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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忍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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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七年四月初八,四境同时传来军报,教皇精心谋划的局在顾昀入狱后的第三天迎来高潮。长庚把近几年的一些事又回想了一遍“真是煞费苦心,要是李丰知道自己和满朝文武被西洋鬼子当猴耍,会不会悔青了肠子。”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心里过过瘾了,他没工夫去金銮殿上做什么事后诸葛。手里握着缰绳,满脑子都是那晚的温泉别院。顾昀明明是恨的,却骗偏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如果说洋人算到了魏王造反顾昀定会出手、算到了西南那件事会造成的影响、算到了李丰不喜大权旁落,却偏偏没有算到当年的事既没有打垮顾昀也没能让他对皇帝发难。“子熹啊,子熹……”长庚利落的翻身下马,进了皇宫。当日,安定侯出了天牢直接上了朝堂。
整整两个月,顾昀带着临时拼凑出的人马与西洋人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五月初九,京城西郊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似一道惊雷给了本就在风雨中飘摇的大梁重重一击。李丰的私库被炸,大梁失去了最后一丝反击的希望,只能死守。
盛世将倾。
城破的瞬间,援军到了。重伤发疯的长庚被葛晨一掌拍晕,架回了侯府。
漫天飞雪,天地之间没有一点杂色。自打离开了雁回,好像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那种死亡的气息随着寒冷的空气侵入肺腑,又从伤口随着鲜血流出去,不放过身体的每一个缝隙。他拿着一把猎刀,踉跄的爬起来。身后寒光一闪,他反手将刀刺向后颈,刀刃抵着狼牙,刀背抵着自己的脖子,顺势一滚,把刀下挪一寸卡进了狼的脖子。鲜血溅了满脸“还挺暖的”。他脱力的爬在雪地里,狼从来都不会单独行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越来越近。他想挣扎着站起来,没死在秀娘的手里,更不能死在这儿。好冷,冷的几乎没了知觉,他跪在雪地里勉强支撑起前半身心里想着“不能死,再等一下,很快…义父就会来救我了…”不知何时晕了过去,醒来时被人裹着袍子抱在怀中架在马背上,马跑的极快。他吃力的睁开眼,目光扫过那人的脸,又闭了起来。虽然视线模糊,可他不会认错,永远都不会。只听那人在耳畔说:“臣顾昀,救驾来迟!”
再醒来时已经看不到雪了,他骑着马走在旷野上,京城的瞭望塔一点点出现在视线里。他呼吸一滞“我不是在城墙上么?怎么……子熹……子熹呢……刚才不还……”,一声巨响,瞭望塔像是燃尽了的香灰,从半截残香上段落。突然周围杀声四起,炮火似雨点一样的落下,冒着白烟的重甲轻甲横冲直撞,周遭气流滚烫,热得让人上不来气。京城摇摇欲坠得城墙赫然出现在眼前。一片混乱中,他看见自己在炮火中拉下身披重甲的将军,吻上了他的唇……
梦境到底是没有放过他,时空倒转近十载,梦过了每一次与他的相逢和离别,又回到了城破的那一瞬......长庚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沉,落不到底地往下沉,起不来,也不想起来。心中只有一丝清明提醒着他“子熹…不在了…”又想到自己或许也就这样死了,心里还有点高兴。神志不清间浑身猛烈的疼起来,似是布满了刑具,要将他周身骨肉剥离。一个声音对他说:“他们杀了你小义父,你不想报仇么?不该活着的人都还活着,而顾昀却死了……去杀了他们!全都杀了…”
