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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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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乔斯达家工作了四个月。
度过了最为难熬的冬季和手忙脚乱的适应期，一切都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我头一次认识到原来生活可以如此顺畅，就像是苦等之下，终于迎来了上帝把那扇为我而造的窗户打开的那一天。
乔斯达家族的宅邸建在郊外，离伦敦市内距离不近，即使坐马车也得花上好长时间。我在这里丝毫见不着浓烟和雾霾，也听不见工厂里机器运转时令人倍感焦躁的声响。
郊外的春天比城内来得晚，却也美丽的多。时至四月中旬，空气中仍然充盈着不肯散去的冷意，但花儿已经开得很茂盛了。
每次路过后花园，看着百花盛放、争妍斗丽的美景，我都觉得身体上的疲惫和自然的伟大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只要不是下雨天，即使让我在这里坐上一天，是也是不会腻的。
正因如此，管家先生最近分配下来的一项工作格外合我心意。他让我下午的工作处理好后去花园帮忙，把修剪下来的枝叶和灌木、还有落在白石小径上的泥土清扫干净。
这是因为园丁老先生的腰近来不大好，每次弯下身都觉得酸痛难耐。他原本就有了退休的打算，也向乔斯达爵士引荐了接任的人，是以这个任务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
虽然这意味着我每天要多工作一两个小时，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乔斯达爵士给予我的恩情本就值得更多的回报。我因为资历太浅、年纪又太小，只能干一些比较轻松的活计，反而觉得很不习惯呢。
女孩子总是喜欢花的，我也一样。我认不出后花园中被精心伺弄的花究竟是什么品种，只知道它们每一朵都很美丽。
花总归是花。无论贵贱，都是春之女神的衣袍上最美的点缀。
“记得小心一点。”
园丁老先生好心提醒我：“如果被扎到或者划伤必须早点处理，像你这样皮薄肉嫩的小女孩可不能留下疤痕。你这么年轻，不要比老头子我还要粗手粗脚的。”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每次向园丁老先生告别后，我都会用扫帚把满地的枝枝叶叶打扫干净。如果春天的花园不是如此生意盎然，我想我的工作效率会高上很多。
在这段午后花园时光的最后一天，同时发生了一件愉快的事和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是指下雨。
英格兰向来是个多雨的国家，什么时候下雨都不奇怪。如果说在晴朗的天气打扫花园是一种享受，那么又湿又冷的下雨天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初春时节本就阴冷，下雨时气温只比冬天暖上一点点，雨水还会让地面更容易变脏。
拿着扫帚和簸箕没清理多久，我的制服就沾上了许多灰尘，它们在湿润水汽的为虎作伥下变得极为猖狂；鞋子也粘上了泥土，星星点点的泥斑和雨水溅在了裤腿上；每当裹挟着雨珠的凉风从裙底吹过，我都会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工作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丹尼——！”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让人心情萎靡的雨天，那个声音仍然活力十足。它的主人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能听见水塘被踏过时的哒哒声。
来人走近之后，我才真切地看清了他的面容。有着天使般可爱面容的蓝发小少爷正举着一把和他身形不合的黑色大伞，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呼唤爱犬的名字，稚嫩的脸颊上显露出焦躁的神色。
“丹尼——你跑到哪里去啦，不要和我玩捉迷藏了！”
丹尼？
我记得那是乔纳森少爷的狗。它在乔斯达家的时间比我还短，是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幼犬。
该怎么说好呢……我其实不大喜欢猫狗。猫倒是还好，但生养我的那条街道上徘徊的野犬家犬都很可怕，让我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
我忍不住抱着胳膊颤抖了几下，心头突然笼罩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正当我转身欲走时，一只力气大的不像孩子的手拉住了我的衣角。
“不好意思，你看到丹尼了吗？”
2.
