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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糖糕 ...

  •   细雨连绵不绝了三日。九重莲今晨推开窗牖,春雨初歇,朝云叆叇,晨露未晞。有水珠顺着瓦片滴到石板上,积了一汪雨水,光瞧着就觉得滑溜。

      她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以及被它压在天边的那点熹微晨光,默默关上窗,躺回床上,拿锦被把自己裹好。炭盆烧得热乎,隔着纱质的帐子也能瞧见噼里啪啦迸溅出来的火花星子。她昨夜盯着这炭盆看了许久,一直未阖眼,现在觉得有些困乏了,正欲歇下,两声不合时宜的扣门轻响传了出来。

      九重莲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缓缓起身撩开帐子,赤脚下了地。打开门后,见是水溪端着个摆满糕点的碟子,上面还冒着热气。

      “谢谢你特意送过来,又麻烦你了。”九重莲端过这盘金黄酥脆的糖糕说,“你要不要也吃块?”

      “多谢家主,水溪不饿。您这三日都没好好吃饭,再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她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眼里却闪烁着些奇怪的情绪。急速瞟了眼她屋内的陈设,看见床头摞着的书籍后,眼中的疑惑更浓:“这糖糕是太子妃送来的。”

      九重莲了然,一手抓着碟子边,另一只手往底下一摸,摸到了一封黏在盘底的信。

      水溪连忙转过头去,余光暗暗打量着她的神情,这几日家主对自己的态度不同以往,让她有些生疑。加上这床头竟然还有书——家主可从来都不看这种东西啊。

      信九重莲不用看便知道是何内容,说是太子近日不知抽了什么风,三天两头地就跑来临幸她。所以粗略瞄了几眼便放到桌子上了。

      原书的九重莲在朝廷给自己养了两只眼睛,一只是三皇子燕王,另一只便是太子妃。宫中每发生什么事,他们二人都会想方设法给她传一封信。记得燕王几日前送了幅画来,扯开那幅画,夹层内也是有封信的。

      水溪见她看完信,便开了口:“家主,您近日在看书吗?”

      “没。”九重莲闷闷地说,“我想干点什么,但又什么都不相干。”

      这才对嘛。水溪展颜:“家主,今早除了太子妃,刑部的李大人也遣了人来送口信,说今年初春牢里等着砍头的人格外多,问您有没有闲情雅致去搭把手。”

      “厉家三小姐问您可否赏光同她明日一起去一色湖泛舟。”

      “九重宁悦小姐说您已整整半月没去找她玩了。”

      “还有,家主,您已经连续三日没去找灵尊大人了。”水溪为她重新点上香炉,话也一字不差地说完了。

      九重莲咽了口唾沫,九重宁悦和泛舟的事情可以去,砍头的话,这辈子免了:“我,我今天要去给灵尊送糖糕吃。刑部,就先不去了吧。”

      她在水溪奇怪的眼神下穿好衣裳,落荒而逃了出去。

      算上今日,楚倦生在九重世家已待了整整一周。第一天阴云密布,岸边的泥土冒了嫩芽;第三天晴空万里,一群野鹭在江旁栖了半日;第五天艳阳高照,月来江上的最后一块浮冰彻底消融。

      第七天——就是现在,日出的景象格外瑰丽,浅金、暖橙、殷红,还带了丝绛紫,如梦似幻的天空,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灵界。但当楚倦生瞧见,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一双水蓝色绣花鞋、一对白皙脚踝、和一点黛蓝色裙边上后,他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如果九重莲不来,这个清晨会更舒服些。他想。

      其实楚倦生在一百二十三年前就见过她,只不过贵人多忘事,像他这种活了一千岁有余的灵尊更爱忘事。他早记不得那日的北骁横尸遍野、满城哀嚎,那时九重世家的琉璃瓦楞、雕花玉柱均焚毁于火焰,更记不得火中有一双饱含着滔天恨意的绿眼睛,死死瞪着他。

      他只知道自己被重伤后封印在结界中沉睡了百年,再醒来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九重莲的。她满身血污,衣不蔽体,虚弱地像只一摔即碎的瓷娃娃。

      “多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他那时刚醒不久,但也记得,这个阵法是殷界之主设下的,杀戮之气太过浓重,非殷界之人贸然闯入一个不小心就会神魂散尽。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一个陌生人肯舍去性命救下自己。

      九重莲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从嘴里吐出来口鲜血,不紧不慢地道:“我为了救您可赔了不少修为进去。所以尊贵的灵尊大人,您打算如何报答我呢?”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我不缺钱,不缺权,要不您就委屈委屈,以身相许如何?”

      楚倦生僵在那里:“你…”

      “您一觉睡了一百多年,看样子神智还不太清醒呢。”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楚倦生跟前,一手托起他下巴颏,眼神像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刀尖对着他喉头:“我是九重彦的闺女,这任九重世家家主。您灵界的将军在一百二十三年前干了什么好事,还记得吗?”

