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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姻缘糕 ...

  •   崇德殿。

      虞洮独坐在殿内,看着手边的奏疏眉头紧锁。

      折子上是右相那结体严整的字迹,字里行间都是恭敬,却句句不离重整南岭,三分郡县的事情。

      他合上折子,如玉十指轻按在两侧额边,眉头蹙得如高耸叠嶂的山峦。

      朝中大臣近年来多次联名上书,意将南岭分权而治。澧朝疆辽阔,共分十八道治理,道下又各社州、府,层层管辖,逐级指令。

      却只有南岭地处偏远,距京畿甚遥,且民风有异,多年来一直由世袭的淮南侯府宋氏治理。

      直到十几年前南部边境蛮子叛乱,高祖与南岭为共同平叛,终于和亲并封淮南侯为南岭节度使,全权印信。

      然南岭才人辈出,当朝中却鲜少有南岭籍官员,不单因为南岭百姓对故土的情结,更因为距离遥远,风俗相异,两地文化差异极大,难以交融共处,长此以往,两地之间自然生出嫌隙。

      如今朝中大臣频频提及将南岭三分为郡县,以此巩固朝廷集权。可这其中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岂能随意。

      殿中香炉内香气幽幽飘散,是南岭特有的零陵香的味道。这是阿珂见他喜欢,特意送来让高泽在崇德殿中焚上。

      虞洮轻嗅一口,仿若她就在他身旁,能驱散人心中的烦扰。

      父皇对南岭的忌惮之心他自然明白,可是如今母后和阿珂的感受,他无法全然不去顾及。

      他正细细思量对策,高泽躬身上来,轻声在他耳边道:“陛下,徐大人到了。”

      他抬眸,徐盛正跪在殿下。

      “起来吧。”

      “谢皇上。”

      “宋三娘子的伤势如何?”虞洮疾声问道。

      徐盛伏在地上,“宋三娘子方才已转醒了,臣开了两副方子,需好生将些时日。”

      虞洮眉宇间的山峦终于消散了,这两日,他仿佛时时刻刻立在数万万根针尖之上,坐立难安,心如火焚。

      他真想去见她,亲自守在她身边,可如今......

      她已有个良配,不是他。

      虞洮垂眸,额间又隐隐泛疼,“徐盛,用最好的药,别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病根儿。”

      “遵旨。”

      虞洮心中江涛翻腾,朝殿下一挥衣袖,徐盛躬身退了下去。

      认亲大典被这场刺杀搅乱,宋珂没有如母后所愿成为他的妹妹,而是同梦中女郎一般重伤在他眼前。

      前世今生,他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二人之间的故事一再重演?

      桌案上青玉天鸡香炉内,零陵香幽幽香味入鼻,他瘫坐在御座之上,沉默半晌,对身侧高泽吩咐道:

      “取信笺、印鉴来。”

      高泽躬身退下,俄而,取来物什。

      虞洮摊开纸张,挥墨写下了一封书信.......

      除夕佳节百官休沐三日,不必上朝。文德殿前广场前的祭天礼坛前几日就搭好了,新年伊始,皇帝早一天就要在宫中祭祖祭天。

      这日寅时虞洮便登上礼坛,左右各置一座高大的白石亭子,左边的叫斋戒铜人亭,右边的叫时辰亭。

      斋戒铜人亭内的小方桌上,铺一块黄云缎桌布,摆一尊铜铸人像,乌纱玉带,手持“斋戒”牌,以此警示皇帝要虔诚斋戒,切忌胡思乱想。

      虞洮端坐在斋戒亭中,闭目凝神。

      斋宫内外悄无声息,时近晌午,冬日暖阳高挂,空中却洋洋洒洒飘起晴雪。

      膳房太仆提着食盒,亦步亦趋跟随礼部祭司进到斋戒亭,祭司接过食盒,将盘碟碗筷一一在桌上置好,便默默退出亭外。

      虞洮悠悠睁开双眸,拿起筷箸,眼眸扫过一桌素斋,手却乍然僵住了。

      石桌上珍馐玉盘,香色味俱,一只青花折腰斋碗愣生生摆在一盏盏名贵瓷器中,里头是几块晶莹透白的糯米糕,热气腾腾,在寒风中飘散着暖意。

      是姻缘糕!

      虞洮忆起大半个月前在崇德殿,有一日巳时,宋珂照例在午后送来糕饼点心——

      那日,光禄大夫陈贺友朝堂上上奏不成,又反复递了好几次折子,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论调,催着他尽快迎娶毕氏的那位女郎君。

      虽是幼时就定下的亲事,可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不过偶尔能在宴席上见过一两回,他都不大记得那女郎君长得什么模样,只记得那女子怯懦得很,一见到他,说话就结结巴巴的,十分紧张局促。

      他读了折子,面色十分不悦。

      阿珂提了食篮子进来,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折子,对他温婉笑道:

      “表哥,这又是陈大人上的折子?”