“乔纳森少爷……？”
直到女仆小姐转身回话时，乔纳森才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实际上，对方很早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像今天这样交谈似乎还是第一次。
这也怪不得他。
乔斯达家的仆人虽然不多，却也绝不算少。拥有众多家仆不是奢侈的象征，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属于贵族的义务。
乔纳森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即使严厉如乔斯达爵士也不会要求他把所有见过的人的名字通通记住。
“丹尼的话，我一直在这里打扫，并没有看到它。”
不知道名字的女仆小姐特意弯下了腰，目光与他平视。她的声音温柔又悦耳，让他想到了童话绘本中的百灵鸟。
这不禁让乔纳森觉得自己之所以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抓住她的衣服，就是因为害怕对方会像鸟儿一样，听到一丁点人类发出的响动，便会扇动翅膀飞到他再努力地伸出双手也够不到的地方。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种幼稚的想法，他一定会被嘲笑的吧？
“我刚才确实听到了丹尼的声音，好像是在花丛那边发出来的。”
乔纳森抬起头，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但我跑到那里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丹尼的影子。我在想，它会不会是被困在花丛里出不来了？”
“花丛吗……我害怕打扫的时候碰伤它们，所以确实没有特意靠近过。”
女仆小姐略作思索后，斟酌着回应道。
比他年长几岁的少女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在思考时尤甚。它的五官与其说是精致漂亮，倒不如说是叫人看得舒服，那副小大人般的早熟反而让它显得可爱起来。
与令人惊艳的张扬热烈之美不同，她的美是秀雅温和、清丽乖顺的，如果再长开一些，一定会是个能让人怦然心动的美人吧。
“我们一起去找丹尼吧，少爷。您的事也是我的事，而且……”后半句很小声，他差点没能听清：“猫狗可是花草的天灾啊。”
虽然不知道乔纳森有没有听见，女仆小姐白皙的脸颊仍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逾矩，她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后说道，“乔纳森少爷，你知道是哪边的花丛吗？”
乔斯达邸的花园很大，里面不但种着许多名贵花木，最中间还有一个小湖。如果乔纳森不指清大致的方位，她可能找到晚上都不一定找得到。
“我不能确定……应该是在我走过来的那个方位。”
“西边吗？”
“是西南，我是踩着小湖旁边的草丛跑过来的。”
“嗯，我明白了。”女仆小姐明了地点了点头：“那我们一起过去吧。还有乔纳森少爷，请不要践踏草地。现在可是雨天。”
她看了眼乔纳森的裤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您的裤脚和鞋子上，已经全都是泥了。”
“对、对不起！”
“您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她哑然失笑，“找到丹尼后，请您记得换上干净的衣服，老爷也更想看到一个干净的乔纳森少爷吧。”
真奇怪。
乔纳森红着脸把裤脚挽了上去，脸颊烧的厉害。虽然被对方责怪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不悦，甚至微妙地觉得有些害羞。
他是不是有哪里坏掉了？还是说因为下了雨，现在生病了却不自觉呢？
他把手放在了额头上。
幸运的是温度正常，不幸的是，他内心的疑惑却愈来愈深了。
蓝发少年猛地甩了甩头，甩掉了脑海里那些他暂时想不通的东西，然后举起了从父亲书房里拿来的大伞。
女仆小姐更为年长，身高自然要长上他一截，乔纳森需要踮起脚才能让伞面碰不到她的头顶。
当女仆小姐伸出手想要给他撑伞时，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断然拒绝了。
“不行！因为我是绅士，所以撑伞的应该是我。”
“但，您是我的主人……而且雨很小，您不用给我……”
“绅士就是绅士，不会因为面对的人是谁而改变自己的态度！既然我都有伞挡雨了，怎么能让女士被淋到呢？”
“…………”
认识到小主人可爱外表下的执拗后，女仆小姐暂时选择了放弃。
看着乔纳森光着一截小腿还垫着脚给自己撑伞的努力模样，她真切地觉得困扰，却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两个人一起找肯定比一个人要快，况且乔纳森少爷的鼻子意外的灵。他找不到丹尼是因为身高实在太矮，花丛又太茂密了。
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丹尼。
那只不到一岁的幼犬被发现的时候，正躺在尚未盛开的玫瑰花丛中空出的一小块地方。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爬到里面去的，幸运的是丹尼毫发无伤。
“丹尼！”
乔纳森欢喜地大喊了一声爱犬的名字，便急急忙忙地想要进去把它抱出来，却被女仆小姐拉住了衣角。
她皱着眉，坚定而不容拒绝地说道：“乔纳森少爷，玫瑰的刺是很锐利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请让我来吧。”
“但是……”
话未说完，女仆小姐就微笑着用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您有绅士的义务，我也有作为女仆的原则。如果我在您身边却让您受伤了，那便是我的失职。请让我履行自己的义务吧。”
“……！”
捂着发烫的嘴唇，乔纳森呆愣楞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觉得思考变成了比餐桌礼仪还要困难的事物。
直到女仆小姐把还湿哒哒的、还在睡觉的幼犬抱了出来，少年才回过了神。
他没注意到从少女雪白的胳膊上垂落的红色液体，有着与玫瑰相似的色彩。
父亲读书时念过的一句另他颇为费解的话，突然飘到了脑海中。
——人与人的每一场邂逅，聚集在一起便成就了世界的命运。
而命运本身，是由种种“命中注定”的“意外”编织而成的。
“那、那个，你的名字是……”
喜悦、好奇和悸动，若将这三者如黏土一般糅为一体……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感。
对于尚不成熟的他来说，这一定是难以理解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