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魂羽》镜子离

3、第 3 章

　　光善十三年，学宫，长留山，灰泉。

　　白技在泉水室外间打坐，几晚过后，他身上的伤口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打坐在此，便是因为他想要最早知道内间的消息。

　　屋内那眼小小的泉水被放入了很多上好的药材，本就不算清澈的泉水，现在完全不可见底，甚至变得有些黏稠，咕噜咕噜，冒着泡儿。

　　泉水正中间躺着个人，他漂浮在水上，墨色的长发散开，隐匿在泉水里，而他本来莹白的肌肤，被泉水泡久了，被灰色泉水衬着，显得惨白惨白。

　　----正是被白技拉回来的羽间煌！

　　羽间煌身体上方，一道青色的圆印压着他，慢慢旋转着，一道托着玉瓶的神像，莲纹做底，正是墨家的妄事天神印。突然之间青色光芒暴涨，几近白色，猛然间又缩小，化为一道细芒，钻进了他的的腹间。

　　不多时，失去封印力量的羽间煌向下沉去，泉水从他鼻腔倒灌进去，在即将沉底的时候，他睁开了眼，轻轻一蹬，冲破泉面，走上岸去。

　　大量的记忆涌进他的脑海，他眉头蹙起，眼神茫然。他顾不上找到蔽体的衣物，也顾不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突然意识到，他回到了学宫。

　　······

　　其实这块地方羽间煌未曾来过，但是屋檐门梁挂着的小灵钟，印在泉边器皿上的错银学钟标志，都在提醒他，确是在学宫。

　　原来是被学宫救了，他心底微微一动，真是幸运，还以为再也······

　　“叮叮······”

　　小灵钟无风自响，叮铃两声，说明有人进来了。羽间煌微微侧身，抬眼一望。

　　白衣男子缓步走近，手里拿着着件素缎长袍，没等羽间煌反应过来，他就被长袍笼住，白技不动声色地收回扔衣服的手，轻轻咳了一声。

　　“白······长琉公子”到底是生疏了几年，现下情况也并不清楚，羽间煌顿了下，到底没有直呼其名“如今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好像遇险了，现在怎会在学宫，是学宫救我···”

　　看到白技噤声的表情，他停止了追问，终于正眼看他。

　　三年时光荏苒，经历过融魂的白技和三年前并未有何差别，眉如墨染，眼似星缀，鼻梁挺且直，嘴唇棱角分明，气度清冷倨傲，长身玉立，一拢白衫，浅蓝织金暗纹，皎皎然如玉树临于风前。

　　看上去真真儿是一副惊才绝艳的模样，当之无愧的白家少主，羽间煌心里暗暗想到，怪不得世人都喜欢说生儿当如白长琉。

　　“跟我来吧，出来看看就知道发生什么。”白技转过身去，轻拂衣袖，佩戴着的连缀珏光芒一闪一闪，羽间煌拢好衣袍，跟着他走出去。

　　是夜，漫天星空，月色覆盖的地面，投映着树木缠绕的阴影，远方高处的琉璃无界塔的飞檐隐没在暗色中，显得平静神秘。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光地面，趁着夜色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五个角上的圆印

　　赫然正是观星界。

　　白技示意他走进去，指了指观星界：“进去吧。”

　　难道五大家族的人还有其他人出事，羽间煌心底暗自思忖，一边想一边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走到代表墨家的妄事天神印前，划破手指，矮下身来，习惯性把血抹在了天神的脸上，刚抹完便自嘲地哼一声，被阁内长老看到了又会吐槽吧，说这是不敬。

　　血液瞬间被吸收，一道视界缓缓升起，五道圆印在上面旋转着。

　　正是分别代表白墨乘木云五大家族的鬼称天神印、妄事天神印、祭祀天神印、句芒天神印和白奎天神印。

　　其中，妄事天神印光芒特别昏暗，几近熄灭，羽间煌神色乍然一白，他能感受到血流冲刷他识穴的嗡嗡声

　　墨家怎么了，墨间轩怎么了？观星界的天神印向来与家族血脉相连，熄灭的话······羽间煌有点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时，悬在他指尖的一颗血珠终于突破地心引力，直直滴落在神印上，光地上的神印光芒涨起，视界上的神印也随着亮起，不多时，恢复到和其他神印相同的亮度。

　　他感受到了指下的异状，猛然抬起手看，划破的伤口在这刹那间竟好了

　　空气微震，有声音传来

　　“墨羽间煌，现在你便是墨家的少主了”，这人传出一阵轻笑，又说“看来你已经感受到血脉灵力的作用了。”

　　“嗯。”白技也在身后轻声附和。

　　什么？！！

　　羽间煌心下狂震，又盯着手指猛看一眼，他已经识出前者声音的主人，只是不太敢相信，他转过身去，白技身旁的正是墨家信陵公子墨间轩。

　　他身着玄色明黄边长袍，噙着笑望着他，朝着他轻撩衣袂，羽间煌心下了然，神色微变。

　　墨家穿衣以玄色黄色二色为基调，身份越为尊贵，衣着明黄色便越多，血脉嫡系子弟更是多着玄边明黄地织金缎袍，此刻墨间轩特地换上玄色为主的衣袍，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间轩，这是怎么回事”，羽间煌走出观星界，朝他们走去，指了指他的衣袍。

