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驸马之迷梦》猿飞

4、身世卷四

　　四、
　　这是一张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的面具。若不是她的手指恰好触到了面具与颈部皮肤的粘连处，恐怕她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在察觉到面具的瞬间，甚至不需要思考，天香就似是触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收回手。她连退几步拉开自己与棺材间的距离。等再看不到棺中人，天香才发觉自己手脚酸软。她的手指划过自己潮湿的手心，张嘴大口喘息了数下，空白了许久的大脑才重新有了意识。
　　她先前几乎是逃跑一般地从棺材前离开，现在也不敢再回上前去。她的手里仍紧紧攥着东方胜带来的那条肚兜。两件事在她的脑中掺在一处，搅得她脑内突突的疼。
　　天香曾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会发现。而现在，她敢肯定，她见到了真实的例子。
　　‘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天香不明白。她只觉得胸口有块石头压着，压得她整个人忘记了如何呼吸。先前后背上起得冷汗已经褪下，在五月的天里，她甚至觉得有些冷。天香努力抑制自己颤抖的冲动，她以嘴呼吸，却绝望地发现阻止不了空气穿过齿间带来的寒意。
　　整个前厅只有她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天香听到灯油里气泡爆裂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困在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密室中，陪伴她的，只有一具不知道姓甚名谁，但现在冠了她丈夫名讳的尸体。
　　她知道，那不是冯绍民。虽然他有着和冯绍民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形体量，虽然他有着一张冯绍民的脸，但在她发现那张面具时，她就知道，那不是冯绍民。
　　“不是他。”天香喃喃低语。她眼帘低垂，看着自己身上的衰服。
　　“不是他。”天香的声音更响了些。她呵出口气，嘴角忍不住地咧开，几乎是狂喜地说出这三个字。
　　“不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天香一叠声说了数句。她忍不住自己心底里那个虽不得证实，但越来越明显的念头：他没死，他一定没死。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但只要她一天不见到他的尸体，她就可以骗自己，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虽然她不知他在何处，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天香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因为她手中仍攥着那条红肚兜。她知道，比起冯绍民还活着，有另一个可能，更接近她熟知的父皇会做出得选择：‘如果她真的是冯素贞，父皇怎么可能会饶恕她？如果她真的是冯素贞，父皇杀了她，又怎么会允许她的尸体，以自己丈夫的名义下葬呢？’
　　天香拒绝自己再去深究，她不愿抹杀自己心底的希冀。她希望他还活着，希望自己能再次见到他，更希望自己可以亲口问他，在他的计划里，自己和他的以后是什么样的。
　　-
　　冯素贞睡了很久。梦境悠长，从她在破庙中苏醒开始，到她在乾清宫饮下毒茶结束。她记得自己对天香说，等她好了，要和她商量以后怎么办。
　　她为什么会想要和天香商量？她又期待从天香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答复？梦境里的冯素贞不敢去想，也来不及去想。梦境结束得太快。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什么，又在期待什么时，即使是在睡梦中，冯素贞也觉得自己的心紧缩成一团。这感觉太过绝望，让她本能地想要逃避。
　　所以冯素贞挣扎着醒来。

