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祁语晨音

12、小女孩[一]

　　村子里开始下雪了。
　　这场凛冬的雪已经浩浩荡荡下了四天三夜，轻飘飘的雪花压垮了树，压坍了山石，也埋葬了那些尚还来不及下葬的残肢剩骸。
　　夜幕降临的时候，储藏的魔药也终于消耗殆尽。弹尽粮绝的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你用魔药吊着性命、苟延残喘的医生当着你的面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死不瞑目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天花板，然后一点一点慢慢涣散到空洞。
　　到此为止，村子里最后一个医生也死了。
　　一瞬间，窗外的风似乎刮得更加凛冽了。
　　小丘比特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半天都没见着人影。你收拾完残局站在魔药柜子前发了半天的呆，叹着口气默默坐了一阵，然后将用光的魔药瓶如数扫进垃圾桶里。
　　魔药已经用完，你再也用不着它们了。
　　小丘比特说，失去心脏的人是不会哭的。人类一旦失去了心脏，心里的悲伤就再也流不出来了。它们将会压抑在你的身体里，像噩梦一样一直缠绕着你直至死亡。
　　——而你无法逃避。
　　你摸摸僵硬的脸颊，想他说得对。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屠杀，突如其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当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一张张悉数摆在面前的时候你才知道，一只疯狂到极致的狼人原来可以恐怖得这样。
　　这已经是今天死去的第四个人了……
　　不行，你忽然感到心悸，这种时候还到处乱跑实在是太危险了。你边想边拽过外套往身上披，你不能把小丘比特一个人留在随时可能遭遇袭击的野外。
　　门刚打开一条缝你的就看到雪地里那一团黑影，心尖不由一跳，然后你看到那个失魂落魄牛奶工正蹲在你的门口一言不发。彼时他双目无神地盯着面前的雪堆，双手埋在雪里紧紧攥着，手腕的骨头清晰可见。他看起来蹲了很久，可即便手腕都冻红了，你也没有听到过一点敲门声。
　　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他抬起头，然而瞳孔中的光彩却久久无法汇聚，风把他黑色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他就仿佛牵线的木偶一样颤颤巍巍，硬生生把你吓了一跳。
　　你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先生，您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是女巫小姐吗？您能帮我找找她吗？”你听见牛奶工这样说，然而声音落下的时候他却明显地呆了一下，像是在诧异。
　　你的喉咙里顿时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那嗓音干涩得好似被粗糙的砂纸摩挲过，牛奶工抓过一把雪木然地擦了擦嘴唇，浮白的死皮软化了一点，却直把他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他愣愣地说：“她的头不见了，我想帮她找回来……”
　　“……”
　　牛奶工昨天刚刚失去他的妻子。你那时不在现场听说那个可怜的女人被狼人摘去了头颅留在树林里，村民们循着孩子的哭声找到她的时候，她连血液都结冰了。尸体双手的手指都嵌在树干里，她张着双臂，身体严严实实包围住树洞的入口，将那个孩子锁在树洞里。两个壮汉去扒她的手时竟然都没能扒动，村民们只得将树干和她的手臂都砍下才将孩子救出来……
　　远方教堂的丧钟又开始响了，你默默咬紧牙根，用了力才发现自己整个下巴都是麻木的。
　　“很抱歉先生，我的魔药已经用完了。”
　　事实上哪怕你的解药还留着，你也不可能拯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更何况那个女人连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不不不女巫小姐，不是这样的。”
　　牛奶工像是骤然回过神般地摇摇头，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近两米高的大汉甚至站都站不稳，那神色活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女巫小姐，我不是奢望您救她。我只想恳请您帮个忙，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我找找她的头颅吧……我知道她已经死去了……我知道的，但我希望她可以完整地去往天堂啊。”
　　“前往天堂的人，总该体面一些吧……”
　　话越说到后面，牛奶工的声音愈发颤抖得不像话，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整。你张张嘴，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女巫不是猎人，你也没有猎犬一样灵敏的鼻子，没有通过尸体寻找一个死去的人的能力。这个可怜人现在向你求助这种事，大概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感到身体里的血液都像在降温，呼啸的风吹得你的牙齿不停地打架。你沉默地，直到两只温暖的手悄然牵住你的默默搓热。
