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兄弟你却》一纸疏狂

1、穿了

　　柳翠是个勤劳的，天还没亮就喂完了鸡，灶头里还咕嘟咕嘟炖着红薯；刚过了年，灶台上到处都是热气，一团一团的白色，闻起来甜滋滋的。

　　柳翠一大早却唉声叹气苦着一张脸。

　　她时不时的就往外瞅一眼，从竹篮里抽出一叠纸，因为农忙她的皮肤很粗糙，手却很是灵巧，磨的程亮的大剪子咔嚓下去，艳艳的纸头便成了一幅幅大红的囍字。

　　“就贴那儿吧。”

　　陆春根挑着一筐鸡蛋进来，抽出扁担往桌子上一放，抄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胡乱吹了吹，顺道把杂乱半白的胡子吹开了一角，咕嘟咕嘟一口气干掉了一碗。

　　“...我看，要不还是问问青姐儿...”柳翠迟疑的说。

　　陆春根把碗一放，不乐意了。

　　“问她？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怎么的，一个两个的都跟陆鲤学，我这个当爹的连这事儿都做不了主不成？”

　　他瞥了柳翠一眼，嘴角往下一压。

　　“陆鲤呢！”

　　“还没起呢，小青好不容易把他叫回来帮忙，过两天办喜事家里可有的忙的，你就让他睡会儿吧。”柳翠说。

　　“怎么着，跑出去一趟忘了家了？他做客来了？”陆春根眉毛一横，将碗一拍，心里头来了气。

　　“隔壁淳哥儿屋里头可又添了个丫头，兴中怎么就不行了，他年纪是大了点，可他那老娘有钱呐。”

　　王兴中家里有地，镇上还有个铺子，这条件，在清水村都是排的上号的；按理说他这样的条件不可能耽搁到现在，怪就怪在他那老娘，年轻时就因为刻薄出了名，本来王兴中是有个娃娃亲的，人抬过去两月，那哥儿受不住跳了河，听说肚子里刚刚有了崽，就那么没了；至此但凡有点良心的人家都不敢送姑娘、哥儿过去遭人霍霍。

　　柳翠心里怨怼。

　　她生了两个姑娘，一个哥儿，婚姻大事没一个能做主的。

　　柳翠抿了抿唇，放下剪子给陆春根添了碗水。

　　陆鲤是她所有孩子里生的最标志的，可标志有什么用，没人会娶不能下崽的哥儿的。

　　陆春根烦了。

　　“他老娘还能活几年，她就那一个儿子，忍忍就过去了，到时候不全都是他们两口子的了。”

　　“你也别说我，当初鲤哥儿瞧不上王兴中，跑了，现在人家不计前嫌还想着娶他，甚至嫁妆都不要我们出了，也不嫌弃他生不出孩子；他凭什么瞧不上，他有什么？我看他心是在外头养野了，眼睛往天上长；你看看咱们清水村，哪个哥儿二十岁还不嫁人的，他不嫁人他想干什么，啃我们这两根老骨头吗？”

　　“你知道村里都怎么说的吗，说他克夫。”

　　陆鲤原来也是有个娃娃亲的，十六岁那年突然没了音讯，这么多年了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恐怕是没了。

　　陆春根越说越气，柳翠怒道：“又不是鲤哥儿害的，关他什么事。”

　　理是这个理，但村里的流言蜚语不是一天两天了，柳翠红了眼睛，突然掩着帕子呜呜哭了起来。

　　哥儿身份本就比姑娘身份低微，整个清水村哥儿里嫁的最好的就是淳哥儿，长的好看，孕痣红到发黑，就这也只能给镇上的县令当个小的。

　　“你别给他吱声了，反正聘礼我已经收了，等小青的婚事办完把他的也办了。这次他不嫁也得嫁，再敢跑我打断他的腿。”