陈轻絮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城,看着满目疮痍的皇城愣了一下,迅速敛了心情,把马缰绳往旁边的人手里一丢,快步进了侯府。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昀心下一惊。“腹部的伤口太深了,好在内里要害只是轻微扫到,要紧得是骨头段得太多了,不赶紧接上轻则残疾,要是戳伤了内脏,神仙也就不回来。”和太医院的人七手八脚地处理了顾昀的致命伤,陈轻絮便立刻腾出了手:“大帅暂时没了性命之忧,剩下的有劳诸位大人,四殿下在何处?”陈轻絮刚出房门,葛晨迎面跑来:“陈姑娘,陈姑娘,大哥也不知是疼还是怎么,像疯了一样……”陈轻絮微抬手止住他的话,飘也似的敢了过去。隔着门就听见里面的人痛苦的嘶吼。推门一看,只见长庚面无血色,两眼发红,重瞳分的极开。浑身血渍,张牙舞爪。“葛晨,过来把人按住!”长庚外伤虽不轻,却不足致命。可乌尔骨的情况比她料想的还要糟糕。药石徒劳,只得先封住几个要穴,然后边处理外伤边在周身各处补针。几番折腾才暂时稳住了长庚。“陈姑娘,宫里来了人,询问侯爷与殿下的伤情。”只因陈轻絮从里面上了门,王伯便隔着窗站在院里喊她。“王伯稍等,我让葛晨同你去回话。”“…….你就同外面这样说,这里还走不开,再麻烦你去我的园子找了我的药童来。”打发了葛晨,继续下起了针。只听长庚口中呢喃“义父,你别走…义父…我只要你…你活着…其他…的...其他的都可以不要的…….”陈轻絮下的差点掉了针。她虽不知晓这两人间的细情,听得这人神志不清呓语却句句不离顾昀,又回想起之前种种,拼凑出了一让人心惊的真相。惊讶之余,又生哀叹“也不知是救赎,还是业障……”
次日傍晚,陈轻絮刚把长庚今日施的针尽数下了撑着头在一旁假寐。忽然听得“子熹……”长庚猛地一下从榻上坐起,目光涣散。陈轻絮急忙来到榻边:“侯爷无事,他没死。没死……”她起的太急带翻了药碗,瓷片汤汁铺了一地也顾不得理会,抬手又是一针下去。“没死……没死……那我是不是……”陈轻絮眉头轻皱,边扶着长庚躺回去,边安抚道:“你也没死。”夜里子时长庚就彻底清醒,不顾旁人阻拦,守了顾昀一夜。
侯府本来人少冷清。如今一下子倒了两尊大佛,家里的老下人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照顾病人,还要迎来送往,除了太医还有来探望的,皇帝也差人送来了人生等珍贵药物。可这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四殿下,自己重伤未愈,却要片刻不离的守着顾昀,怎么劝都不听。朝堂上比战前更乱了,沈易听了几日朝会万分想念起南疆来。这日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心中挂念两位伤患,直奔侯府而来。另一只脚还没进门,王伯就迎了上来:“沈将军,您可算来了!”“出了什么事?”“侯爷和殿下眼下都无性命之忧了,但到底都是病人,可这四殿下打一睁眼就守在侯爷榻前片刻不离。我们实在没了主意,还请沈大人劝劝我家殿下吧!”说话间两人快步到了顾昀房前,沈易推门推了一半停下了手,从半开的门里望去,只见长庚披衣趴在顾昀榻边似是睡着了,突然捂着口鼻咳嗽起来,想是怕出声惊着病中人。“十有八九是听不见的,怎得这样小心?”沈易摇了摇头关上门转身离开了:“看他这样子,想必来道圣旨也没用,陈姑娘怎么说?”“陈姑娘每日都来施针,说受伤本就气血两亏。实在不该这样熬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好生照料着就是了。”
顾昀这一趟鬼门关走的实在有些远,趟了七八日才转醒。顾昀醒后长庚便不在整日守着,但喂药擦身照旧不假人手的侍奉,还时不时的调弄顾大帅一两下,搞得顾昀头大不已。经历了一番生死,两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面儿上却依旧相安无事的处着。战后第一道圣旨:“雁北王去‘北’字,赐封号为‘雁’,晋为亲王,掌军机处统领六部。”
百废待兴。大梁远没有脱离四面楚歌的境况。时年九月,顾昀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启程返回西北。长庚没有出城相送。而是站在城墙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去的车马,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