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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 ...

  •   我来这个家将近四十年,不如听我讲个故事吧。
      老爷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与夫人成亲了十多年才怀上第一胎。那个时候,老爷已经三十多岁,用下面人的话说就是老来得子,自然欢喜异常。
      后来月份大了,大夫说是双生胎,老爷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命下面的人早早开始准备孩子要用的东西。当时的家里不像现在如此富足,可不管是孩子的衣物还是吃食,老爷都吩咐要最好的。
      我还记得那天是正月初一,夫人不知怎么受了惊,提前分娩。因为月份不足,府里上下没准备好,一时间找产婆,寻大夫,热水,剪刀,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东西,一下子慌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好在,一切平安。
      产婆抱出来的第一个孩子,瘦弱得不像话,跟个小鸡仔似的,只哼哼唧唧的哭了一声,就昏睡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
      过一会儿,房里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哭声,这声音的力气特别足,恨不能让街那头的人都听到。等产婆抱出来,果然是个结结实实的孩子。
      老爷当时就说,这第一个取名为霆,第二个,取名为霄。
      老大自生出来就气力不足,大夫调养几个月也不见好转,眼看着就要养不活。老爷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胎里的病症跟命数有关,不知从哪找了个算命的,请到家里来看。
      算命的也是神了,进门只围着院子走了几圈,就知道家里诞下过双生子,还知道一个体弱,一个健壮。他还说,大的本不该有,就算生了出来,也是个短命的。
      算命的说,双生本是大吉之象,但因缘际会,小的那个得了一个强硬霸道的命格,将胎里的养分尽归己有,大的那个争抢不过,因而在胎里落了病,如今能生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老爷还沉浸在双生子的喜悦里,自然不甘心,问算命的有没有破解之法。
      算命的又说,小的那个命格太硬,断然不肯屈居于下,老爷若想保全二人,只让那个小的做哥哥,大的做弟弟,或许还有转机。事已至此,只能尽力保全,成与不成,就要看强势的命格愿不愿意护住这条命了。
      说来也是奇了,算命的话刚落下来,小的那个突然在房里哭了起来,哭声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算命的赶紧拿出罗盘,嘴里不知道在念什么,跟着罗盘走了几步,转过身激动地告诉老爷,五年。五年之内若能保住这条性命,则此生无虞。
      后来,他又问了两个人的名字,告诉老爷,既然兄弟身份转换,霆字用在弟弟身上,极为不妥。老爷问他该用哪个字。他在手上算了算,说,五年之后,要么命入黄泉,要么重获新生,那时老爷自然知道该用哪个字。
      这番话听得老爷稀里糊涂,一时琢磨不透,只能谢过算命的。我送算命的出了门,顺便给他酬金作为谢礼。
      我当时年轻,只当所有算命的都是骗子,结果到了门口,这人竟然不接我给他的银子。
      我记得很清楚,他走之前,远远地望了凌府一眼。那眼神,像是隔着院墙能把凌府望穿,又像是透过时间能把生死望穿。
      他说,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总是最孤单的,他参破天机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颗,愿意放弃自己所有的璀璨,只为了摆脱这份孤单。
      他还说,两个都是苦命的人,这条路或许只有两个人,才能走下去。
      不知为何,他朝着大门深深地拜了一拜。没等我回过神,他已经飘然而去,不见踪影。
      自那之后,二少爷的身体竟然真的好了起来,虽仍有不足之症,汤药不断,总算能跟其他小孩子一样。大少爷则自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读书一目十行,习武过目不忘,连老爷都叹为称奇。
      大概过了三年,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看到了大少爷。他躲在树荫里,哭得声嘶力竭。
      我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知道了弟弟的身体为什么一直不见好,都是因为他,弟弟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才意识到,定是哪个多嘴的,把算命的胡话告诉了大少爷。
      我苦口婆心地劝了他许久,大少爷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太过聪慧,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心里清楚得很。
