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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巫[一] ...

  •   昨天晚上的村子又死人了。
      你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彼时的朝阳还没有升起,黎明前的黑暗裹挟着冻至冰点的寒风不断刺激你的神经,极致的寒冷几乎令你的手脚失去知觉。
      那个死去的女人身上遍布着狼爪的抓痕,你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瞳孔已经放到最大,然而心脏却不知所踪,大概早已被狼人撕碎吃了。
      你握着空荡荡的解药瓶,很难受。
      解药早已用完,你再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讽刺的是,你的解药早在狼人袭击村子的第一个晚上就用掉了——
      用在一头狼人的身上。
      ======
      记得那天晚上血月高悬。
      时间刚过午夜十二点,远方教堂的钟声沉稳而又平静地敲响,仿佛迟钝的叩问。
      映着血月的光辉,你遥遥望见几只狼人在你每晚散步的小路旁商量着什么。
      你远远地躲在树林里,他们没有发现你。你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谈话的内容,却注意到他们不时警惕地望向你来时的小路,大概是在提防你的出现。
      不久,狼人将他留下,那只被留下的狼人在原地站了站,然后换了个显眼的位置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他仰头对着血月长啸着,然后抬起利爪,对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抓了下去。
      自杀吗?你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他在你的必经之路上自杀,试图营造出自己被袭击的假象来骗取你的解药和信任。不巧的是,提前到来的你早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在电光火石间,你已经为他们估算好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你静静看着,既不想戳破也没有离开。
      狼人忍着疼痛,很快将自己锋利的爪牙和暗红色的瞳孔隐藏好,尔后仰躺在天空下等待你的到来。他的目光不时扫过你来时的那条小路,幻化出来的人耳一颤一颤,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你不合时宜地想起教堂里那些等待发糖的孩子们。
      “……”
      你突然觉得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被不经意地蹭了一下,痒痒的却又挠不着。
      狼人是血月之下的暗杀者,他们身披月光而来并以死亡昭告自己的行踪,一直以来都是凶残的代名词。而彼时那只狼人却只是奄奄一息地仰躺在草地中央,看起来可怜又无助。他的血流得很快,呼吸也是,没多久就只能气若游丝地闭上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这个骗局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你当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上当的。然而作为一名曾经救死扶伤的医生,你内心万分挣扎,到最后却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你自认并不想做拯救村子的救世主,只是实在难以做到在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流逝时却无动于衷。眼底有生死,心中无是非,半面天使一边恶魔,这或许是你作为一个曾经的无国界医者与生俱来的通病。
      真是该死的通病呵,你想。
      你终于还是将唯一一瓶解药喂给了他。
      解药很快发挥了作用,你听见狼人微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生机。强而有力的心跳在你掌心下逐渐运作起来的时候,你脑海中却愈发清楚自己做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这种清楚甚至比不清楚更加致命。
      你抱着膝盖在他身边坐下,一瞬间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说出的话可能也没过脑子,所以才会在他即将睁眼的时候问了一个极其白痴的问题:“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
      啊,这种问题听起来果然很蠢吧。
      事实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的时候你自己都惊呆了——你是一个绒毛控,对毛茸茸的动物几乎没有一丝抵抗力。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巫居然有着这样的癖好大概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吧,但是很显然,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个问题的你其实和自杀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这样的迷茫只停留了一瞬间,很快你就释然了。
      是的,即使问了又怎么样呢?
      当你决定留在这里等待他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女巫的毒药始终是狼人忌惮的东西,狼人既然带着目的演这场戏,又怎么可能心慈手软呢?一旦他知道了你女巫的身份,下一个袭击的对象必然是你。
      然而你在这里,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除了女巫已经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你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人在命运将至的时候反而格外容易平静,不知道这话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你确实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有什么波动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只狼人倒像是愣住了。
      他颤抖的眼皮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豁然睁开,然后就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你很久很久,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种眼神竟像正在被教训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连瞳色都有些摇摆不定。
      “嗯?”
