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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罂粟花 ...

  •   鸣鸾殿

      “砰——”

      毕潇潇将茶盏重重拍在桌案上,十指泛白紧捏着瓷盏。

      “宋珂......,千年的狐媚子!”

      傍晚时分,太液池冰嬉结束,她便火冲冲回到殿中,狂饮两口茶汤,坐在椅上切齿咬牙、柳眉倒竖。

      珍太贵妃仪态万千,跟在她后面由尚宫扶着进殿,款款娜娜坐在祥云椅上,端起素白瓷盏,嗅一口清茶,“这可是千金难求的金瓜贡茶,竟被你这番牛饮,真是暴殄天物!”

      毕潇潇忆起方才太液池的情形,心中又妒又气。

      冰球赛结束后,就是贵族郎君和女郎们下场自由冰嬉的时候了,阁上众人跃跃欲试,纷纷与同伴一齐穿上冰鞋,下到太液池冰场中。

      毕潇潇真的不明白,皇帝哥哥究竟喜欢那女人什么?就因为她的美貌吗?

      她不信!

      皇帝哥哥绝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推开人群,快步走到宋珂面前时,那女人同身边的女使闲谈,笑得眉眼翻飞。

      “宋珂,你可敢与我下场比试?”

      她一声挑衅打断了二人的嬉笑。

      “毕娘子,还请您见谅。”

      宋珂站起对她浅浅一福,又是装模作样的仪态万千,迷得场中郎君都暗地偷瞥她,让毕潇潇见了心里就恶心。

      “阿珂自幼长在南方,并不善跑冰。今日,就不便奉陪了。”

      毕潇潇看着眼前身娇体弱,柔骨媚态的女郎,忽而又有些恨自己,也许自己在皇帝哥哥面前装得娇弱些,他也会心悦于她。

      “借口!你是怕与我一竞高低!”

      可是只有他不在眼前的时候,她才不会拘谨羞涩,才能如现在这般颐指气使。

      “怎会呢,确实是惭愧,无技傍身,今日叫毕娘子扫兴了,阿珂在这里给您赔礼。”

      宋珂满口歉意,垂首又是盈盈一福,看起来得体大方,丝毫不露怯,反衬得她一点也不如。

      毕潇潇恨自己,又恨宋珂总是在人面前假惺惺。

      她不过就是想叫宋珂出丑,好让皇帝哥哥看看,这女人不过是徒有其表,可宋珂这么容易便低头赔礼了,她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自己还栽一个踉跄。

      就连她身边的女使都对自己视若无睹,只冲着宋珂笑得如花灿烂:

      “娘子,你不会跑冰也没什么,奴婢听人说以前宫里的娘娘也兴玩拖冰床的游戏,你坐在冰床上,寻几个体健的金吾卫拉着你在冰上滑,也能体会一番冬日里的冰上乐趣。”

      “当真?”

      宋珂美眸晶晶亮亮,主仆二人仿若当她不存在,执手便往冰场去了。

      她着一身天蓝裙衫,与其它女郎干练的骑装大不相同,宽袍大袖更显得超脱尘世。飘飘然入了冰场,把太液池中的郎君们都勾得瞪直了眼。

      狗摇尾巴一样围在她身边。

      “女郎,是要拖冰床?”

      “我来替女郎拖,我身子壮实,保证又稳又好。”

      “我来拖!”

      “我!我来!”

      “......”

      郎君们争先恐后,抢着要为她卖力。

      那女人被逗得展颜一笑,眉梢眼角露秀气,声音笑貌藏温柔,惊世美人顾盼光彩,更把郎君们迷得七荤八素。

      毕潇潇远远望见这一幕。

      她早就觉得这宋珂不正派,妖媚祸主,不三不四,整日里轻狂放荡,搔首弄姿,不知从哪里学得勾男人的法门。

      她兀自看向在阁上端坐的虞洮,却见到他眉眼中的幽深,剑眉星目只看向冰床上的女郎,她高兴地眉飞色舞,他就眉眼舒展;她显些摔倒,他就紧蹙眉头。

      他的心绪随着女郎天蓝色的裙衫随风扬起,如天边云,似水中波,任其荡漾。

      蓬莱阁上虞洮的神态表情还在毕潇潇心中挥之不去,粉拳在桌上猛地一锤!

      “我决不能让皇帝哥哥,也被那女人勾了魂!”

      珍贵太妃轻抿一口茶汤,享受的微眯凤眼,“嗯——,十年以上的普洱,果然汤感醇厚鲜爽。”缓缓睁开双眸,她丰润双唇扬起,笑道:“潇潇,你细品,还能尝到一股子药香。”

      “姨母!”

      珍太贵妃不急不慢,毕潇潇却没这种闲情雅致,她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哪有心思同她对坐品茶论道?