　　你回过神，不知道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忧心忡忡地站在你身边的。他的肩头落着雪，鼻尖也冻红了，但掌心却温暖得像是一只小火炉。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出现的确让你稍稍安心了一点。你感到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回过头就看到桌上多放了一只纸箱。那箱子里堆满了药剂盒，看起来他是趁你不注意去那些死去的医生家里搬运药品了。
　　你应该教训他的你想，毕竟外出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但你忽然发现他似乎一直都记得，你说过你曾经是个医生。
　　“牛奶工先生，对于您的遭遇我们也感到万分同情。但您应该知道现在外出是件危险的事，这并不是适合寻找尸体的时候，何况您的孩子也需要照料吧？”他安慰地看了你一眼，却抢在你开口之前偷偷拽了一下你的手腕，然后礼貌地拒绝了牛奶工的请求。
　　你愣了一秒，他已经转身去倒了两杯热牛奶，分别递给你和牛奶工的手上。
　　这样的拒绝事实上已经算得上是委婉了，说辞也有理有据，但却让你听着着实生气。既然知道危险，这小家伙还到处瞎跑什么？嫌命不够长吗？
　　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你的手指绕到他头顶，趁他不注意轻轻敲了他一个爆栗子，然后冷着脸将牛奶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他挠挠头看了你一眼，抿紧嘴角没说话。
　　彼时的牛奶工的耳朵冻得通红，他冻疮的手颤抖着接过牛奶捂了一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就是来这里碰碰运气。女巫小姐，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拜托您这件事确实有些过分，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活到那时候才将她好好安葬。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了。”
　　“可是女巫大人现在也……”
　　牛奶工望着他的眼皮一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般迅速打断他的话：“女巫小姐，请您可怜可怜我的妻子吧，她、她也是个母亲啊……”
　　“你……”
　　你顿时觉得嗓子涩得难受，下意识摸了摸小丘比特的头发将他强行按了回来。他显然像是被这一句话激怒了，你按着他的肩膀忍了忍，斟酌着回答：“牛奶工先生，很抱歉在这件事上我无法向您做出任何承诺，但我可以答应您尽量帮您寻找。只是有一件事请您明白，您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不值得任何一个人豁出性命地帮助您。”
　　“……只要您愿意帮忙，那就够了。”
　　他窒了一口气半晌才挤出话来：“感谢您善良的女巫小姐，谢谢。”
　　牛奶工缓缓笑了，那神色就像是望见了雪灾后的太阳，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他深深地向你鞠了一个躬，一叠声地说着感谢你的话，你却有点听不进去了。
　　他冻紫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试图向你握手的时候却被小丘比特挡住了中央。
　　小丘比特沉默着，他抬头静静望了你一会儿，然后默默将你挡在了身后。你看不到他的脸，但那种气场实在太明显了，牛奶工只是顿了顿就尴尬地收回手，识趣地向你们道别了声一瘸一拐地走了。
　　你在门口站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地一阵，眼前一黑发现小丘比特已经转身把门关了起来。
　　大门几乎可以说是被他摔上的，那声音大得把你吓了一跳。你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他咬着嘴唇盯着你好一会儿，你刚想开口眼眶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地转身离开了。
　　即使再迟钝的人，这一连串的动作也足够让你意识到他是在发脾气了。何况你自诩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么久以来你难得看到他发这种脾气。
　　你并不是个傻子，当然也隐约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虽然那个牛奶工的确可怜，但很显然他最后的话根本就是道德绑架，他在利用你的对母爱的共鸣，而你却因为一句话主动走进了他的圈套。
　　收留了自己这么久的女巫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的确比较令人恐慌，毕竟要是你死了他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这应该不是重点。
　　更重要的是，那个牛奶工话里的意思似乎也以为你是小丘比特的母亲。虽然你无所谓他们怎样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但那个小家伙显然非常在意这种事，从上次的事就可想而知……
　　所以，他大概是在生气自己又一次被误认成是你的孩子了……吧？
　　啊难办，这看起来一下子又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