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演绎》沫九叶

2、疑云重重

　　杨雪域正对着面前的资料发呆，周围是和她一样穿警服的警察。
　　“雪域，想什么呢？打印机报错好久了。”旁边一位女士贴心提醒。
　　雪域这才低头注意到控制面板旁的红灯一闪一闪，亮得惹人心烦，“啊我没注意……谢谢你啊花姐。”
　　“没事，只是你这才刚转正，可不能粗心大意哦。”花错冲着雪域笑了笑。
　　“我明白的……”雪域忧心忡忡地开口，“可这都一个月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盯着一堆资料，无休止地复印打印，这种活儿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都会做！不让我抓人，也不让我侦查，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抓人暂且不用，最近太平着呢。”花错把手里的文件放下，然后把最上面一张A4纸递给雪域，“这里的三个网站需要封停，张队说交给你了，最迟今天下午五点哦。”
　　“好的，没问题。”雪域实习期里也做过这样的工作，需要封禁的网站基本是黄色的或者是有过激言论的。
　　雪域打印完资料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面前的电脑，输入纸上的网址。
　　这次的任务只有三个，雪域照常打开，封禁了前两个。可打开最后一个时，雪域却愣住了。
　　页面一片洁白，偶尔散落些雪白花瓣，背景音乐平平淡淡，带着日常的静谧，可就是感觉得到浓郁的悲伤气息，这显然不是一个黄色网站。
　　‘沉睡于此的英灵，请安息’
　　页面上赫然出现的黑体大字让雪域屏住了呼吸，再往下翻便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照片上是一位英气的男子，旁边写着该男子的介绍：楚枫，男，29岁，高中就读于霁影山市第一中学，生于1989年5月20日，死于2019年3月16日，2008年于霁影山杀害霁影山市市长，随后潜逃。2018年于霁影山杀害霁影山市市长。2019年初，被执行死刑。
　　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介绍，评论区却很是热闹。
　　“你是这世间极大的善，也是这世间极大的恶。”
　　“少时便听长辈谈及你，对你满是感激。”
　　“您救我父母于水火，我会永远怀念您！”
　　“毅然背上杀人凶手的恶名，换来千千万万家庭的生路，谢谢您！”
　　“无论如何，杀人都是不对的……但我还是献花了……”
　　“未曾谋面却久仰大名，请您安息吧。”
　　评论区上面有一个‘献上一朵白花’的按钮，有的人每天都会来献花打卡，可见是十分尊重楚枫这个人了。
　　雪域默默良久，点亮了献花按钮。楚枫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准确来说霁影山市的人都知道。
　　2000年至2007年期间，长达七年的时间，霁影山市几乎可以用民不聊生形容，中年男女干着繁重的体力活，拿到的薪水却根本无法养活一个家庭，这个阶段长大的孩子大多都营养不良。
　　霁影山市的地理位置特殊，靠海，地势也比较高，在网络不是很发达的当时，其他地区都无法得知霁影山市的真实状况。
　　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尸位素餐的霁影山市市长，他利用职务之便，做过的恶事数不甚数，够判他个无期了。不过这市长势力太大，旁人奈何不了他，市民只得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可就在2008年，市井小民中跳出来了一位“英雄”，他暗杀了这位市长，并放话要造成这局面的所有高管血债血偿。此举在当年轰动很大，外省纷纷知晓了这座城市发生的事，受苦的老百姓也争相跳出来给这位“英雄”撑腰。
　　这位“英雄”就是年仅19岁的楚枫，虽然年少，可19岁已经是刑事责任能力人了，故意杀人可不是小事，警方出面要捉拿他归案。
　　说来也奇怪，出了这事之后，楚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潜逃十年，十年期间再无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再也抓不到他时，他又出现了，这次杀的人还是霁影山市的市长，只不过是2010年上任的。