　　屋里声音怒气冲冲，三言两语就拍板了儿女婚嫁之事；陆鲤敲门的手顿着，端在手里的白粥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半碗，腾腾热气早散了；他嘶了一声，本能想甩，目光触及腕上白粥终究是没舍得。

　　他挨过饿，知晓粮食的可贵，因而做不到直接丢弃。

　　陆鲤将地上的连同腕上的都弄了起来扔给了旁边鸡圈里的鸡。

　　那些鸡啄着谷壳，看到陆鲤靠近呼啦啦散开，又呼啦啦聚拢。

　　“还挺能吃。”陆鲤蹲了下来自言自语着，随手捡了根棍子戳泥。

　　他扫了一眼腕上被热粥烫出的红痕，还有没比树枝粗多少的手臂，又低头望向脚上沾着泥巴和鸡屎的草鞋，风刮过有一种麻木的冷。

　　陆鲤不明白，他好好一个一米八alpha怎么就沦落到这一地步了呢？

　　陆鲤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他的世界没有哥儿，只分alpha、omega、beta。

　　alpha的特点就是体格强健，从分化起获得的是最优质的资源。

　　陆鲤很难描述那种从天上掉到地上的那种落差感，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它不属于任何时代，原本强壮的身体变得羸弱不堪，甚至挑不起一桶水。

　　“鲤儿哥？”柳翠推开窗子，乍一看到陆鲤楞了下，她很快转头给陆春根使了个眼色，手背粗鲁的擦了两把泪。

　　她的脸庞晒的黝黑，裂开一张翘起死皮的嘴：“吃过饭没，锅里热着红薯呢，快去吃吧。”

　　“青青阿姊让我拿粥来，说了会话耽搁冷了。”回过神来，陆鲤垂下眸子。

　　“强子端来的吧，这孩子，咱青姐儿都还没过门呢，天天往家里跑...”柳翠用嗔怪的语气说。

　　“他人呢？”

　　“粥给我就回去了。”

　　“还算规矩。”

　　在清水村，姑娘在待嫁期间是不能和夫婿见面的。

　　柳翠抿着唇，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陆春根到底老了，家里又没小子，担子都在他身上，凑出陆小青的嫁妆以后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紧巴，哪怕炖粥那粥也打的薄，基本从碗里看下去都能数出几粒米，柳翠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稠的了。

　　但......她打量了陆春根和陆鲤一眼，陆春根要干农活饭量很大，陆鲤看起来没几两肉，身高在哥儿里头却是高出一头的，前年做的裤子又短了一截，两白皙的脚脖子被风刮的红通通的。

　　“怎么不多穿点。”

　　她心疼的去里屋拿了一条刚改的裤子让他穿上。

　　柳翠抿着唇，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点点头，然后将锅里的番薯捣烂，和粥搅合到一起添了一碗水，又往灶头里加了两块柴。

　　他们这一片多雨，柴火晒的不够干，一进灶就听到一阵劈哩叭啦。

　　这么一会儿光景过去，天似乎又亮堂了一点。

　　陆鲤一进来陆春根就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里有一个哥儿的样。”

　　陆鲤隔着裤子套上了新裤子，往他旁边一坐，翘着二郎腿，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哼了一声。

　　这一哼，直接把陆春根惹毛了。

　　“反了天了你！”

　　“你看看你阿姊再看看你，她的夫婿就是我相中的，瞧瞧对她多好，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你嘴这么厉害，怎么就没男人要你。陆鲤我告诉你，你是我养大的，我是你爹，你看不上我给你找的，有能耐你倒是自己找个男人啊。”

　　陆鲤本来就不痛快，一听直接乐了，他挖苦道:“瞎了就去治治眼睛，我又不能看病，跟我说什么。”

　　男人？哪门子的男人？老畜生倒是有一个。

　　他没见过王兴中，但人一个鳏夫，都快四十了，他已经能想到他大腹便便，老年臭的样子了。

　　“我看你以后老了没有孩子谁养你。”

　　“生了就一定是他养我么。”陆鲤疑惑的看陆春根。

　　“当然。”陆春根想都不想的说，生儿育女本就天经地义。

　　陆鲤：“那我现在还不是在啃你这根老骨头。”

　　“.......”