      狼人的反应让你感到诧异,你侧过头望向他的眼睛,谁知转头的刹那他却仿佛受到惊吓般猛然往后缩了一下,漆黑的瞳孔中仿佛控制不住般骤然闪过一丝暗红光芒,像是一时间无法掩饰的惊惶。
      你错愕地皱眉。
      他在紧张么?你觉得这简直可笑,一只用自杀来欺骗你的狼人居然也会紧张的吗?
      “你不用紧张,可以把这当成一场交易。当然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我保证,如果你现在杀死我,我绝对不会向你泼洒毒药。”你尝试用温暖的声音诱惑他对你出手,“你可以……全身而退。”
      这种场面一定很滑稽,作为女巫的你居然在劝说狼人杀害自己。但你想得很清楚了,看着别人在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这对一个医生来说是件多么悲哀的事。尽管女巫的使命是保护更多的村民,你最应该做的是见死不救,其次就是立刻用你的毒药将他毒死。
      可是杀人,你终究无法做到。
      与其这样,你宁可在一切开始之前死去,即使这样不负责任的做法可能遭到所有人的唾骂,甚至导致更多的人死于非命,但你实在不想每一天都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
      说到底,你只是个懦弱而又自私的人吧。
      几句话的时间里你想了很多,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曝尸荒野的惨状,恍然回神却发现眼前的狼人正严肃地望着你,一直摇摆不定的瞳色却缓缓定住了。月光下狼人敛下惊惶,他的眉心皱成一团,那神情仿佛对你说的话十分不赞同。
      你有点意外。
      只见狼人悄然退开一步,在你面前站稳,他犹豫了一阵,然后像是羞涩般地抖出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瞳孔的颜色也渐渐加深变成了嗜血的红。你平静地等待着后续,却看见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模样虔诚得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可是虔诚?
      能用上这种词汇的你大概是疯了吧。
      “这就糟糕了呢,居然被女巫大人发现了我的小秘密。”年轻的狼人静静笑起来,说话的时候却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讨好,“所以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在知道我是狼人的情况下依然对我出手相救的,是这样的吗?”
      “?”狼人也会执着于这种事的吗?
      你隐约感到他这个问题有些古怪,甚至连那个笑容都显得古怪,却想不出来到底古怪在哪里。你想你的逻辑学得实在糟糕透顶,但你相信自己的直觉总是不会错的。
      于是你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
      你镇定地说:“是或不是对你们来说重要吗?你只需要知道在你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唯一的女巫,然后杀掉她就可以了。如果你拥有清晰的头脑,这是你们能够得到的最大的收益,不是么?”
      “果然还是一样温柔呢,最喜欢女巫大人了。”你觉得自己的逻辑没有任何问题,然而狼人居然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一瞬间盛放开来。你警觉地往后仰,却无意间看到他背后的尾巴摇摇晃晃翘了起来,看起来有点像只哈巴狗。
      应该是你的错觉吧,你想。
      你还没有回过神,摇着尾巴的狼人突然靠近你,眼疾手快地俯身在你脸侧迅速碰了一下。那个吻一触即离,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你一下子懵了:“你做什么……”
      他突然笑出了声。
      彼时的你还坐在地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你根本无法躲开。狼人对你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痒得你心尖一跳:“我怎么舍得对这样的女巫大人出手呢?爱神丘比特是绝不会原谅我的。但是亲爱的女巫大人,狼人的尾巴是不能随便摸的,会……忍不住的哟~”
      “??”
      他一眨眼,你的声音霎时卡在喉咙里。
      这、他说的都是什么羞耻的话!
      你戒备地试图推开他和他保持距离,然而他却趁你发呆的瞬间得寸进尺地扣住你的手腕,用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你的脖子。温软的皮毛在你耳边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等你下一步动作,他飞快地转身逃离现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一定要等我回来哟亲爱的女巫大人~”
      “等、等一下……”这样就算了?
