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25、第二十五章

　　百花厅中，文惠帝坐了上首，周瑁周珩兄弟分坐左右，薄老太君带姐妹四人领了皇恩在下首入座，董继戎带着董兴游、董兴渭、董兴漫、董兴灏、董兴澜在百花厅内厅坐了。董继勇则带着其他董姓男子在外厅坐了听候差遣。

　　侍女摆酒席鱼贯而入，远处有号角声吹起，紧跟着是点点而起愈发密集的鼓声和间或的镲声。

　　文惠帝来了兴致，向董继戎笑道：“大将军，这是——？”

　　董继戎连忙起身道：“这是微臣的十四个弟子排演的《小破阵子》，请陛下观赏。”

　　文惠帝颔首笑道：“好！”说着，举起酒杯示意道：“来，董家一门忠烈，五世英豪，朕敬你们！”

　　此言一出，董氏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口称不敢，饮却了杯中之酒。

　　文惠帝摆手道：“坐！坐！”

　　待董氏男男女女呼啦啦地都坐下了，笛声渐起，就看见董继戎的十四个徒弟束发披甲，手持未开刃的长刀而入，列成方阵，随着依序敲响的编钟举起长刀。伴随着羯鼓声、箜篌声、筚篥声、琵琶声，十四个年青儿郎随乐而舞，有如蛟龙腾空，气势恢宏。

　　男儿们齐声唱道：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享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着，今日功告成。
　　圣主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齐声赫赫宣宣。

　　这支《小破阵子》改编自唐朝的《秦王破阵子》，比之原舞的阵势较小，乐队人数也少，但都是庆贺战胜的军舞，由血性方刚的男儿跳来，十分壮观。但见寒光夺人，兵气先至，凛然浩然。

　　文惠帝果然龙心大悦，鼓掌笑道：“好！”饶有兴致地将这十四个儿郎一一看过去，说道：“继戎，不妨向朕引荐引荐你的弟子。”

　　董继戎领旨道：“是。为首的是臣的大弟子成岑，今年二十有四，曾跟臣在凉州征战过。三弟子韦矩，今年二十，也跟臣出征过；四弟子姜晖之，年十九、五弟子萧蒲参、六弟子郑靖予，都满十八了。七弟子叶……”

　　文惠帝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颔首道：“都是好男儿。成岑和韦矩朕都记得，你们其他几个，也都很好。朕就想问问，来日开春，可都愿意为朕效力，博取一二功名？”

　　以成岑为首，十四个弟子齐齐单膝跪了下来，高声说道：“既习武艺，当为国家！马革裹尸，非胜不回！”

　　“好好好！”文惠帝连声叫好，人已端着金斗站了起来，下阶数步，走至董继戎面前，牵住他的手，将手中酒杯递给他，开怀大笑道：“董大将军，你辛苦了！来，朕敬你一杯！”

　　董继戎急忙起身，双手接过酒杯，说道：“谢陛下圣恩！”

　　说罢，仰头喝尽杯中御酒。

　　文惠帝欣然拍了拍董继戎的肩膀，迈步走至成岑等面前，思索着说道：“现在掌管安西都护府的是宁王——当年你师父也在这个职位上就任过——安西是我国要塞，你可愿意到安西都护府讨个差事？”

　　成岑低头道：“自当尽忠报国！”

　　文惠帝满意一笑，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韦矩、姜晖之，就同你们大师哥一起吧！”

　　韦矩、姜晖之亦低头道：“是！”

　　文惠帝的手指定在萧蒲参、郑靖予，说道：“东宫初建，万事不全，你二人可愿意到东宫奉职，做个左右卫？”

　　萧蒲参和郑靖予叩首道：“臣等定保太子平安！”

　　文惠帝朗声大笑起来，挥手道：“高进，赐朕御酒！”

　　内侍高进答应一声，拍了拍手，就有宫人奉酒鱼贯而入，端至成岑等人面前，显然是一早就预备下的。

　　成岑等人尽饮了酒，口内称谢，依次退了出去。

　　董继戎走了过来，说道：“陛下，请归坐。小徒令瑛已准备了《兰陵王入阵舞》，仪羟准备了《十面埋伏》，还有《绿腰》《柘枝》等，以备陛下观赏。”

　　文惠帝颔首道：“很好！你办得热闹，朕很欢喜！”又说道：“卿可预备了歌舞供朕一观啊？”说话的方向却是对着董玉翎的。

　　董玉翎敛袖起身说道：“臣已备下了剑舞，陛下可愿幸赏？”

　　文惠帝归坐，点头道：“好！你先跳！”

　　董玉翎抿唇一笑，说道：“请陛下容臣更衣。”说着，行礼退了下去。退出百花厅，就看见成岑和韦矩站在外头廊上说话，便走过去，问道：“大师哥、三师哥，瑛哥呢？”

　　成岑道：“瑛弟？他早已经去准备入阵舞了。师妹找他有事？”

　　董玉翎颔首道：“陛下钦点，让我先跳剑舞。他这会子不见了，谁来给我击鼓呢？”

