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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山脚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星子闪亮。
      沉睡的古战场在呼吸之间,吐纳出凉风习习,流水潺潺。已经不是织田信长的时代了,虫鸣声中仍隐约回荡“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的慨叹。

      楼道极长,空无一人。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影子和织纹纠缠。
      自动贩卖机设在楼道拐角,灯光弱得近乎凄凉。
      扫过二维码,一罐咖啡直直落下去。
      “叮咚!”
      郁连城弯腰去捡,就看见玻璃上人的影子,颀秀,挺拔。她再扫了一次二维码,落下来一听苏打水。

      程郢下意识接住。
      一丢一接之间,默契得让人心惊——有时候你不会知道过往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直到肢体反应快过大脑。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程郢有片刻恍惚,不知道眼前女子是谁。绯色浴衣被穿得风流婉转,乌黑一篷发松松拢住,像是随时会散掉。
      赤足趿着木屐,白生生的脚趾,趾甲仔细涂绘过,漾着一汪一汪的月光。
      凋零玫瑰和清酒的气息,也许是鸢尾浮世绘。
      不是记忆里那个人。白天那个也不是——他到这时候想起来,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四年过去了。记忆里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子,T恤沾了颜料,洗不掉添几笔,是嶙峋的山峰,是碧水粼粼,小怪兽探出半个头。
      程郢摇了摇头,幻象散去。

      连城靠在自动贩卖机上:“师兄真是神通广大。”她下午露面,他晚上就能找上门来。异国他乡,没点人脉做不到。
      “不难找。钟晓这个人,总不至于委屈自己住连锁酒店。”
      原来破绽在这里,连城心里想。也不奇怪,南城才多大,文博圈里多少人,有钟原这么个大有名气的老子,程郢知道钟晓简直在意料之中。

      “还没恭喜你得了画。”说是恭喜,声音里没有半分喜气。
      “师兄也来笑话我,”连城好脾气地说,“没有收藏钤印,虽然年代足够久,恐怕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
      “……上了热搜。”程郢淡淡地说,“别告诉我你没花钱。”
      连城“啊”了一声,赶忙点开微博,果然看到大山崎山庄展会上的热闹,视频把她拍得挺好看,底下一溜儿大叫:“美人!”
      “干得漂亮!”
      也有人问:“东西又不是她的,说什么敝帚自珍啊!”
      就有人回答:“傻了吧你,东西不是她的,是我国的啊,心疼一下被霓虹糟蹋不行?”
      底下整整齐齐排了几百条:“服了服了,文化人这嘴!”

      连城噗嗤一下笑出声。
      程郢哼道:“设的好局!”
      “没办法,营销需要讲故事。”或者说噱头。在浩瀚的互联网上争夺五分钟的眼球,殊为不易。
      “话题热起来有多迅猛,反转时候只会更迅猛十倍。”程郢说。
      连城垂着眼睛看咖啡罐,灯光从睫毛上溅开来。她是想要打开,但是指甲软,总不敢用力,掀了几次拉环都没有掀开。
      “枝子想争一争人间国宝,我之前也有听说,没想到她打了这么个主意。现在井上出事,回头视频出口转内销,日本这边网上也能炸了。”
      日本重视传统技艺,认证技艺传承人为“人间国宝”,是业内至高荣誉。枝子和井上都是半亩九清堂的文物修复师,为了这个头衔,你来我往也过了三四招。如今井上出了这么个岔子,多半就出了局。
      连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么多。”
      如果她早知道,势必不能让井上这么糟蹋东西——“敝帚自珍”对于一名文物修复师来说,并不是说说而已。
      它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她这时候想起来,也疑心井上是被人误导——若非大有把握,他不至于拿出来展览,并且被激将成功。恐怕那件作品是他的得意之作。
      程郢说的“反转”就在这里:如果只是营销、炒作倒也罢了,但是毕竟牵涉到其中的是件唐画。一旦让国内怀疑她参与了诱导性破坏修复,立时就是千夫所指,名声扫地——整个文博行业都容不下她,也容不下公司。
      “你真不知道?”程郢的指尖触到微凉的手机屏。
      连城苦笑:“信不信在你。”
      “恐怕不在我。”程郢冷笑,“要网上都相信你不知道才好——钟晓也不知道?”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程郢这回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叫他尽快来找我,不然我不保证不反转。”
      连城应道:“我会和他说。”