      聪明的人大多有一个通病,认定了的事情,就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我知道我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从那天起,大少爷就不是原来的大少爷了。
      原来的大少爷,虽然天资过人,毕竟是个小孩子。跟所有的孩子一样,他爱玩爱闹,不愿意被困在房间里。又加上他机灵,力气也不小,常常给家里惹不少乱子,扰得老爷头疼。
      不止如此,他一向看不上这个病恹恹的弟弟。明明他才是家里最优秀的那一个,可是老爷夫人总围着弟弟转,不小心磕了碰了都要小题大做,担心得不行。他甚至还嘲笑过这个药罐子一样的弟弟,聪明不如他,力气不如他,连身体也不如他。
      那天之后,大少爷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听话乖巧,整日就知道读书练剑,还对他这个药罐子弟弟呵护备至。但凡二少爷有一点不对劲,他比老爷夫人都要着急,茶饭不思地守在跟前,生怕出事。
      在一家子的看护下,二少爷渐渐长了起来,眼看着就到第五年,老爷夫人也逐渐放下心,不再像之前提心吊胆。再加上年前事情多,一时没有顾得上二少爷。
      马上就要过年,家里买了不少的酒,备着招待客人。那一天,大少爷不知怎么,一时兴起,跑到地窖里,偷偷去尝里面放着的酒水,连着喝了好几坛。
      我后来去看过,喝了那么多酒,不要说小孩子,就连大人也不一定撑得住。我猜想,当时的大少爷定是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天我出门替老爷办事,夜里才回来,一进门就察觉到家里紧张的气氛。大少爷只穿了一件单衣,跪在雪地里,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二少爷门前,屋里几乎站着洛水所有的大夫。
      我问过才知道,原来是大少爷带着二少爷出门去,结果自己在林子里睡了过去。二少爷穿的衣裳本就不多,在雪地里站了好几个时辰,又受了惊,回到家就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我还以为是老爷生气,才罚大少爷跪在门外,结果打听了才明白,大少爷知道犯了错,自己跪在了外面。
      当时正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天上时断时续地飘着雪花,大少爷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我走过去,想劝他起来,才注意到,小小的人冻得直哆嗦,胳膊脸庞已经冰凉僵直,却执拗得不肯起来。
      我跟他说,他这么跪着,会生病的。
      他说,如果他生病能把弟弟换回来,他求之不得。
      我说,这不是他的错,就算他病了,该留的走不了,该走的留不住。
      他看着屋里的灯火,等了许久才张开嘴跟我说,他的命都是从弟弟那里偷来的,如果弟弟留不住,那他也不必留了。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仿佛我眼前的已经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我看到一个成年人在跟我说话,他的眼睛坚定又决绝,执着又冷静,好像他见过了生死,好像他看透了生死。
      没过两天,屋里的大夫走了大半,他们都说没有救了。往外走的大夫说,最麻烦的就是高烧,烧退了一切都好说,但是这孩子通体发烫,已经两天了还不见起色,这么烧下去,就算救回来,脑子也容易烧坏。
      大少爷听了他们的谈话,突然有了主意,艰难地从雪地里站起来,一步三瘸地到了老爷屋里,抽出了那把天寒剑。
      大少爷早把功法烂熟于心,书上说,待通其要法,持剑之人周身冰寒,落霜飞雪。我曾听老爷说过,天寒剑的要法不在于剑术,而在于持剑之人由内而外的寒气。
      大少爷提着老爷的天寒剑,凭书中所记,在庭院里舞剑,一遍又一遍。
      我后来想过许多回,我想可能就是因为寒冬里的坚守,冰雪里的执着,生死前的无畏,或许还有上天的眷顾,大少爷久练不得的天寒要法,在那一天化入肌骨,天冻人寒。
      我活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见过像那天一样大的雪。
      眼看着雪越来越大,大少爷手里的剑却一刻也不曾停,他说,还不够。
      我不懂天寒剑法,不知道他说的不够指的是什么。等大少爷停下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不是在等雪,他在等霜。
      停下剑的大少爷,身体表面结满了霜花,不融化,也不坠落,只凝结在皮肤上,在烛火下盈盈放光,如同晶莹剔透的琉璃圣衣。
      我不知道大少爷要这霜花干什么。只见他冲进屋里,用满身寒霜抱紧了火热滚烫的身体。我跟着大少爷冲了进去,惊讶地发现,这身霜花遇见热气并未融化成水,而是透过毛孔渗进了烈焰的身体里。
      那不是冰寒与炙热的对抗,而是不屈的灵魂与天命的对抗,是两条固执的生命与死神的对抗。
      这时候我才明白算命人说的那句话,他说,这条路只有两个人才能走下去。
      老话说,人定胜天。这回我信了。
      老爷问讯赶来,二少爷身上的通红已经褪去,变成了温润的颜色。
      突然,外面砰地一声响起了炮竹的声音,黑暗的夜空骤然被烟火染成五彩的模样。
      新春到了,新生也到了。
      老爷看了看大少爷,又看了看二少爷,笑着说,就给这孩子,取名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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