　　这霁影山市市长也是个不干净的人物，贪腐涉黑，民意反映形同虚设，真实意愿石沉大海。他不受民众待见，但罪不至死啊，而且楚枫还是以极其恶劣的手段分尸。命案一出，警方立刻出击抓捕楚枫，这次抓捕行动很是成功，两个命案在身的楚枫理所当然地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并于3月26日执行枪决。
　　后来，新上任的市长勤勤勉勉，不贪不腐，应该也是怕引起民愤，招来楚枫这号不怕死的人跟他以命换命吧。
　　大家心里都有是非观，罪恶是该由正义压制，可是不是谁都能以“正义”为剑，夺人性命，否则社会秩序就乱套了。他们感谢楚枫的挺身而出，却也明白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一则2010年上任的市长罪不至死，二则他以残忍手段致人死亡，三则背着命案潜逃，四则毫无悔改表现，再犯危险极高。这一箩筐的罪名肯定是要从重处罚了。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早就该死了……死了是最好的结局……”雪域虽是这么说的，可看着楚枫阳光英气的照片，却是有些不忍心了。他大约是年少轻狂，凭着一腔子热血做事，不计后果，最终惹来杀身之祸的吧。
　　雪域叹了口气，决定暂且不管这个网站了，明天再来封吧，到点下班。
　　夜晚，雪域一人躺在被窝里。她本不是从霁影山长大的，而是大学考到了这里，她也就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了。父母都在老家，坐飞机都要四五个小时，平日里也就偶尔打打电话了。
　　“楚枫…”雪域喃喃地念叨着。
　　名字好听，长相帅气，学习也好。霁影山市第一中学，每一届考进这所学校的，那可都是霁影山市最优秀的前一百名学生，最终几乎都变成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大环境，他应该会好好地参加高考，好好地做他的高材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不想了！睡觉！”雪域摇了摇脑袋，一个罪犯而已，有什么值得她留意的？赶紧忘记他！
　　想忘记楚枫，可偏偏第二天一大早就因他挨了批评。
　　“你到底要不要你的工作了？啊？封停个网站都做不到，你昨天一下午都在干什么？”张队凶巴巴地冲着雪域吼到。
　　雪域委屈开口：“可是网站上并没有过激的言论，只是客观陈述了楚枫的生平，没有引导舆论的意思啊。”
　　“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吗？”张延前辈有些恨铁不成钢。
　　雪域哑然，是自己公私不明，执行任务时还被私心拖累，这没什么好说的……
　　回到自己的座位，雪域像一只泄气的皮球，失落地趴在桌子上。
　　一旁的花错见状忙跑来安慰到：“乖雪域，张队是挺生气的，不过这件事你也别太在意，我已经关掉了。”
　　“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雪域快哭出来了。
　　花错轻抚雪域的后背，柔声到：“其实吧，我也会有私心的。你不是本地人，不会清楚我们那个年代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没有楚枫，那种状态还不知道要延续多久呢。”
　　雪域不作声，默默地听着，花错继续到：“可是再怎样感谢，也只是感谢，做了错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他死不足惜。我们的身份，更加要求我们不要太过于多愁善感。你想想，你放了这个网站一马，就等于在向他人传达这个信息——通过斩杀恶人就可以成为大英雄，那岂不是人人都去买屠刀了？”
　　“嗯…”雪域乖巧地点头。
　　看到她的可爱模样，花错也轻轻笑了，随口一秒严肃说到：“最近又出了一个命案，你可以来参与调查了。这是你转正后第一个性质恶劣的案子，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听到了吗？”
　　雪域眼中突然闪起了光，“是吗？！太好了！”
　　然后又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太对，结结巴巴到：“呃，我不是说有人死了是好事……”
　　花错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好啦，快去工作吧。”
　　……………
