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方曲终于不哭了，宋清嘉递给她一张纸巾，捏捏她手指，示意她往“黑鹰”运动专卖店方向看。
宋清嘉说：“我们应该没见过那个小姐姐，你见过吗？”
方曲的肺有点儿小毛病，轻易不哭，哭起来一定要哭到顺了气，她拿湿巾擦脸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嘟嘟哝哝骂垃圾赖总中年油腻傻波一。擦干净了脸，不好的情绪也被清掉了，她好奇地转往宋清嘉指的方向。
运动专卖店四面环走廊，灯光打得通透，方曲一眼看到了戴棒球帽的女孩。
小姐姐背着几乎比她还宽的登山包，灵活地穿梭在商品陈列架间，她的目标很明确，扫货比方曲扫零食柜还利索。这会儿因为仰头在看什么东西，方曲正好看清了她大半张面孔。
方曲和宋清嘉是一块儿长大的邻居，也在同一所高中读高一。小姐姐看上去比她俩大，不过大不了几岁。
方曲肯定地说：“没见过。”
那女孩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闪身转到了鞋架后。与此同时，宋清嘉倒吸了口凉气，“她发现我们了！”
方曲不解地问：“发现我们又怎么样？”
宋清嘉对方曲的粗神经没脾气，她视力不太好，看不出小姐姐有没有看她们，但宋清嘉很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过头顶似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不是一般人啊！”
宋清嘉从小第六感就很敏锐，明明有点先天性近视，但爸妈不止一次看到她躲过头顶掉下来的杯子、草丛里窜出的猫、别的小朋友丢她的玩具。她一岁多点的某天，忽然对着她一向特别亲的邻居奶奶大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以防万一，邻居带老人去做了检查，结果查出良性肿瘤，还好发现得早。两家人都觉着这孩子绝对非同凡响，提前带她多做了一次基因普查，但没查出特别基因。
邻居奶奶就是方曲的奶奶，从那之后，两家就好成了一家人。
方曲记忆力好，过目不忘，可能是脑子装的东西多，有时候反应比一般人慢半拍，爱吃零食。五天前的晚上，方曲就是忽然特别想吃芒果奶糕，非拉着宋清嘉一块儿来超市，然后大封锁来了，她们被关在了乐百家商场。
宋清嘉拉着方曲来到了户外运动专卖店。
这家店只有一面出入口，宋清嘉没看到小姐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刚刚看到小姐姐，直觉告诉她，小姐姐大概率跟她们不是一波进商场的。
方曲再迟钝也能从微微颤抖的手感受到发小的激动，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深海小鱼仔和一块芒果奶糕。宋清嘉指不定要去跟小姐姐说话呢，零食能拉近距离。
宋清嘉很紧张，她的直觉像个弹球，正在天平两端两个托盘上反复横跳，一会儿告诉她应该接近小姐姐，一会儿告诉她不应该这么做。
俩高中生在专卖店唯一的门等了十几分钟，没等到小姐姐出来。方曲站不住，自己拆了小鱼仔，一边往嘴里填，一边跑到她们刚坐的长椅上，跳上去往专门店看。
里面哪有人？
这下，方曲也慌了神。
就六七十平的小店，里面货架都是镂空的，背那么大一个登山包的小姐姐呢？
看方曲慌慌张张跑回来，宋清嘉反而冷静下来，直觉天平平衡了——不管小姐姐是什么人物，她俩都不能被赖总和赖总的人逮到。
方曲刚刚当着好多人的面说赖总小人得志，手里有点权力就想控制所有人，说什么“为大家好”，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大大的不要脸。
其实那会儿方曲是气坏了，失去了章法，要是好言好语，相信会有其他人站在她们这一边反对赖总的。
今天是大封锁的第五天，方曲五天没见奶奶了，跟奶奶视频时忍不住自责“就不该贪芒果奶糕，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家”。
