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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燕国称臣一周后,不到八岁的二皇子燕玖坐上了马车,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伴着对未来的迷茫恐慌,离开了燕国都城燕州,前往武国都城朝邑,为他的国家为奴。

      坐在宽大的马车里,燕玖戚戚然,他偷偷掀开了窗帘,只能看到城墙上站着几道明黄色的身影,黄昏时的云彩镀着一层暗色的光晕,映着那些光芒,他微眯了眼,分不清哪个是母后,哪个是父皇。

      马车摇摇晃晃,燕州越来越远,小小的孩童离开了自己的家。

      天黑了,周围的将士们燃起了火把,从出发开始,这支队伍便很安静,只有脚步的声音,燕玖抱住自己的膝盖,耳边能听到火把燃时发出的噼啪声,经过摇晃的帘子,火把的光透过来,在马车里的小桌上留下颤颤巍巍的一条光。燕玖从黑暗中伸出手,想触碰那唯一的光束。

      突然,队伍后侧响起了悲怆的声音:“战城北······”
      “死北郭······”
      “白骨露于野,野死不葬······”

      原本只有一个人在唱,后来唱的人越来越多。
      “野死谅不葬······”

      漫漫的黑夜中,火把组成的队伍如同垂死的长蛇,逶迤向前,几百男儿泣着血唱战歌,而曾教给他们或同唱战歌的人已经再也不能陪他们唱了。他们拥着自己国家的皇子,将那幼小的孩子交到敌国手中,伸出脖子将自己禁锢在耻辱的枷锁中。

      “提刀向前荡,九死南荒······”浓夜中,没人能看到别人的泪,只有地上留下了小小的水渍,又被脚步踩进了泥土中。

      火把的光晃来晃去,小小的孩童未能捉住马车中那一抹光,终究收回了手,在黑暗中拥着冰凉的被,伴着他听得懂却又不甚懂的歌入了眠。

      二皇子一行走了三天,将要到江边的前一日,三皇子在云清和海容的伺候下吃了饭,云清和海容都是他宫中的宫女,这次她们是禀了皇后自愿跟了来的。饭后,云清和海容便将碗筷撤了退下去,并不和二皇子说话。

      燕玖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他的腿还很短,够不着地面,脚尖在空中一荡一荡。这几日没有人和他说话,离宫前,父皇母后还有外公等人都对他进行了教导,他不甚懂,但是都记在了脑中,父皇在朝中为他选人,陪他留武,听说是宋丞的三子接了这差事。

      燕玖并未见过宋贞淳,但是听母后说过是大才,将来能为太子太傅。但是宫中未立太子,因此宋贞淳并未入过宫。

      现在燕玖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充满了期待和以来依赖,父皇和母后说一切都听从宋先生的教导,离家越来越远,每日没有人陪伴,小小的孩子害怕的不得了,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可以信任的人。

      燕玖趴在窗口,帘子被海容掀起了一半,他的手垫在颊下,痴痴向外看去。外面很多士兵,偶尔会有人抬头看他一眼,可是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样和将为质子的皇子交流,没有人知道二皇子到了朝邑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他们的国家最高贵的血脉,而他们将他送到敌人手下,让他成为国家的耻辱。

      阳光下,嫩白的小脸因为多日未见阳光显得白的几乎透明,透亮的眼睛里没有了一般孩童的懵懂,而是成年人一般的悲戚光芒。

      “呼啦,”正在发呆的燕玖被马车门帘打开的声音惊了一下,他一下抬起头,忘记了自己的头正放在窗子上,头顶重重嗑在坚硬的木头上,疼痛的眼泪溢了出来,透过水光,朦胧的光芒中,一个人影一下子翻了进来,躺在了厚而柔软的地毯上:“别叫我,我睡一会······”

      燕玖一手捂着头顶,另一只手慌乱揉了揉眼角的泪,看到那个二十来岁穿白衣的年轻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头发有些凌乱,燕玖走过去,轻声喊着:“宋先生?”