      你被他奇怪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
      喂喂这只狼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面对一个完全不打算反抗的女巫时却不动手,甚至明知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拆穿依然没有杀人灭口,这是一个试图欺骗你的狼人应该做出来的事吗?
      当哄小孩儿呢!
      你隐约感觉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那一爪子弄到失忆,导致完全忘记了你的手中还握着一瓶致命的毒药,并不是完全无害的!
      你攥着毒药瓶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等、等一下,你刚才似乎、好像……诶?你是被一只狼人表白了吗?
      ======
      那天晚上你因一只狼人失眠,而今夜你又因为那个被狼人杀害的女人再度失眠了。
      狼人是不可能仁慈的,你早就知道会有人为你那晚的愚蠢付出代价,但令你难过的是,为此埋单的那个人却并不是你自己。
      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确实存在神明,如果真的存在,那上帝大概早已摸透了你的想法,才会在任何一个点上都不让你如愿。罪与罚从来没有承诺过不会殃及无辜,是你明白得太晚了,却早已追悔莫及。
      但是令你费解的是,既然狼人已经可以确定你的身份,昨天夜里袭击的目标为什么不是你,而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你实在难以解释这个逻辑——
      如果以一个正常狼人的角度思考,一个拥有毒药、并且可以确定已经看破至少一只狼人身份的女巫,不管怎么看来都应该比普通的村民更具威胁性,所以这种结果在你看来实在太奇怪了。即使某只狼人可能会做出这种不合理的决定,但不可能所有狼人都忽略了这件事吧?
      是你的存在对他们还有什么帮助吗?
      可既然已经确定狼人的身份,稍微有点理智的女巫都不可能轻易错信狼人或者随意向村民泼洒毒药吧?
      还是说这个女人有着更特殊的身份?
      可众所周知智慧的预言家是一位老先生,你想不出来除他之外还有谁的身份比你更能令狼人忌惮?
      又或者是因为昨天那只奇怪的狼人吗?
      如果他向自己的同伴隐瞒了什么,这样的结果或许勉强解释得通,可是一个试图以自杀和欺骗来实现阴谋的狼人真的有可能背叛自己的族群吗?
      你翻来覆去地猜测着,却发现每一种猜测似乎都疑点重重。而唯一不用质疑的是你的确还活着,面对的是来自死亡的控诉。那些本该随着死亡都将不再重要的事现在都摆在你面前,或许是上帝不肯饶恕你犯下的过错,所以他要让你活着,留着你的生命慢慢看下去,让你饱受心理的折磨来偿还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你明明都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啊。
      你一想到那个死状凄惨的女人,她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像刺一样深扎在你心里,令你辗转反侧。那涣散的瞳孔仿佛在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发发善心救救她?
      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始终觉得她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假如你没有在那天夜里心软用掉那瓶解药,你或许可以用它来救下她,可是你拥有解药和毒药,却独独没有后悔药。何况你那么了解你自己,知道不论重来多少次,曾经从医的你最终会做出的选择都是一样的——你一定会在第一天的夜里用掉这瓶解药,不论死去的是谁。这让你更加难受,以至于彻夜失眠直到天亮。
      你大概真是个不合格的女巫吧。
      彼时你深深沉浸在自责中,压根没有想到这瓶解药到底悄悄地改变了什么。
      你怎么也不会猜到那个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黑心上帝在你面前到底埋下了什么坑。那个人利用你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为命运画下了最初的一笔,尔后稍加推波助澜,毫不留情地将你推向罪恶的深渊。
      今晚的月亮还是红色的。
      上帝悠闲地为自己泡了一杯红茶,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目光却遥遥落在森林最黑暗的一角。在那里,一只自以为已经消灭了女巫的狼人正洋洋得意地舔舐着自己染血的手指。而在他的身后,那个被你用一瓶解药救下的狼人正悄然伸出利爪,如幽灵般缓缓靠近自己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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