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2020》暮黎公子

7、2020之魔咒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念儿的哭闹声，她俯下身，抱起念儿。一边哄着一边向门口走去，她瞧了一眼念儿的妈妈问道：“你是念儿的妈妈？”妇人白了她一眼，问道：“齐琏玥，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见过你。”她神秘的笑着，将念儿递给妇人。“做妈妈的就要有个做妈妈的样。奉劝你一句，别把别人当傻子。”

　　妇人接过孩子，朝着她冷冷一笑，“告诉你，齐琏玥，念儿可是咱家老爷子第一个孙女，你要是再打念儿的主意，全家人一定饶不了你。”

　　齐琏玥瞧着她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齐琏衫，说道：“我想老爷子心里自有公道。念儿是个好孩子，可别让你俩扭曲了念儿的童年。”

　　齐琏衫撸胳膊挽袖子刚要冲出去，老爷子抬手扥住齐琏衫。他盯着齐琏玥说道：“今天的事儿就到此为止，谁要是敢动念儿一下，我就豁出去这条老命和她拼了！”

　　齐琏衫和妇人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老人嗔目瞧着对面的齐琏玥，他盯着那双眼睛，齐琏玥笑着：“老爷子明白就好。”

　　这么一闹，齐琏玥也没有兴致再留下来吃饭，干脆扯了外套，牵起了正在厨房忙碌着的母亲离开了，母亲瞧着一言不发的女儿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来得及和谁打着招呼，便随着女儿走出了庭院。

　　出了大门，母亲看着一言不发的女儿，终于开口说话了。“一一，不等等你爸爸么？”

　　她突然想起把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头丢在了屋里，于是停住脚步，顿了片刻，回道：“他是齐德龙，齐家的长子，放心吧，他留下来有好处。”说罢，她便又一次迈开了脚步。

　　母亲见女儿走的坚定，回头琢磨着女儿说的在理，于是快走了两步，紧跟在女儿的身后。很多次她想张开嘴说着什么，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知道即使她开口了，女儿也什么都不会说，于是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女儿身后。

　　身边的车叫嚣般的呼啸而过，一辆接着以一辆。她看见女儿在马路牙子上任性的走着S型，一辆电动车擦着她的身边飞驰过去，驾车的人回头朝女儿瞪了一眼，女儿笑着朝他竖起中指。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跳上前去，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硬生生地把她拉到了人行道上。

　　“你想干什么，想死一边死去，别在我眼前显摆。”母亲声嘶力竭的喊着。

　　齐琏玥瞧着母亲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哼哼的耻笑着母亲的小题大做，扬起手嘲笑着母亲，“虽然你们给我配备了值得让我去死一万次的装备，可是我还是得感恩戴德的感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上不是，我可不相信，有哪个瞎了眼的愿意撞到我的身上，那真是我的造化。”

　　她甩开母亲的手嫌弃的说道：“齐琏玥也真够惨的，脑子被门槛子掩了，非要投胎到你家。”

　　她见母亲皱起眉头刚要张嘴说着什么，她立刻将手指堵在嘴边，建议母亲闭嘴，她看见交通指示灯只剩下5秒钟，于是她直逼道口，企图快点穿过人行横道。

　　就在这时，她听见左耳畔传来一阵强劲低回的马达声，听上去一辆跑车正跑的带劲，真如她所说，还真真是个瞎了眼的。见路口突然有人闪出来，车主人应该是在紧急刹车了，但是因为车速起点高，即使是将刹车踩到了底，车子也还是将齐琏玥带出了一段距离。随着一声刹车的巨响，齐琏玥像一颗被弹起的皮球，被抛到了天上，然后硬生生的砸在了路边的灌木丛上。

　　一切快的都来不及看清楚，就结束了，母亲惊恐的看着女儿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在灌木丛里，像一个软布玩偶，耷拉着四肢，她愣了半天才恢复了意识，半张着嘴朝灌木丛连滚带爬的奔去。

　　车子转了方向，狠狠地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因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驾驶舱弹出了安全气囊，将驾驶员裹住。

　　后面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刹车声，几辆车连环追尾，纷纷在几米外停住，眼前几米内的空间里，一副车毁人亡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马路对面等车的人纷纷点着脚，伸长了脖子，朝这边观望着，生怕错过什么，而如此惨烈的现场，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救。齐琏玥被划的遍体鳞伤，挂在灌木丛中。车子的引擎冒着白色的烟，树已经被撞的倾斜，搭着旁边的电线。电线被扯得滋滋响了两声，喷出一团火焰，便一切恢复了平静。

　　母亲踉踉跄跄地奔到女儿面前，她张合着嘴，企图喊着什么，却终究哽咽在喉咙里。她的双手颤抖着，在半空中抚摸着女儿的身体，半晌过去，终于撕裂着，“啊——”的一声发出声音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人叫了120，大概过了十分钟后，远处传来了“喂唔喂唔”的开道声。