      到脚步声远了,连城才把目光从织毯的纹路里拔出来,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再看微博,转发点赞和评论数字还在飞速增长。
      ——当然是花了钱。没花钱,谁给你这么卖力。
      沿着墙线往房间里走,手里易拉罐还是冰的。在心里捋了一下来龙去脉,实在也无从分辨钟晓参与到其中有多深。
      心里反复几个来回,把火气压下去,然后才拨电话。
      钟晓吃了一惊:“你认识程教授?”
      “嗯。”
      “行我知道了,我会处理。”想起来又叮嘱她,“晚上少喝点喝咖啡。”
      连城抓着易拉罐,手机那头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电话仓促挂断。

      回到房间,日式酒店的精巧,小小一方厅布置得错落有致,画屏楚楚,帘影细细。赢来的水墨山水铺展在灯下。
      平心而论,修复得不算差。她见过比这个让人扼腕的修复多了。书画这么脆弱的东西,要依靠无数的巧合和小心翼翼才能够熬过时光。但是现行修复又往往缺少合适的材料。工艺上的无法复原让这行步履艰难。
      她找了开罐器开了咖啡。井上的失误不算严重,要不要重新修过还需要斟酌,毕竟揭裱本身对画心会有损害。
      想得入神,直到门铃声响,开门看见钟晓。
      钟晓撑住门不进来,只管借着廊道里的光上上下下打量她。连城禁不住他这么看,一时奇道:“我脸上有花?”
      钟晓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是袁老的弟子。”
      连城便知道他是去见过人了,因笑道:“那你也没问啊。”
      钟晓语塞:他从拍卖公司“捡”了个小助拍,哪里能想到是业内大佬的弟子——那根本不是她该出现的地方。
      他这随手一抽就SSR的运气!

      连城的鼻翼动了动:“喝了酒?我给你煮茶。”
      她走过去取茶具,钟晓脱了鞋进屋,看到案上喝了一半的咖啡,看了眼连城,拿起来一饮而尽。
      连城“哎”了一声,阻之不及。
      钟晓有点得意,扬一扬眉。他眉目生得精致,就是挤眉弄眼也不难看。他说:“你师兄是个狼人。”
      茶在釜中,水咕噜咕噜地响,茶香还没有透出来。
      钟晓便自顾往下说:“程教授应正仓院之邀过来修一件国画——他给我开的条件是你过去给他做助手。”
      他没有问连城去不去,都是成年人,知道轻重。只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连城想了想:“他有道德洁癖。”——既然知道浜田枝子参与了毁画,自然不会再容她。要换人,就没有比她更合适了。
      钟晓拿了案上的小狐狸镇纸在手里把玩,闻言似笑非笑睨她:“……他?”
      “程郢。”两个字出口,就仿佛有风暴刮过。安倍晴明说名是最短的咒,诚哉斯言——也许是身在京都,格外灵验。

      玉露茶煎到火候,是浅浅金色。茶碗内侧起伏的黛青山脉倒映水中,一方绯袖垂下来,半截子手腕皓白。
      还喝什么茶,解什么酒——
      钟晓抓住它,目光往上挑。发带恰到好处地断掉,一头乌发散开,发丝拂过他的手背,像是不轻不重在心上挠了一爪。钟晓手上用力,人便跌进他怀里。肌肤的热度从薄的衣物里透出来:“……连城?”
      “嗯……”
      “学会主动了?”
      那人没有回答,只伸手攀住他的脖子,绯袖宽大,一路滑下去。钟晓喉头一紧,声音发哑,略带了戏谑:“……你这是把我当成了谁?”
      手底下身子一僵。
      他的目光落在她密密的睫毛上,像是青纱帐,把他隔绝在外。不过他还是笑了:“……当成谁都不要紧。”
      春宵苦短,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他低头亲下去,那人却猛地推开他,仓皇拢住衣物进了屋。钟晓还要跟过去,屋里传来“啪嗒”锁扣落下的声音。
      钟晓气得发昏:“郁连城,你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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