      可她也不敢随意耍小脾气,毕竟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还得靠姨母,只得压下火气,低声道:

      “姨母,如今宋珂实在嚣张,今日冰场之上,她什么也不用做,便风头尽出。”

      毕潇潇妒火中烧,语气逐渐急促。

      “郎君们只知道围着她转!我呢?我在天寒地冻中献舞,轻易就被揭过,何人看得到我?”

      珍太贵妃放下茶盏,红蔻丹十指执帕,轻拭嘴角,姿态自有一番优雅艳丽,眼眸中却幽暗难测。

      “潇潇,世间男子皆粗陋肤浅,你不如她貌美娇媚,风头被她占去是理所应当的,你又何必怄气?”

      她声音娇柔纤细,说出的话却不像一位知礼守节,闲雅端丽的宫妃。

      “不,不是的,即便所有男子都粗陋,皇帝哥哥也是世间独无其二的君子。”

      “是么?”

      珍太贵妃讥笑,“可他也心悦宋珂啊。”

      毕潇潇唇瓣蠕动,想辩驳却张不开嘴,只得心头起躁,面色铁青。

      是的,他心悦宋珂。

      她无从辩驳。

      毕潇潇一拂手,如玉的昂贵瓷盏摔在地上,哗啦啦碎裂,发出清脆响声。

      门外宫娥打起帘笼进来查看。

      珍太贵妃拂袖,示意她们下去。嫣红的蔻指理了理锦缎宫装衣袖,轻蔑地笑笑,盖棺定论:“女子的容貌便是最尖锐的利器。从来君王爱美色,便是他虞洮仙姿神貌,与众不同,也不能免俗。”

      “可.....那是宋珂心机深沉,仗着美色魅惑君王。她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

      珍太贵妃讥笑,“你以为圣祖爷为何宠爱哀家?不就是为这张脸?这副身子?”

      她蔻丹红甲拂过脸庞,眸色阴沉,面带笑意,“男人嘛,只要豁得出去,哪有女人求而不能得的?”

      “可,圣祖爷为何不宠爱太后,太后她明明......”

      毕潇潇顿住了,姨母阴郁的眸色令她心惊。

      珍太贵妃柳眉高挑,“你是想说,太后她明明比哀家更美?”

      毕潇潇犹豫一愣,怯怯看她,轻颔首。

      “她?是她太傻。她这一生都活在寡欢忧郁中,她还以为圣祖爷从未宠过她,便是从未对她动过心?”

      “难道圣祖......心里有太后娘娘?”

      “呵,世间男人敌不过女人美貌的诱惑,可女人纵是陪伴他一生,到头来,情爱缱隽也还都是一场空,终究敌不过帝王的江山权势罢了!”

      珍太贵妃说此番话时,面色阴狠。

      毕潇潇被怔得不敢言语,她忽然明白,为何阿娘这般畏惧姨母。

      ————————————————

      晚间,宫门刚下钥。

      宫外人出去,宫里人进来。皇宫中来往穿梭,熙熙攘攘,喧闹了一整日。

      白雪便婀娜洒下,庄严瑰丽的皇宫安静下来,雪如翩翩仙鹤流连在宫阙之中。

      宋珂听说过“瑞雪兆丰年”,可这样大的“瑞雪”,大概是她此生所见最大的一场雪了。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短短一个时辰的工夫,朱墙琉璃瓦,雕栏玉砌的廊檐,全部被这场大雪染成白色。

      长寿宫侧殿满地的积雪,宫院内俨然如披上一层大白棉袄。

      向来孤傲昂首的松树,被积雪压弯,古柏也宛若满头苍苍白发的耄耋老人,就连狭长清秀的竹叶片上都铺满了雪色。

      宋珂打小生活在南岭,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雪?

      她新奇地要命,匆匆忙忙裹上石榴红披风,蹬着一双银白色的小皮靴,眉飞色舞朝着院内去。

      “绿萼,走!落雪了,咱快出去瞧瞧!”

      “嗯,娘子等我!”

      绿萼也兴奋坏了,同她一起蹿进院里。

      偏殿内,一众宫娥赶忙点上红彤彤的宫灯,撑开柿油伞,急急跟上主仆二人。

      方下阶,宋珂脚便踏进雪地里。

      “吱——,吱——”

      雪被踩下去,挤压发出声音。

      这声音真美妙,是她第一次听到。

      银白色的皮靴和雪色融为一体,靴子里暖烘烘的,可宋珂却能透过皮靴感受到,那遍地的雪是清清凉凉的。

      再迈出两步,回首便看到纯洁平整的雪地里,是愣生生两个足印。

      宋珂笑得合不拢嘴,和绿萼一齐提裙,在院内欢快地跑,雪地里踩出一串一串足印。

      弯腰捞了一把雪,她捧在手中,又哧溜跑到绿萼面前,如献宝一般:

      “你瞧,雪!雪!”