　　死者郭某，霁影山物流有限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是个事业有成，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习惯的谦谦君子。
　　据其妻所说，郭某为人正直善良，从不与人结仇，突然遭此祸端，连一个可怀疑的人都没有。
　　郭某死在昨夜凌晨家中沙发上，因同学聚会而半夜才到家的郭某妻子发现后立刻报警。死者生前没有经历过搏斗，神态安详，像是在休息时被一击毙命的，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郭某死亡第一现场的茶几上留下了一枚清晰的指纹，那指纹来自一个人——楚枫。
　　此事一出立即成立了专案组，只是组内成员大多都是刚转正的，没什么经验，只是聚在一堆小声讨论着。
　　“天呐，是楚枫的鬼魂回来索命了？”新成员王燕小声说到。
　　“那也没必要索一个普通上班族的命啊。”新成员桑若说到。
　　有经验的前辈纷纷认为是有人利用楚枫的指纹，想迷惑警方，可雪域却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是楚枫没有被执行死刑呢？”雪域认真地说到：“他能做到潜逃十年毫无音讯，就说明他是有一定本事的，若说找替死……”
　　张延的目光突然偏向大门，身体也侧了一下。
　　“还真是个初生牛犊，什么都敢往外说。”一旁的男同事用嘲讽的语气打断了雪域的话。
　　花错轻咳一声，有些责怪地说到：“雪域，执行死刑不是闹着玩的，需要经过一道道严格谨慎的身份确认，你说的这种情况实在不可能。”
　　张延完全没有看雪域，“利用楚枫身份做事的人应该与生前的楚枫关系亲密，才有可能采集到他的指纹。监控调出来之前，大家就先往楚枫的关系网查。”
　　“是，张队。”同组调查者领命，雪域却陷入了沉思。
　　雪域尚在实习期时，指导老师就是张延。张延行事认真，什么时候都无比严肃地板着张脸，也从来没听到张延轻松地聊天开玩笑什么的。
　　雪域是张延最看好的一个学生，他曾教导雪域：“任何一个可能性都值得讨论，凡事无绝对，排除得太快会导致判断出现错漏。”雪域对此深信不疑。
　　可如今雪域尚未表达完自己的观点便被无视了，她觉得有些委屈。如果楚枫真的很有来头，那么她刚才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啊，凭什么就被无视了……
　　回顾刚才的讨论，雪域突然眉头一皱。她其实有注意到，自己陈述观点时，张延眼神仿佛是在躲避，而他最后指出调查方向时的语气，也有一点点心虚的感觉。
　　望向面前的电脑，雪域觉得干劲满满，既然调查方向是楚枫的关系网，那自己就把楚枫翻个底儿朝天。
　　…………
　　‘楚枫高中就读于霁影山市第一中学’这件事情公众大多都知道，可鲜为人知的是楚枫跳过级，19岁时他已经上了几年大学了。查不到他就读于哪所大学，但以他的学霸成绩来说，应该是在重本大学了。
　　雪域直觉查到楚枫的大学就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翻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收获。后来她决定赌一把，去查张延的大学。
　　其实雪域也觉得自己往张延头上查挺没道理的，可讨论时张延的反应让雪域下意识觉得张延在掩护楚枫。
　　又花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张延众多大学生活照片中找到了一张模糊的脸。
　　那个年代照相机还不是特别高清，无论谁都是模糊的轮廓。而引起雪域注意的，正是那个与楚枫年轻照片极其相似的模糊侧脸。
　　张延和楚枫是校友！雪域震惊了，楚枫竟与张延一样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警校毕业的？不，不对，19岁应该还没有毕业。那就是楚枫19岁时从学校逃回霁影山市结果了市长。
　　一下午的调查让雪域感觉几乎花光了所有的脑细胞，不过也收获颇丰。
　　雪域列了整整两张A4纸的表，算是初步理清了逻辑。
　　简单来说就是：张延和楚枫是警校校友，楚枫没死的可能性很大，张延和楚枫内外勾结的可能性也很大。
　　揉揉太阳穴，看了两天楚枫的各种照片，雪域觉得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出无数张楚枫的脸了。
　　“早些带着大家的善意安静死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为何又要出来残害无辜呢……”雪域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