奶奶安慰方曲说“奶奶也想吃奶糕，等乖小囡回来给奶奶带”。
一句话戳中了方曲，她执意要叫商场超市的外送机器人给奶奶送芒果奶糕，掌握着机器人出入许可的赖总当然不放行。
方曲平时不这么轴也没那么容易炸毛的，可大封锁后的五天一天比一天难熬，大家都是。
整个商场的氛围已经到见点明火就烧的程度了。
不知谁在后头阴阳怪气了句“真羡慕你们这些本地人，还能想着给家里送零食，拜托哦，我们这送粮食送药的也不给用呢，能让你用？”
明显借题发挥，方曲还真被拱出热血了——上上周选修课，老师才讲到“权力”主题，延伸讲了些诸如设计规则、放大优势、排除异己、制造恐惧等一些典型的权力控表现。
桩桩件件都跟赖总这几天的行为对应上了。
赖总是乐百家商场的副总经理，大封锁当晚，他第一时间关闭了商场出入口，通过广播引导大家集合，安排商场物业人员维持秩序……面对突发事件惊慌失措的时候，他的冷静沉着无疑博得了大部分人的好感，而且他作为商场的负责人，做指挥名正言顺，人们愿意听。
当晚十点十六分，官方发布公告，全市进入紧急状态，禁止市民露天活动。禁令的原因官方没有明确解释。社交平台上，一些未经过任何后期处理的视频以铺天盖地的速度传播。
视频中，有在路灯下从脚到头缓慢化为光影蒸发的，有的像进入看不见的空间，凭空消失的，还有些仿佛卡帧的旧电影，人影闪着闪着化成了像素斑点，消散在空气中。
这些视频有一个共同点：拍摄者在室内，而消失的人都在露天环境。
仿佛一个无差别吞噬所有人的怪物藏匿在空气中，无可名状、无比恐怖。
也因此，官方次日早七点便公布了前一天22：15-24：00的失踪人数。
193248人。
仅仅1小时45分钟，失踪人数就有近20万人之巨。而这个数字不包括未配备任何联网设备——那些生活在桥洞、棚屋、远郊宿舍甚至辐变区等未被纳入数据库的人。
赖总的威望在数据公布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单就及时关闭出入口这点，的的确确救了很多人。
方曲和宋清嘉那时候也很感激赖总。
她俩算很幸运的，幸运地关在家附近的大商场，家里人联系得上，都没出事儿，俩人关系好得比亲姐妹还亲，相互陪伴，称得上集齐了紧急情况下最理想的优势条件。
这种情况下，她俩就应该像家长们叮嘱的，照顾好自己，别给人添乱，力所能及的事儿就帮帮别人，安安心心等封锁解除就好。
俩人也这么想的。
前两天俩人很乖巧。
大封锁当天晚上，滞留在商场的人都被物业的人在手背上用油性笔写了数字，然后分组。她们被分到了“单身未育女生组”，小组共63名女生，安排在2楼瑜伽馆休息，由一个保洁阿姨照看。
瑜伽馆的女老师和一名店员也在其中，因为刚好是自己工作的地方，请示过老板后，瑜伽老师和店员还特意把仓库里的饮料、零食给大家吃。
然而第二天早上瑜伽馆的女老师和店员就被叫走了，说是在商场工作的人要一块儿去协助超市清点库存。
照顾“单身未育女生组”的，仍是那个保洁阿姨，所谓照顾，更像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61个人，甚至都不去打扫卫生间。
当然特殊情况，大家也可以理解，瑜伽馆环境不错，配有淋浴间，都是香香甜甜的女孩子，晚上约好了把手机关机，不关注外面的事情，甚至还有不少欢声笑语。
宋清嘉和方曲既来之则安之，咬耳朵说让她们一直待在瑜伽馆，也挺好的。
可是第二天后半夜，带孩子的“妈妈组”来了瑜伽馆。
担惊受怕又深更半夜被折腾，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于是瑜伽馆顷刻被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淹没了。
“单身未育女生组”有一部分人迷迷糊糊跟着物业的人离开了瑜伽馆，有些留在原地帮忙哄孩子。
方曲和宋清嘉是离开的那一批，因为有个穿制服的阿姨不由分说抓起她俩的手往外走，抓得她俩手腕儿疼。
那天夜里，宋清嘉第一次看到赖总真人。