　　成岑和韦矩互相看了看，顽笑道：“我们都能给师妹击鼓，就怕鼓声太快了你跟不上。不如你随便报个名姓，不拘哪一个，师哥们一定为你效力！”

　　董玉翎啐了他们一口，说道：“你们啊，平时装得一本正经，这会子倒拿我开心！”又说道：“若是寻不见瑛哥，我就去和陛下说，说没有好鼓手，是断断跳不得的，还省得我费力呢！”

　　说着，转身就要走。

　　成岑急忙叫住她，说道：“师妹真是雷厉风行，可也不问问，是谁叫你练这剑舞的？”

　　董玉翎道：“不是父亲么？”

　　韦矩听了笑道：“不是陛下特地吩咐来，师父做什么让你去出这个风头？”

　　董玉翎想了想，摇头叹道：“真是的，陛下倒亲自算计起我来！”她越过二人往后头的缀云楼走，边走边说道：“大师哥，一会儿看见叶师哥叫他来找我！”

　　侍女们急忙跟了上去。

　　进了缀云楼，仍能听到百花厅的热闹。董玉翎扶着楼梯上了二楼，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得天色已暗，从百花厅照映出的红烛光芒与晚霞连接在一处，层层叠叠地晕散开去，将附近的松柏竹林都染上了红晕。

　　董玉翎不由感慨道：“如此盛况，我竟从未在家里见到过。”

　　凝露捧了衣服上前道：“天家气象，自然与众不同。”又向轻云递眼色，说道：“姑娘，掩了窗户换衣服吧？”

　　董玉翎点了点头。

　　轻云便将窗户合拢，又拉开屏风遮挡。

　　董玉翎脱了大袄，换上窄袖束腰的金线团菊吐蕊玄衣，坐到镜台前，端详了片刻，取下发髻上的那支珠钗，又将宫花也一并摘了下来。

　　凝露笑道：“未免太素了些。”她打开一只锦盒，递给董玉翎看，笑道：“姑娘的好些个首饰怕是自己也不知道，我们都替姑娘收在一处呢！我拣几个不容易掉的，给姑娘簪戴上，可好？”

　　董玉翎由着她打扮，笑道：“我日日不在家，姐姐想是闲得手痒痒，我这会子若是不依着姐姐摆弄，倒显得我小器了！”

　　凝露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

　　穿戴好，董玉翎站起身让凝露给她理了一理衣摆，问道：“我的剑呢？”

　　轻云忙将那对鸳鸯宝剑奉上，笑道：“早就带出来了。”

　　董玉翎没想到她们带来的是这对鸳鸯宝剑，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稳稳握在手中，说道：“走吧！”

　　走下楼，就看见有个穿着绣四爪蟒纹红色衣裳的人站在缀云楼前的荷花池畔，负着手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董玉翎只觉得奇怪，她自然认得出这人是五皇子，可又不想多事，抿了抿唇刚要走，就听见周珩说道：“董御书不陪一陪我么？”

　　他声音虽低，却足够叫董玉翎听见了。

　　董玉翎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周珩，说道：“五殿下有何吩咐么？”

　　“就在这里，陪我站一站。”周珩顿了一顿，问道，“他们里头正在唱什么呢？”

　　董玉翎侧耳听了片刻，说道：“是我家的歌姬在唱温飞卿的《杨柳枝》，和着琵琶，倒也动人。”

　　“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映绣芙蓉。景阳楼畔千条路，一面新妆待晓风。”周珩低低将诗念了，淡淡地笑了一笑——那笑容虽淡，但似乎杂带着几分讥讽，董玉翎待要细瞧，就见他将脸偏向另一侧，说道，“父皇当真觉得天下太平，四海同春么？”

　　董玉翎怔了一怔。

　　周珩转向她，逼问道：“董御书也是这样想的么？”

　　“臣不知道。”董玉翎也望向他，那张面容是很像怀惠太子的，董玉翎有一刹的恍惚，但见周珩眼底的乖戾，于是反问道：“但不知道五殿下是如何想的？”

　　周珩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就看这满池的枯荷凋敝，也该知道冬天尚未过去，又何谈同赏春色呢？”他的目光落到董玉翎手中的宝剑上，努了努嘴，说道：“两次见到董御书，你都带着剑，这世道怕是不太平吧？”

　　董玉翎垂目道：“这只是……”

　　她还没说完，就发觉周珩伸出食指虚抵住了口。

　　“董御书的五个师哥都舍身报国了，有些歌颂太平的话最好还是想想再说罢！”周珩收回手，说道，“方才我听说你缺个击鼓之人，可需要我为你击鼓？”

　　董玉翎道：“臣已经告诉臣的叶师哥了，不敢劳动五殿下。”

　　“父皇给了你五个师哥功名，唯独没有给第六个恩典，董御书难道看不出来缘故么？”周珩觑眼乜了她一眼，颇含了些嘲讽的意味，说道：“依我看，还是别过去惹父皇的眼了，安安分分吧！”

　　董玉翎蹙眉道：“殿下这是什么话？君子谦谦，有些话还需慎重！”

　　周珩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他转身向百花厅走去，说道：“就这么说定了，让我为董御书击鼓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