　　陆春根哑口无言，气的脑仁都开始疼。

　　“我不要小孩，”陆鲤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年纪大了我自己去死。”

　　陆根春红着脸喘着粗气，脖子青筋暴起，指着陆鲤的手都在抖。

　　“畜生。”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最后一个字已经变成了气音。

　　“他爹！”眼看站不稳了，柳翠尖叫了一声，冲上来给陆根春拍背顺气，“鲤哥儿你也别说了，这一大早的非得吵架，好不容易回来好好吃顿饭不行么。”

　　柳翠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她这辈子没能生出小子，在婆家、邻里抬不起头，人到中年拼死生下了陆鲤终于认命；可能是为了弥补她，她的鲤哥儿虽然体弱多病，但从小就让她省心，是她三个孩子里最听话懂事的，老大老二还知道躲懒，他就是埋头苦干，有什么好的也是先紧着他们老两口。

　　有一天她的鲤哥儿突然就变了，不再听话，浑身都像长满了刺，甚至做出了逃婚那样出格的事来。

　　“都赖我，都赖我，是我没教好他。”

　　热泪在她的脸上滑下两道痕，砸在陆鲤的手背烫的他一哆嗦。

　　清水村整个村有百来户，依山旁水，家家户户挨的紧，丁点动静在邻里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几乎是陆鲤一出来，周遭看热闹的都散了回去。

　　陆鲤站在寒风里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艹，哭什么！

　　他抹了抹被风吹凉的眼泪，无比懊恼刚刚的落荒而逃。

　　但是出来都出来了，回去就是打自己的脸，憋着一股劲儿，陆鲤走了很久。

　　他太倒霉了。

　　事实上他在穿过来前才刚刚倒霉过。

　　联邦399年，因为omege数量稀少，生育率断崖式暴跌，联邦为了促进社会发展，开放了胚芽计划人工受孕，alpha和alpha匹配正式进入婚恋系统。

　　匹配系统一推出陆鲤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从小到大陆鲤几乎就没有运气好的时候，食堂青椒肉丝到他就没肉，最后他果然祭了人头。

　　看到匹配对象的时候陆鲤差点气笑。

　　他万万没想到会是他的死对头。

　　众所周知陆鲤打小就和那人不对付。

　　同样都是A，小时候比长相，长大了比成绩，明明没他高，也就比他帅了那么一点点，成绩好那么一点点，凡是他喜欢的o必定喜欢程柯宁。

　　！！

　　奇耻大辱。

　　陆鲤连夜跑路，没想到半路飞船翻了，挂没挂陆鲤不确定，但他都灵魂出窍来这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想起自己的英年早逝陆鲤便有些难受，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又来了。

　　陆鲤原不是这么玻璃心的，在他的观念里，拳头比眼泪有用，不爽就打回去，生了双手就该反击。

　　来了这里以后不知道怎么了，泪腺尤其发达，稍微一下就要掉眼泪，甚至柳翠的眼泪都在他的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是原身在影响他吧。

　　陆鲤掏出手帕麻木的怼在眼下止泪。

　　然后在第五次看到路口那块裂开的石头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陆鲤迷路了。

　　那股劲儿过了以后陆鲤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冷，冷汗浸湿了衣服根本攒不住热量，饥饿接踵而至，陆鲤白着一张脸，扶着一棵树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无比后悔刚刚应该把那碗稀饭吃了在走的。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

　　林立的树木层层叠叠，早就看不到村庄了，草叶悄无声息的覆盖上一层白霜，触目的白盖住了来时的路，让陆鲤辨不清方向。

　　天旋地转的瞬间，人就像随风飘扬的柳絮。

　　这是陆鲤第三次离死亡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