　　灌木丛被齐琏玥砸出一道人字形，齐琏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挂在灌木丛上，没有一丝的生命迹象。此时她的灵魂并没有脱离躯体，可是她也没有任何知觉，她看不清眼前的所有，似乎有一层雾遮在了眼前，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寂静的可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她在新年第一天睁开眼睛一样，一切都太过突然，太过安静。她努力的叫喊出来，却终将听不见声音。她拼命的吸着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她想回头看看那个刚才还让她觉得厌烦的女人。

　　救护车里下来了几个人，抬着单架，在齐琏玥的身边忙碌了一阵，然后将她从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放在担架上，快速的推进救护车里，一路呼啸而去。而另一辆救护车则停在了肇事车辆面前，从车门里刨出了一个头破血流的年轻男人，送进救护车里，同样呼啸而去。只留得那辆被撞扁的跑车和被压折的灌木丛，聚着三五个交警，在原地忙碌着什么。

　　他看着远去的一切，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开心的手舞足蹈，终于，他发现，他摆脱了她，终于他该醒了。他穿梭在白茫茫的境地，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浑身都透着一股清凉。

　　突然，他的听力有了知觉，他听着旁边几个人的谈话。

　　“心跳恢复，还有呼吸，加大电击。”

　　紧接着便是嘈杂的嘣嘣声，他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合着医生手里那两个硬硬的仪器，开始恢复了跳动。

　　他又回到了她的体内，被这个躯体牢牢的绑着，挣脱不掉。

　　他再睁开眼时，看见了旁边的女人，早已蓬头散发，泪水几乎打湿了她的整个脸颊，眼角红的可怕，她哽咽着握着女儿的手，不断地呼唤着她，她的声音已经嘶哑，根本辨认不出她在喊着什么。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悄悄地滑落下去。

　　警鸣在他的耳畔呼啸着，道路两边的车子自动让着路，车子不知道转了几个弯，驶进了一处开旷的门口，在一处落地窗门口处停下。医护人员快速的下了车，落下担架下的滑轮，前面的人招呼着在前面开着路，他感受到了一阵疯狂的颠簸，眼睛被一辆辆闪过的灯恍的睁不开，他还是能听见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还有旁边伸出的那双白色的手臂。紧接着，是嘈杂的关门声。外面喧嚣如故，而他的耳廓内安静地只听得见心跳，这是一场奇怪的体验，规则正在竭力的争夺时间，而她也正在和死神较量。

　　他的眼前亮起了灯，他再也看不清周围人的模样。一针下去，他的头也沉了下来，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他听着自己逐渐平稳的呼吸，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争吵声唤醒的。

　　他看见洁白的天花板，还有一米透射进来的阳光，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墙面上，他看见她的脸上挂着氧气面罩，旁边的输氧瓶里翻滚着升着气泡。

　　他听见母亲哽咽着说着：“这些钱有什么用，我女儿要是醒不来，我决不会罢休。”

　　对面传来了另一个女人嫌弃的声音，“我儿子也不是故意的，你女儿在前面突然跑出来，他为了将损伤减小到最少，才撞到树上，也差点赔了性命的，你还想怎么着？”

　　母亲哽咽着，起身哄着女人出去，随手关上了门。回到床边，女人握着女儿的手，呜呜的哽咽着“老天爷，求求你，别把我的一一带走。”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右腿上的强烈的疼痛，他抬眼朝腿部望去，发现左腿被吊着绷带，他突然明白，她的左腿之所以没有感觉，可能是已经废掉了。

　　他闭着眼冷静着，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努力的动着手指，却被眼前剧烈的疼痛刺痛的又一次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得知，已经距离车祸过去了快两个月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

　　据说，一场病毒席卷了这个地方，人们纷纷戴起了口罩，而病毒出现的载体，很可能是一只被人类食用了的蝙蝠。她听着病房中电视机播放着的消息，不禁扬起了嘴角，她嗯的一声抬起了手，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哼，灭霸不用打响指了。”

　　守在她身边的母亲突然站起了身，她在她的眼前惊诧的摆着双手，“一一，一一.......”不断的重复着她的名字。

　　她努力睁开眼睛，瞧着憔悴的母亲，她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她的眼角挂着哀伤。

　　她呜了一声，突然问道：“蝙蝠先生把自己打扮的那么低调，为什么还会遭到人类的骚扰？”她伸了伸懒腰。

　　母亲见她醒来，激动地擦着眼泪，根本顾不得她说什么，忙跑出去叫来了蹲在外面守候的父亲。

　　她睁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老头，突然笑着流出眼泪来“那天，这个女人，让我等你，可是对面飞过来一辆车，我没来得及闪开........”