赖总背对着她们，一个戴圆框眼镜的青年男性弓着背说：“赖总，您就让我陪陪孩子妈吧，她好久没睡好了，她情绪也不太好……我就陪陪，要不您让我们一家三口随便找个角落也行，我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啊。”
赖总双手放在凸起的啤酒肚上，语重心长地说：“特殊时期，请你理解，这样的安排我们是经过慎重讨论和研究的，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说完，拍拍眼镜男的肩膀，接着抬头冲另外几个往这边看的男性说：“一会儿天亮了，请大家去仓库，协助我们工作人员分配物资。”
赖总走了。
宋清嘉听到眼镜男困惑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这些事情要找我们这些带孩子的爸爸来做呢？”
第三天，食物和水变成了固定分配，每个人叫号领物资，要付款给发物资的物业人员。
货币在商场不流通了。
第三天晚上，方曲和宋清嘉被安排在了欢乐城电玩世界，电玩城很冷，不知道为什么地上还有黏黏的液体残留，跟她们一起的，还有几个老人。
以赖总为首的商场“指挥组”每天出新规定，每天变更安排，滞留在商场的顾客也好，商店工作人员也好，总归有一两个有意见的。
那些公开反对他的、顶撞他的，没多久就被安排去做重要的工作——以“协助”、“配合”、“支持”的名义。
渐渐地，那些只是提出问题的人，也被以各种巧妙的理由指挥，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人、朋友。
方曲说赖总有些子权力欲，宋清嘉认同的。俩人年纪轻，可是不傻，又正处于脑子最灵活最容易对所处环境产生思考和怀疑的阶段，反而比那些处于种种原因不得不依附赖总的人看得清。
赖总就是在这座商场里制造以他为首的小社会。
道理都懂，看得也透，但俩人毕竟只是高中生，16岁生日都还没到，方曲因为想叫机器人外送，正面怼了赖总，还骂了人，虽说没被当场为难，可宋清嘉离开现场就免不了后怕。
尤其她的直觉一直在隐隐示警。
宋清嘉不敢带方曲去人少的角落，可方曲哭起来要好久，她就带方曲上了跃层扶梯直达3楼，然后待在能看到1楼汇合点的地方。
她都想好了，碰到有戴胸牌或者穿制服的物业人员靠近，如果对方看起来面善，就客客气气地说“辛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如果不善，马上往楼下跑。
结果物业的人还没看到，她先看到了那个戴棒球帽背巨大登山包的小姐姐。
然后小姐姐又不见了。
方曲和宋清嘉大眼瞪大眼，倒是都没往坏处想——比如，网上叫做“虚空吞噬”的现象蔓延到了室内。
宋清嘉垂头丧气地靠着玻璃墙滑坐下来，方曲抱住她胳膊，头枕在她肩上，软绵绵地说：“嘉嘉宝贝，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呀。”
“瞎讲什么呢。”宋清嘉佯作恶寒地抖肩膀，没把这人抖开。
又听方曲说：“嘉嘉宝贝，一会儿要是姓赖的狗腿子来找我们，你就跑，我拖住他们，我掩护你！”
她一边说着话，左手一边蹭着右手手背上用蓝色油性笔写就的“46”，很讨厌这个由赖总发话打下的标记。
宋清嘉声音微微压低了，斥她：“别闹。”
方曲：“哎，你说那小姐姐会不会是‘粒子人’啊，神出鬼没的，一见人就躲。”
宋清嘉忽然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什么东西炸开了。
“小曲儿，好像这次让你说着了。”
那个背超大登山包的小姐姐就站在前面十米远的地方，双手抓着登山包的背带，手背上干干净净。
这不应该。
赖总掌控物资分配大权，每个人都必须凭号码领，很多人生怕手背上的字看不清领不到东西，时不时找物业的人描上一遍。
方曲和宋清嘉手背上都有两层，分别是46和47。
她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