　　窗扇半开，阳光没了阻碍，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冯素贞眯了眯眼，她的视线越过窗台，看向院子里沐浴在阳光中的银杏树。
　　满眼碧绿，是肆意生长的生命色彩。
　　‘地府竟是这般美好的模样吗？’冯素贞心念。她半坐起身，抬起手看自己掌心的纹路，‘还是说，自己仍在梦中？’
　　吱呀一声。冯素贞顺着声音看去，见梅竹端着个碗走进来。梅竹显然没有料到冯素贞已经苏醒，她手上一抖，药碗落在地上。上好的白瓷四向裂开，连带着药汁撒了满地。梅竹却来不及去管，她几乎是跑到床边，迎着冯素贞还有些茫然的脸，掩饰不住自己满脸的喜意，“绍民，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冯素贞下意识点头。才点一下，就发现梅竹对自己的称呼有异。虽然四肢疲软，但几乎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冯素贞的肌肉就本能地紧绷。她张开嘴想询问，喉咙却嘶哑地说不出话来。
　　梅竹看出冯素贞的警觉。她眼中惊喜未消，将先前手抖时洒在手上的药汁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控制着仍因狂喜而有些颤抖的手去给冯素贞倒茶。
　　冯素贞的视线一直跟着梅竹，等到那杯茶被送到自己面前，也只是看着梅竹。
　　梅竹知晓她现在没有全然信任自己，便气声喊了句小姐，又说，“我们现在在皇上的西山行宫。你身体受损严重，皇上他让你先好生养身子。他说，等你的身子全然好了，就接你回京城。”
　　冯素贞眉头紧皱。她听懂了梅竹话里的意思，但不明白正德帝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先是让她误以为自己必死，又在自己远离京城后，要把自己重新接回去。但无论如何，梅竹的一声小姐已经让她放下大半的心防。冯素贞借着梅竹的手缓慢喝了两口茶，等嗓子滋润了些，才开口说话，“梅竹，你怎么在这里？”
　　梅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转过身把茶盏放回桌上，又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前。冯素贞的目光一直不离梅竹。梅竹察觉到那其中的情绪从最开始的惊疑，化作此刻浓重的忧虑和沉郁，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她挤出个笑，尽量避开会惹冯素贞为自己难过的片段，“一个丫鬟是不可能当太子妃的，现在太子回了朝廷，我自然是不可能再跟在他身边。那夜我被人带去见皇上，皇上说你的身子自妙州回来后就一直没有痊愈，前几日又接连与那老杂毛和五大护法恶斗。他怕你久伤成疴，就让我带着你来这里休养。”
　　梅竹刻意不提毒酒一事，冯素贞便当她是被皇帝胁迫着从太子身边离开。她见梅竹提起往事时面色淡淡，以为她是因为察觉出自己替她担心而故意掩藏情绪。只是她虽笃定了梅竹会因为与太子分开而伤心难过，但怕触及梅竹伤心处，故而没有细细追问那时情况，只是顺着梅竹的话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若我这次侥幸不死，以后的事，我们再一起慢慢想办法。”
　　梅竹听出冯素贞话里的意思，有一瞬间，她冲动地想要对她坦白当时情况，但终归是顾忌冯素贞身体情况，只嗯一声便岔开话题，“那时你冷冰冰地躺在那里，我还以为你死了。后来皇上跟我说，你服下的是假死药。他说你罪犯欺君，这个世上已经容不得冯绍民这个人。他让我带着你来这里，还说，你的身份是这世上最大的秘密，如果我不想和你一起死的不明不白，就好好守着你，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你。等时机成熟，他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可是我不明白，如果他真的想要放过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带着你离开京城，我们从此隐姓埋名，这样不是更好吗？”
　　冯素贞略是沉吟。她亦拿不准正德帝的用意，只是念及他这几年作为，将自己的猜想说给梅竹听，“那时我也当自己必死无疑，但现在醒觉，就证明皇上并不是真心要杀我。我伴君三年，虽不敢说完全知晓他的心性，却也多少能猜到一些。皇上他深爱天香，又看重皇室权威，自然容不得一个欺君罔上的人。但他可以杀了草民冯素贞，却不一定能舍弃相国冯绍民。他留着我，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的手底下再多一个没有名姓的谋士罢。”
　　梅竹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抓住冯素贞的手，焦急道，“你已经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你。要不，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就一起逃走吧，以你的武功，这天下应该没什么人能抓住你。”
　　冯素贞轻笑了声，她微微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逃，我们又能逃去哪里。更何况，我虽于君尽忠，但对天香，总归有愧在心。先前我当自己必死，没有时间去想更多，但如果陛下真的留我一命，我总是要想办法，偿了她这份人情。”
　　梅竹被冯素贞前半句话带得有些低落，等听完后半句，下意识接到，“天香公主她是个好人，如果你把事情都告诉她，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是啊，她是个好人。”冯素贞苦笑，只说一句，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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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节大改。刚开始写的时候，没想着会写这么长，所以身世卷其实写得挺不满意的。正好这次修文，大改一下。虽然以前逻辑也没问题，但现在应该会看上去更舒服也更让人能理解两个人的心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