“我是说你又长高了。”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又往我碗里夹牛肉,以前我妈没生病的时候,她总是只给我吃牛肉,她说吃牛肉能长高。现在我们家吃牛肉也算是一件奢侈的事。
我也给我妈夹了一块肉。
我妈说她想好了,现在她要一心一意地守着我长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真替我妈开心,她不用活在我爸爸死去的阴影里了。
那个周末,我跟我妈一起做了很多事。我们一起整理了家里,还把一些旧的东西扔掉了。
但是到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