      那人没有应,燕玖还是觉得这就是那个宋先生,于是他又叫道:“宋贞淳?”那人睡梦中皱了眉,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燕玖便放下心来。云清轻轻撩起了帘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宋先生已经睡着了,二皇子也安静坐在宋先生旁边,一切都很平静,便又轻轻将帘子放下了。

      宋先生这一觉睡得非常长,燕玖本来还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观察他,后来听着宋先生的呼吸声,燕玖的眼皮也开始打架,最后歪倒在宋先生身旁。白衣的清俊青年和蓝衣的幼嫩孩童偎在一起,从今日起,将性命也交付了。

      燕玖醒来时,已经黄昏了,他很少睡到这个时候,揉着眼睛,他看到宋先生已经坐在了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借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夕光惬意地看着,嘴角甚至带了一抹笑意。

      “醒啦?”宋先生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的样子,又翻过一页书。燕玖记起来这是父王母后叮嘱过要自己要听从教导的宋先生,在他看来宋先生的身份应当和上书房的姬师傅一样,姬师傅是个严肃的人,登时燕玖有些害怕,害怕宋先生打自己手板,偷偷将一双小手放在身后,燕玖小声说:“先生,我平日不睡那么久的······”

      宋先生看到这么小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书放下,他柔声道:“不必介怀。以后都不比在宫中,没人再管你这些了。”他沉吟片刻,又开口:“皇上一定也对你讲过以后的境地,只是你还年幼,可能还不甚明白。”

      燕玖端端正正站在原地,以在上书房的端正态度回答:“父皇对我说过,到了武国,不能以皇子身份自居,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皇子身份。要以燕国为重,也要尽量活下去······”

      燕玖声音越来越小,他还太小,不明白为什么活下去需要尽量,在他看来,死亡才是过于遥远的事情。

      宋先生看着这个困惑的小孩,心中酸痛,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燕玖被吓了一跳,皇子师是不必跪学生的。

      “二皇子,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跪你了。”宋先生磕了一个头,然后笔直跪着。他跪着刚好和燕玖一样高,两个人平视对方。

      “武国人和我们燕国不同,我朝尚文,武以武立国,举国尚武,礼仪不通。之前我朝和武国交往甚少,只知他们民风彪悍。后来,他们侵入了边州,那时我朝未想到会有这么一战,没有任何防备,武军入侵,将边州男子杀尽,对州中女子做尽侮辱之事。”

      宋贞淳看着对面的孩童,他如同自己的侄儿一般年幼,但是没有资格如同自己侄儿一般天真,而大哥已上战场,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侄儿也只能接受这世间残酷。

      “我朝军力薄弱,武国一举攻下我朝三州,后来王将军,也就是你大舅舅临危受命,坚壁清野,拼死在乌州、昆州等地脱拖住武国军队,直至将州中子民转移,城中粮草烧尽,后来在延州,王将军战死。”宋贞淳讲着惨事,脸上却没有表情,这是国殇,每人家中都有人死去,苦的很了,也就哭不出来了。

      “王将军死后,你的二舅舅便接下去了。还是坚壁清野,实在走不了的人,便留在城中一起烧了。”宋先生看向窗外走过的面色沉重却坚毅的将士:“我们留给武军的全都是空城,无人也无粮,终于拖住了武军,和了。”

      “武国要个皇子过去。一是想威胁我朝,二是想羞辱于我朝,此外,也许是有将来立了用这个皇子做傀儡,当皇帝,控制我朝的意思。毕竟,刚开始,他们就只说要你,就因你年纪够小,又是皇后亲子。”

      “到了武国,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于你。许是会侮辱于你,骂你,打你。就算弄死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说你暴病,再向我朝要个皇子便罢了。”

      “或许哪一天,他们又想打仗,那么杀了你祭旗,鼓舞下军心也不错。”

      燕玖面色苍白。

      然而宋先生又说了下去:“也许不会侮辱于你,对你好好的,伺候你,敬着你,将你当作贵人来看。你年岁小,将来也许会忘了燕国才是你的故国,对武国生出感情来。”

      燕玖想着自己的父王母后和兄弟,语气坚定道:“燕国才是我的家。”

      宋先生并不接话,只是接着说下去:“也许他们并不在意你,把你放在宅子里任你自生自灭······他们有万千种法子对待你,能活下去,很难。能带着我朝皇子尊严活下去,难上加难。”

      宋先生目光很亮:“但是,我们想要的,不仅是活下去,”燕玖几乎被宋先生的目光刺得疼。

      “给我们十年,不,许是十多年。”宋贞淳脸上带着狂热的迷乱:“不超过二十年,我燕朝定能一雪前耻。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

      宋贞淳磕了一个头,地毯很软,但他很用力,隔着厚厚的毯子,在额头上印出了红红的印子:“殿下,我抛家离国,辅佐于殿下,誓与殿下潜于敌中。”

      “立百死之地,不为大燕羞!义重于生,盖以决一旦之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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