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七》月海妖后

7、柯南到

　　李所长，在基层干了十多年，自诩派出所什么事没见过，但是今天这事，还真没见过。
　　在派出所头破血流的不少，从见过鬼片主角那样哗哗流血泪的。
　　林墨愣了一秒，扶着顾淼：“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自己去。”
　　然而林墨显然不是在跟他商量，拉着他的胳膊就向外走。顾淼用力向外抽，竟然没抽动，只得任之由之。

　　“用眼过度导致眼压升高，再加上以前有旧伤，眼球上的血管壁很脆弱，所以才会那样，不严重，不过要注意多休息，不要拿着手机就放不下了，网络再好玩也没有眼睛重要啊。”为顾淼诊疗的眼科医生已是满头白发，她对当代年轻人的手机依赖症痛心疾首。
　　顾淼微笑点头，老实得像孙子。这位医生说话的模样，很像他的奶奶，唠叨个没完，小时候总是嫌烦，现在却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眼压升高的原因有可能与你头部的旧伤也有关系，你最好再去做一下……”
　　医生刚说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用力推开，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冲着医生大声嚷嚷：“怎么看了两个多月了，还没有适合我爸的眼角膜，你们是不是偷着把合适的都给关系户了？！”
　　林墨皱眉，心想：眼角膜又不是大白菜，谁吃都一样。
　　“请你先出去，等他看完再跟你说。”医生不急不徐道。
　　“等个屁！妈的，你这庸医除了会开检查单，也没别的本事，要你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了！”
　　林墨起身，刚想斥责此人，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手中多出一把二十多公分长的匕首，对着医生冲过去。
　　变故陡生，走廊外等待的病人们爆出一声惊呼，胆小的已经闭上眼睛。
　　刚才还坐在一旁的顾淼忽然如旋风一般极速转身180度，起身的同时也抄起了方才坐着的那把油漆斑驳的实木方凳，凳子挟着呼啸风声，如果这一下砸中，那人非死即伤。
　　持匕首的人眼睛陡然睁大，这年头还有人多管闲事的吗？
　　怎么看起来下手比自个儿还狠？
　　眼看着白色方凳就要在行凶者的脑袋上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目标却从凳子的攻击范围里消失了。
　　顾淼不由一愣，定睛一瞧，那人弯折着腰，持匕的右手被林墨反拧在身后，压得他根本直不起腰来，他兀自不服地大叫：
　　“你他妈放手，敢动我，知道我是谁吗？”
　　林墨与顾淼异口同声：“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话一出口，两人都不由一愣，持刀行凶的人不断挣扎扭动，才让林墨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外面早有热心群众打110，几十秒后，林墨口袋里的警务通响了起来：“接到群众报案，第一人民医院有人持刀伤人……”
　　“对，我知道，嫌疑人已经被我制服了。”林墨故意把嗓门提高，想得瑟一下史上最快出警，不料一旁的顾淼却很不给面子的接话：“怎么你走到哪儿都出事，你是不是外号柯南？”
　　“走到哪儿都出事的是你吧！”林墨麻利的将嫌疑人双手反剪在背后拷上。
　　不一会儿来增援的同事赶到，把嫌疑人带走，临走那人的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个不停，扬言等他出来还要再弄死这个医生。
　　“竟敢在我面前行凶，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算没人捧场，林墨也要坚持把台词说完。
　　望着那人被押走的背影，顾淼却没有林墨那么乐观：“他最多也就是行政拘留几天，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那你看，要不上哪儿买个杀手，把他给做了？”林墨摸下巴。
　　顾淼痞气十足地冲他一笑，右手食指将眼镜推了推，顺手再将额前刘海向上一挑：“您看我行吗？”
　　“你要是坐那不动不说话，不知能勾得多少姑娘前赴后继。怎么一动就要人命，一说话就终结话题。”林墨摇头。

　　刚才如果不是林墨及时反拧那人的胳膊，迫使他弯下腰，那只工龄20年起步的白色实木板凳妥妥能把他给砸到外科，连续签到ICU和太平间也并非不可能。
　　生得温文尔雅的皮相，却有这样暴戾的性子，林墨在心中暗暗将顾淼打了个记号。
　　他严正警告顾淼：“你最好把你的脾气收起来，我不想有一天跟你在审讯室见面。”
　　“嗯，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当警察的。”顾淼嘻皮笑脸。
　　林墨不想与他逞口舌之利，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哟，公然索贿？”
　　林墨快被他气死：“你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请客！”

　　一直到走出医院，顾淼的表现都很正常，但是当他向着一个正敞着大口的电力井勇往直前的时候，林墨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一把将他拉住。
　　“怎么？”顾淼转头看着他，“要向我表白？”
　　“你要从他的头上踩过去吗？”林墨指着正在井口晃动着的一团橙色，那是正在临时抢修线路工人的脑袋。
　　顾淼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
　　但是接下来，林墨明显感觉到顾淼的每一步都非常的小心，整个人的精神也异常紧张，就好像一头在东非草原上被狮子包围的瞪羚。
　　林墨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被顾淼抬手打开：“我没瞎！”
　　“哦。”林墨悻悻收回手。