      他轻轻拍下她的手:“忘了。”

      “要我现在帮您想起来吗。”九重莲掂量了几下手中的梨花枪,猛地朝他刺了过去。

      楚倦生也负着重伤,不太灵活地往一边闪去,左胳膊被枪间喷出的烈火灼伤了一块。他捂着胳膊站定,冷冷看着她笑嘻嘻的样子:“你给我解封,就是为了杀我?”

      楚倦生属实郁闷,不是装,他真不知道自己灵界的将军干了啥。不过从她话里也猜得出七七八八——估摸着是他的将军为顾大局,牺牲了她九重世家甚至北骁的一些人命吧。

      即便是那样,他还是郁闷。将军做的,与他何干。

      “睡多了真的会让人变笨,您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跟城西的李二傻子别无二致。”九重莲勾起唇角:“我痛恨懦夫,但还不至于到要杀的地步。”

      她背对着楚倦生,收起梨花枪的同时也将脸上欠扁的笑容收了起来。九重莲的双眸凝视着前方,一字一句:“我们的目标一致。我要亲手杀掉殷玫醉,上周我查探到殷界的封印松动,想必不出一年他们又要倾巢而出了。

      我不知晓灵界现在的状况,不过您消失了百年,估计会有谁继位吧。所以,与其拖着这副羸弱的身子回天上,不如先在我九重世家好好养养。”

      “还有。”九重莲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睛是纯正的绿,凶狠起来与荒原中饥肠辘辘的食肉猛兽相差无几:“你们欠下的债,总有一天会还上。”

      ……

      直至今日,楚倦生依旧对他们这次“初遇”印象深刻,谁能想到九重莲甜腻腻的声音下能吐出这种刻薄话来。

      之后九重莲领着他从结界出去,但凡是起了个大早的北骁的民众,皆看见衣衫褴褛的九重家主领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陌生男子,他们默契地别开了眼睛,顺便在心里唏嘘感叹世风日下。

      路程很短,没多久就看见了世家雕龙刻凤的青色墙面。早春暖阳照着楚倦生,像把温柔的刀,一下一下蹭着他的面颊。天色尚早,偌大的世家内氤氲着泛白的薄烟。他仰头望着那些从城墙上溜出来的雾,手指偷偷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他喜清净,便挑了月来江这个地儿,之后每天九重莲都要骚扰他一次,不过,继那日她过来冲自己傻笑又跑掉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九重莲捧着一碟子糖糕在月来江不远处犹犹豫豫,琢磨着自己该如何称呼楚倦生。唤灵尊万万不可,毕竟原书的九重莲很叛逆,绝不会这么客气的;唤灵尊大人的话倒是符合原形象,就怕她硬不起来,说不出那股讽刺味儿,像个小女子对郎君撒娇就尬死了;直呼其名也不好,毕竟他们还没有熟悉到这份上。

      她正想着,一只手扒开嫩芽抽生的树枝,和楚倦生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后,心底涌出了一股不明的情绪,未经思考就出了声:“你好,吃糖糕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九重莲的内心雀跃了起来——自己傻乎乎想了半天,什么都不叫才是最好的策略。

      上次见面太过仓促,她的脑子也没有很清醒,对楚倦生外貌的了解只基于原书中几句苍白的描写,什么清逸出尘,宛若仙人。如今看清楚了,他肤色极白,有细而窄的眉骨、高低适宜的颧骨、高挺的鼻梁、唾液滋润后会变得通红的嘴唇和微翘的下颚。他的五官相对于九重莲的,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柔和。一切不多不少,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特别好看,是一种不属于凡俗的好看。但这种美在这个世界里并不违和,这儿本就是绚丽的,就算她的近侍水溪哪天驾云飞天也不会奇怪。

      九重莲看见楚倦生的眉头微微一蹙,意料之中的,他说不吃。

      “哦。”她点了点头,坐在了离他挺远的一块圆润的石头上,用手捻起一块糖糕放进了嘴里。眼睛偷偷往楚倦生那儿瞟的时候,发现他左胳膊上缠着圈麻布。

      “你受伤了?”九重莲咽下糖糕问道。

      “拜家主所赐。”楚倦生睨了她一眼。

      九重莲满脸问号,暗忖了一会儿才记起,原书两人在第一章开打了一次。九重莲有个武器,叫梨花枪。枪尖能喷红莲烈火,杀生越多,这火触着肌肤越疼,烧灼的时间越久,伤口愈合的越慢。

      这梨花枪使起来是把双刃剑,红莲烈火可不长眼,稍不注意,它可能会燃到自己身上。把一些药材炼成一个叫千年雪的丹药,服下之后能大大缓解。

      她想着想着又一怔,自己穿越有几天了,怎么从没见过这个梨花枪?

      尽管九重莲食欲不振,但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还是顶着反胃坚持把所有糖糕塞进了肚子里。咽下最后一块后,九重莲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尘土,不忘礼貌地跟楚倦生道别:“再见。”

      她转身,努力镇定着离开了这个地方。这时她的眼神好像有了一点点少女的感觉,清澈明亮,还有极力想要隐藏住的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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