　　墨间轩默默和白技对视了一眼，顿了顿，道：“早些时候，我已经彻底斩去了血脉灵力，如今的我，已然和外人无甚区别。”说罢，他划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墨家玉符上，血液像滴在荷叶上的水珠一样滚动、滑落，并没有渗进玉符里，确然是血脉灵力尽失的表现。

　　“现在的你，是墨家最嫡系的血脉弟子，自然成为了我们墨家的少主”，边说边朝他稍稍颔首，“早日同我回一趟家吧，许多事情还需要交待·····”

　　没等他说完，羽间煌打断他，有点绷不住，眼眶变得微红，道：“哥，是为了救我么？”

　　血脉灵力是五大家族后代特有的灵力，它蕴藏在血液之中，一代一代传承，每一代每一个家族都会选定血脉灵力最强的后代为少主，少主正式成为家主之时，会在空倨山灵宫殿内继承上一任家主的天神之力。

　　—五大家族的家主都已然身损，但由于空倨山封山，五大少主们尚未得以继承神力。

　　于是此刻少主们，虽是家族内第一人，相较而言没啥能力，还要勉力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大陆，惨兮兮的。

　　但此时羽间煌知道，墨间轩绝对不是为了逃避责任，在这个节点上，斩断自己的灵力，可能只是以己身相逼，让学宫倾力去治疗他------去救墨家的下一任少主。

　　墨间轩莞尔，道：“不是啊，我自有我的原因” 瞟了一眼身侧的白技 “如若你真要感谢，该感谢的是·····”

　　感受到白技突然投射到身上的目光，又顿了顿，道：“学宫和长琉君，这眼灰泉和药材是长琉君提供的，魂印是芝数宫长和云护长老亲自施布的，没有他们的帮助，你不可能那么快恢复过来。”

　　众所周知，白家名贵药材贮藏丰富，而乘芝数宫长和云护长老是整片大陆上魂印术最强的二人。

　　哪怕羽间煌和白家少主是曾经的同窗，也勉强算是两位魂印大师的的学生，但是要让他们出手相助，还须得有一个名号。

　　因为如今的大陆缺少天神之力的维持，经年累月用天神之力压下的祸乱正在重萌，这个世界混乱至极、资源短缺，如若每个因维护灵力受伤的学宫学子都让学宫相助，只怕会更混乱。

　　但是如果受伤的是五大家族的少主，那自然不同了，学宫始初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联合培养五大家族少主，打开空倨山继承天神之力让大陆回归秩序，后面才逐渐衍生出的要学子们维持灵力平衡，修复大陆，让这片大陆在天神之力归位前得以苟延残喘

　　“其实我早就不想当这少主了，我们家养着你们墨羽阁这么久了，也该你为我承担一点责任了。”他轻轻捶了一下羽间煌的肩，“明天把衣服换了”，他指了指他身的白衫，“我带你去见过间时间赫间风他们几个，知会学宫一声，就算正式上任了，这两月堆了好多好多事情要处理，我终于退休了，这么多年来我可太累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

　　墨家本家向来人丁不甚兴旺，墨家上任家主墨信深死后，墨家便没有了做的了决定的长辈，这一代小辈算是相依为命，支撑着长大

　　而墨间轩方才提起的墨羽阁正是墨家为了提升家族实力，广纳贤才，成立的一处雇佣机构，加入的条件很简单，和墨家有一定的血缘亲联，即能够通过血亲石检验

　　墨羽间煌全名的羽正是来自于墨羽阁，不过他不同于其他墨羽阁成员，招募于外人，他的父母，一位是墨羽阁前任阁主，一位是墨羽阁前任执使长老，算起来，论资历论血缘，他与本家子弟无异。

　　五大家族向来只以血缘为尊，遂从小他便与墨羽间风养在本家，同墨间轩墨间时墨间赫等人，只不过是名字里多了个羽字。

　　墨间轩又在插科打诨，他总是这样是这样，明明是为了救自己，斩断血脉灵力无异于太子遣散名下谋臣宣布放弃继承皇位，羽间煌感动成一滩烂泥的同时又暗暗头痛，闭了闭眼睛，上前去抱住了墨间轩，制止了他想接下去说的话。

　　“哥，我知道了，别说了，再说下一个少主就是别人了，我也承受不起。”

　　“行吧行吧，我给你带了我之前的少主衣袍，你先去试试看，我俩的身量应该是差不多的，试完不合适自己给改改，明天正式上任，有挺多人要见的。”

　　墨间轩将他推开，擦了一下他的脸，把他赶走了。

　　待到羽间煌已经不见踪迹，墨间轩敛起笑容，对着白技沉默了会，庄重地说：“长琉君，世人皆道白家乃五大家族之首，早前我还不甚明白，舍弟这次死而复生，我算是见识了通天手段，往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墨家帮忙的地方，请随意提，我虽然已经不是少主，但总归还是能说上些话。”

　　墨间轩抬眼看白技，却总像是隔着一层清浅的薄冰看不到他的眼底，有一霎那，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可控的危险和脆弱，又瞬间消散了，白技终于动了动，轻声一笑，道：

　　“赠刀之恩，不足为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