　　林墨带路进了一家装修品味不凡的店，迎宾小姐温柔亲切的躬身行礼：“林先生好，两位吗？”
　　“嗯。”
　　“这边请。”
　　“警察的工资进得起这样的店？”顾淼跟在林墨身后，“不贪污够吗？”
　　林墨大马金刀的坐下：“这家店是我妹，也就是你前几天刚离婚的前妻开的！”
　　“原来如此，吃软饭。”顾淼的嘴一刻也没闲着。
　　当着服务员的面，林墨没说什么，指了指放在顾淼面前的菜单：“你先点。”
　　“既然是您家的产业，还是您来点吧。”顾淼连翻都不翻开。
　　林墨也不推让，一气点完。
　　服务员走后，林墨给顾淼面前的茶杯倒上水：“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哪有，您太过纤细敏感了。”顾淼伸手拿过杯子。
　　林墨：“我几乎要以为你被我抓过，给关了十年八年，刚放出来，才会这么恨我。”
　　“您从警有十个月吗？”顾淼笑问道。
　　林墨心中默念：“故意杀人要受刑法处罚，如果有自首情节、认罪态度较好，也起码得判个无期，表现良好减刑到有期徒刑，再有天大的立功表现也得十年起步……”
　　天晴了，雨住了，林墨的心情平复了。

　　不多时，四菜一汤上齐了，林墨真饿了，加之下午急赶着上班，吃起来如风卷残云，大半碗饭下肚，一抬头才注意到顾淼的样子十分古怪：缓缓地伸出筷子，好像要先确定那个位置有没有菜一样，然后才慢慢地夹起来。
　　在顾淼对仔姜牛仔骨里的仔姜下第三次毒手的时候，林墨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生姜被切得太像牛肉了，我前妻看来是个奸商。”顾淼笑笑。
　　“牛仔骨是块状物，生姜都是片状物，只要不瞎，都能看见！”林墨拿起随菜一起上来的公筷，夹了一块牛仔骨，重重放在顾淼碗里。
　　“噫，这筷子上沾着你的口水。”顾淼满脸的嫌弃。
　　“这是桌上的第三双筷子。”林墨一字一顿，观察着顾淼脸上的表情，“明明已经看不见了，你为什么还要装？”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还是有光感的。生活不易，要是被老板知道我的眼睛有毛病，他肯定得想办法把我给开了。”顾淼的声音低沉，充满对艰辛生活的无奈。
　　私人企业的老板不会养闲人，林墨也能理解他的心态，只是见他明明都这样了还逞强，心里升起一阵同情。
　　“那你后面怎么办？”
　　“没什么，以前也有过这样，熬夜过头就会这样，歇一两天就能恢复。我跟老板说重感冒就行。你怎么还在这，人民公仆下午上班可以迟到吗？”
　　“一会儿吃完，我送你回家。”林墨又给顾淼夹了一筷子菜。
　　顾淼笑笑：“不用了，我看你是不想上班，拿我做借口，等你回去，就说送空巢老人回家。”

　　到最后，林墨还是将顾淼送到单元楼的楼下，顾淼死活不肯让他再送上楼：“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保护自己，我就不请你上楼喝咖啡了。”
　　林墨怔了半天才领悟他的意思，低声笑骂了一句：“……操……”
　　回到屋里，关上门，顾淼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自从那次被炸伤之后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他的眼睛就变得十分脆弱，像厉鬼似的流完血泪之后，就要迎来短则一天，长则五六天的半瞎状态，看任何东西，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勉强能分出个大小与色块。
　　顾淼脱下外套，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不知不觉，神思又回到了五年前的乌克兰。

　　两派武装分子打得十分激烈，平民早已四散奔逃的不知去向，误入交火区域的顾淼被一枚榴弹炮造成的气浪掀翻在地，脑袋撞在地上的乱石碎砖之上，等醒来的时候，大地已褪去了白日的温度，夜风变得寒冷。
　　顾淼随身带的行李早已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很清楚，这不是因为太阳下山的原因，晴朗夜空的满月不会像浓雾之中的路灯那样只剩下一丁点淡淡的白影。
　　我瞎了。
　　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之后，顾淼小心的在废墟里挪动，破碎的砖石将他的手割得血肉模糊。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香气，是萝卜排骨汤的味道！
　　铁勺在汤里搅动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悦耳，顾淼忍不住加快脚步循着气味走过去。
　　香气越来越浓烈，顾淼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将声线调到最柔和无攻击的正太音，用俄语问道：“请问，能不能给我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