　　她看见男人湿了眼角。

　　病房的门被护士打开，护士看着眼前的景象，道着恭喜，进行着例行的常规检查。

　　她朝护士问道：“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劫难么？”

　　护士转眼瞧着她，“你可能已经经历了两场。”

　　她朝护士眨眨眼睛，护士朝她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配合着做康复训练，当她第一次走出病房的大门，才发现，一切如初，只是寒冬过去了。

　　只是硕大的医院，空旷了许多，偶尔出现的人，都带着口罩，医院里各处都喷洒这消毒液，周围也看不见昔日的车水马龙，偶尔能听见电视台里传出的新闻报道。“新冠状病毒期间，请您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科学应对，群防群控，战胜疫情。”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朝着播放屏敬了个礼，自言自语道：“一定，一定。”

　　她回到了病床上，喝了一杯刚榨好的果汁，突然想起什么，朝床头一侧的护士问道：“护士，我脑子没问题吧？”

　　正在给她测量着体温的护士顿了顿，抬起头，瞧着她，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之前一直坚信没什么问题，但是为了确保起见，我想我们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她会意的点着头，回应着：“麻烦了。”

　　护士笑了笑，“没关系，新冠状病毒我们都战胜得了，对于您的脑部问题，我们有信心。”

　　她朝护士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康复训练很辛苦，她依然坚持着，每一次肌肉撕裂般的疼痛，都让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活着的真实。她眼角含着泪，感谢着老天没有残忍地带走她的左腿。而是给她一次重新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机会。

　　她有时也会灰心丧气，看着眼前行动自如的人，随手推翻身边的桌椅，但是吵归吵闹归闹，她还是坚持着每天的抬腿训练，膝跳反射，和独立行走。

　　长长的走廊内被太阳照射的地面反着耀眼的光，她用手遮挡着光线，坚持从这边走到那边，因为她知道，在此之前，有那么多人，比她忍受着千倍万倍的痛苦，他们都坚韧着过来了，而眼前的这段看似漫长的路，不该是她停下来的借口。阳光会在下一个窗棂透射进来，她需要走过每一段短暂的黑暗。

　　半个月的训练转瞬即逝，她已经可以独立行走，虽然步子慢了一些，但是，独立行走毕竟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抬头望着太阳，看见它在朝自己微笑。

　　终于，她还是见到了那个把她送进医院的年轻车主，他的面部防护周全，带着颈椎托，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的眼睛，她不喜欢和别人的眼睛对视，这样，她会从别人眼中发现真实的自己。借着窗子透进来的光，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她终于开口，“你的引擎盖，将我放了风筝。”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他的手托着颈椎，用唯一漏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她挑了挑眉毛，“车子报废了？”

　　男子还是没有吭声，转过身去，她发现，他走起路来一颠一簸的，她仔细的瞧着，发现他的左脚不敢吃力，她哼笑了一声，“老天真是公平。”

　　男子停下来，转身望向她，“我是为了救你。”

　　她耸耸肩，“感谢不杀之恩。”

　　她用同样的眼神白了他一眼，转身之际，她顿住，随口丢了句：“放心，赔偿我一分都不会少要，作为对你认识到自我制动能力不足的体验费。”

　　男子冷笑了一声：“我的律师会就相关事宜对你进行合理赔偿，多一分我也不会给。”

　　她头也不回的朝他摆摆手，“那就麻烦请一位才貌双全的律师和我谈，不然我咒你右腿和左腿一样。”

　　齐琏玥的话讲的实在是蛮横，男子皱起眉头，回头瞧着她。他发现，她的左腿也受了伤，她吃力的挪动着步子，他甚至嘲笑着她笨拙的走路姿势，而他没察觉，当他转过身去，自己走起路来，也和她一样笨拙。

　　以后的康复训练，他们再也没有碰到，齐琏玥知道，和这种人相遇，避免不了会刺激她的神经末梢，让她有一种拖着左腿一脚踢翻他的冲动，而这个动作对目前的她来讲，实在是太难了。男子也尽量避开她的行程，因为他觉得看见她，自己会变得没有了风度。

　　赔偿事宜进行的不算顺利，前来沟通的律师的确是相貌堂堂，只是齐琏玥卧在病床上，蓬头垢面的，也不正眼瞧他，她问律师：“你经常替他处理这样的纠纷么？”

　　律师笑着点点头。

　　齐琏玥侧过头去，“真是个没有职业操守的驾驶员。以此来证明他的家境殷实？。”

　　律师低头不语。

　　“请转告你的委托人，我会严格按照警察的责任认定进行追偿。”

　　律师沉默了一会，说道：“您真的要这么做么？”

　　齐琏玥瞧着他，“不然呢？等下一个人被他放风筝？”

　　律师摇摇头，被齐琏玥的话逗笑了，他佯装镇定，企图再次和她达成和解。“我的委托人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齐琏玥抬手拒绝，“我的精神损失他赔不起。”

　　律师以为齐琏玥是在故意抬杠，以获得更多谈判的筹码，于是低声问道：“女士，您的预期是多少？”

　　齐琏玥抬眼瞧着他，半晌呵呵笑了两声：“我的预期是他以后不能再开车。”

　　律师笑着刚要提包离开，齐琏玥应了句：“他左腿受了伤，如果不能痊愈，再开车会很危险，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

　　律师停住脚步，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句：“好，我会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