      她总是能那么机敏的探查出他的心思——

      似是不想他为立后之事忧心,所以她也从未提过她自己的将来,即便两情相通,她也没有开口让他许下封妃的承诺。

      他凝望着那阿珂双灵动的杏眼,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边:

      “是啊,他们就是非要逼朕。”

      阿珂笑了笑,拿起帕子包了块晶莹透白的糕递给他,眉眼弯成一道月牙:

      “表哥,快尝尝,今日这糕仔,是南岭家家户户每逢中秋便会制作的,百姓们用它来供奉月娘娘,以求得家庭圆满,事事顺遂。”

      她语气俏皮,眸光潋滟,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嫣然一笑间,又叫他心中的不快霎时消散大半。

      他薄唇微启,尝了一口:

      “入口软糯香甜,这糕饼可有名字?”

      “当然有。”

      阿珂纤手端起茶盏,递到他手上,继续道:“而且这南岭糕仔中还藏着一段动人的情思呐。”

      “昔年南岭有一位刚成亲的渔夫将要随船出海,新妇忧心郎君,就将嫁来时所带的糯米研成粉末,制成糕仔,并用红盖头卷起来,给郎君带上。”

      她嘴角微扬,眼眸中泛着点点期许,娓娓道来。

      他就这么静静的听着她说,多希望时间就永远停在那一刻——

      她说:“后来,那郎君在海上遇到狂风,航行迷失了方向,就连糕仔也全用完了。困境中,这红盖头忽然随风而起,渔夫驶船一路去追,最后,这红盖头竟将渔夫平安带回家。从此之后,糕仔就成了南岭的姻缘糕,它承载着夫人对郎君的思念,象征着美满的姻缘。”

      虞洮喃喃念道:“姻缘糕?”

      “嗯,表哥,这姻缘糕好吃吗?”

      她声音又娇又俏,为讨他的欢心,听起来就像染了蜜,直甜到他心里,直到此刻想起,虞洮仍不能忘记。

      姻缘糕.......

      是象征着美好的姻缘。

      她曾同他说过的,他从未忘记,姻缘糕代表着夫人对郎君的思念。

      这是她做的?

      可如今,婚书已下,亲事已定,她已是定了亲、许了人家的女子,他二人阖该避嫌一些。

      要知道,这世上女子的清誉名节是半点开不得玩笑的。

      虞洮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夹起一块糯米白糕,送到嘴边,这甜香黏糯的滋味到和她的性子极像,只要认准了就要牢牢黏在他的心上,轻易再摘不下来。

      他正瞧着筷箸间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糯米糕,不经意抬眸看向远处出神。

      顺着那方向瞧过去,竟见着宋珂遥遥站在在文德殿的廊下,雪点降下来偶尔落上她的发间,如白色花瓣一样在她墨发中绽放。

      他一颗仿佛在炙火上翻滚炼烤了半个月的心,似乎在喘息间清凉平静下来。

      半个月的时间,虞洮承认自己是在躲她,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以命相求的深情,只是叫徐盛每日来报她的病况。

      宋珂被匕首刺中那一刻,曾对他说过——

      “这样也好,我才不要做你的妹妹。”

      那一刻,宋珂的神情在这半个月中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教他寝食难安。

      她宁死也不做他的妹妹,却从不开口向他要一个位分。

      只由着他做主,不怨无悔地守着他。

      她身后是一座座巍峨的宫殿,虞洮看着她缓步沿着回廊走过来,远远朝着礼坛上遥望。

      她的脸色不太好,眸子里忧忧郁郁的。

      近来睡得可还好?

      伤势可好些了?

      还疼么?

      他有多少的问题想要问她,却被那遥遥的距离阻隔,被那道从天而降的婚约和淮南侯迟来的后悔阻隔。

      宋珂伫立在廊下站定,怅然若失——

      认亲典过去了半个月的时候,宋珂身子已然大好,偶尔在午后天气暖和的时候,绿萼也会小心翼翼扶着她去御花园中转两圈。

      太后娘娘日日都来偏殿坐一坐,太医署徐盛隔两日便送来一些珍贵药材补品,就连珍贵太妃和常太妃都来过一回,并送来两瓶珍珠露,说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去痕消疤的秘制灵药。

      只有她舍命救了的皇帝,从没来看过一眼,就连‘救驾有功’的赏赐都半点没见着。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了,无论太后如何劝她,宋珂今日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她今日非得见上虞洮一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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