      绿萼也拾起一捧雪,盯着雪瞧,小眼睛闪闪发亮。

      “娘子,雪真美。”

      “对!自打来了上京城,我见过最美的景色,就是今日这雪!”宋珂万分赞同,瞧着手中那捧雪,一双鸿波美目流转都舍不得移开。

      偏殿中的宫娥们哪里见过宋珂这副样子?

      平日里端庄贤淑、蕙质兰心的宋三娘子,见着雪乐得如此,竟如民间人家的稚童一般。

      不过,倒也是纯真活泼惹人爱。

      宫娥们也在一旁捂嘴轻笑,皑皑白雪中,新春年头里,长寿宫侧殿院内银铃笑声一片,其乐融融。

      在喜气洋洋的红色宫灯映衬下,团圆年味更重。

      “嘶——”

      赤手玩雪冻得宋珂手疼。

      旁边一位宫娥赶忙上前提醒:“呀,娘子,您仔细着点手。雪凉,勿要冻伤了。”

      “唔,这样美的东西竟也会伤人。”

      宋珂嘟囔一声,抖抖手,娇嫩的素白玉手被冻得发红,微微肿起。

      手中小捧雪堆落下,零星点缀在她的石榴红披风上,好似红土地中绽放的洁净白花,澎湃而热烈。

      几步走回檐下,皮靴沾上了雪,跺跺脚,白雪落在青砖上,如一幅白云青山的水墨画。

      宫娥云苓掏出绢子,替宋珂擦净手。云苓原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宫女,宋珂入宫后,她便进了侧殿当值,因办事妥帖颇得宋珂赏识。

      云苓轻笑道:“娘子,您从南岭来,该是没听闻过一种病症,唤作雪盲症。”

      “雪盲症?”

      宋珂侧头惊疑,“这病症倒是头一回听说,飞花如尘的白雪多么娇弱,竟还会使人眼盲?因何而起?有何症兆?”

      旁边小宫娥又递上一副朱色绫罗手套,云苓接过也为宋珂戴上:

      “这病多发在雪后晴天,日光折在雪地上,若有人长久盯着雪瞧,便易灼伤双眸。患此病者多是不谙事的孩童,病后双目畏光流泪,红肿刺痛,难以忍耐。”

      “原来如此。”

      宋珂展目望向院内,庭院内是洁白光亮的厚厚积雪。

      她伸手到檐下,接住几片簌簌落下的雪花,嵌在朱红手套上,细细端详:“这轻扬飞舞的茸茸雪片,有这样的大威力。”

      那雪玉一样的润,银一样的白,纤尘不染,美丽无害。

      云苓扬唇,似是忆起什么趣事。

      “奴婢家中胞弟幼时顽劣,冬日里患上此症。双目裹上纱布遮光,有好一阵子不能视物。那时,奴婢的娘亲便说过,世间万物皆有规律,雪景固然美丽,可往往越是美丽的东西伤人却越深。”

      “越是美丽的东西伤人却越深......”

      宋珂喃喃低语,举起的臂弯在半空中一僵,若有所思。

      绿萼乐颠颠的冲入雪中,回首笑得灿烂,随口附和道:“娘子,云苓所言不虚,我们南岭的罂粟花多美啊,当年却害得南岭多少百姓呐?”

      罂粟花是南岭特有的植卉,奔放妖冶却饱含毒汁,被毒贩制成引人成瘾毁灭的毒品,诱惑迫害了多少家庭的命运。

      “罂粟么......”

      宋珂仍旧喃喃,收回手,站在檐下,怔怔看着满院的雪白。

      绿萼仍旧蹲在雪地里,将雪堆成一堆,滚成雪球,玩得不亦乐乎,漫不经心地笑答。

      “对啊,就如罂粟花一样啊,越是美丽越不让人警惕,自然伤人越深。”

      “是么?”

      宋珂眼眸幽暗,抚了抚胳膊。

      倏地,她觉得遍身冰冷刺寒,寒意袭来,初见鹅毛大雪的惊喜骤然全无。

      她忆起从前看过的一册武侠话本子,其中男主人翁的阿娘被逼自杀,临死前留下遗言,告诉他,“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可那男人还是被骗了,被骗了很多次。

      所以,表哥呢?

      天命之中,他本该是一位流芳百世的英明君王。

      如今,她以美色惑之,如罂粟一般诱他着迷,控制他的情绪,掌握他的喜怒哀乐。

      自古多少君王因女色毁了一世英名?

      就在此刻,宋珂忽然察觉,自己正诱着他,朝那个危险的方向走去。她诱他独取一瓢,诱他任取任求,诱他背德弃义。

      他如今委实太在意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致敬金庸老先生的名作了。
      大家知道是哪一部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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