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糖》对9当歌

49、蚀骨山03

　　山间多鬼祟，沿途偶尔有跃动的精怪，却并未心存害人之心，只是在行人身边不断跳跃，行人之于它们，与山间的花草树木并无不同。
　　山中岁月长。
　　山花肆无忌惮，开了一树又一树，层层摇曳，雾蒙蒙地繁衍成一大片一大片。

　　这是通往山中民宿的必经之路，皮卡车开到半山腰车站便停了，司机利索地翻身下车，将两人的行礼放在路牙边上。
　　说是车站，也不过是在开阔处竖了一个站牌，一面宣传墙。

　　“您担待些，机动车只能开到这儿。”司机说，皱着眉头不断看手机，他在赶时间。于是这话不知道几分真假。
　　魏云微想要发难，许久拉了拉她：“多谢。”这话是朝着那司机说的。

　　那司机反而似是不好意思，此地无银般絮絮叨叨地解释：“山上的客栈老板会开电动车下来……帮您托运行礼。”
　　许久点点头，司机也朝两人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皮卡于是一溜烟，消失在密密丛丛的花间仙境。

　　许久抬头看山间这个车站，站牌上密密麻麻罗列了山上的民宿商店，不多，数十余家，又仔细分辨着看绘制地图，客栈酒肆茶档，不均匀地分散在整个山头。
　　这处山头不出名，但是毗邻名胜恒山，渐渐积聚了些人气，成了小小的市集。
　　倒确实与机动车不相适应。许久觉得不坐那皮卡倒也不可惜。

　　魏云微伸手逗弄山间的小精怪，可能久居深山，这些小精怪比城市中的也迟钝些。有几个徜徉在魏云微的指尖，贪恋她指尖的方寸温暖。

　　魏云微终于露出了微笑。
　　许久看着她，年轻的女孩子一身亮色的裙子，人面映花，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眼看着魏云微追着两个翻滚的精怪就要踏入花丛。
　　“小心些。”许久遥遥地朝她喊，“花丛有虫，树上有刺，山涧有红粉骷髅……”
　　话却越说越糊了，魏云微远远地嗤笑一声：“红粉骷髅？最危险最娇媚的不就是我的枕边人？我还怕什么……”

　　“久等了久等了……”两个女孩调笑的话还没说完，电瓶车“噗噗”地停在许久身边。
　　男人擦着汗下车，微胖、梳着背头、戴着巨大的太阳眼镜，汗水沾湿了身上的衣服，后背印出汗渍痕迹。

　　“小孙，快，来搭把手。”男人自己不动手，招呼车上一个女服务员样子的姑娘——却是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
　　那姑娘应一声，跳下车来，人小小的，脸圆圆的，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力气却不小，一手一个箱子，将那两个行李箱都放在了车上。

　　男人便是客栈老板，开了一辆景区电动车前来接待客人。
　　“山上管制，油车开不上去。”老板笑笑，“让美女久等了，罪过罪过。”他摘下太阳眼镜，眼前的女人太明媚，他眼前一亮，连讲话也客气了三分。

　　许久只是撇过女服务员胸前的名牌——孙招娣。
　　当今社会，二十岁取名“招娣”、“徕娣”的女孩子，着实不多了。
　　而仔细看这个孙招娣，除了黝黑微胖，与孙笑笑三分相似。只是，孙笑笑更漂亮、纤细、清丽、也精致。

　　“小孙，赶紧着，帮小姐拿瓶水。”那店老板嫌弃孙招娣木讷，冲着她吼道，口中言辞并不文雅，三句两句夹杂着骂娘的脏话。
　　有些人就是这样，与经济基础无关，仿佛不带着脏字不会好好讲话。时间长了，一切成自然之后，自己反而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那孙招娣只是讷讷地答应，将矿泉水递给许久：“三块钱。”她说。
　　这话又引来了客栈老板的一阵怒吼：“你这个没眼力劲的小娘皮……”

　　魏云微从花丛中钻出来，头上脸上落了花瓣，映衬着嘴唇鲜鲜艳艳，她明明并未涂抹唇膏。
　　“你怎么这么吵？虫子都被你吓跑了。”魏云微没好气。

　　男人眼前又是一亮，这个女孩更年轻、机灵、青春洋溢。许久自然也是漂亮，成熟的丰旖的美，这个女孩则是水灵的、青春的肆意张扬。

　　这一次，男人亲自动手，他从车子前面亲自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魏云微：“小姐，你喝水。”
　　魏云微睨了他一眼，眼白都要翻上了天：“两个人六块钱，怎么给你？扫码支付？”

　　男人陪着笑，一边怼了孙招娣：“没有眼力劲的东西。”一边对着魏云微赔笑，“两位小姐照顾我生意，一瓶水而已，赠送的，赠送的，怎么好意思……”

　　许久已经坐上了电瓶车，她从包里摸出五十块零钱，递给一边木木站着的孙招娣：“麻烦你，再给我们送几瓶水去房间里。”
　　她声调平稳，既不居高临下，也不占人便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们在这里要玩几天，多的不用退，少的我再补。”
　　却真真一分钱一瓶水的便宜也不占这个客栈老板的。
　　孙招娣默默地接下了，这下连油头老板也没了言语，他坐上驾驶座，驱车上山。

　　民宿是三栋三层小楼，围了一个院子，不设电梯，全部身体力行。老板给两人办了入住，便又指挥着孙招娣招呼客人，自己嘴里面衔着一根烟，不知道哪里逍遥去了。

　　孙招娣一个人提着两个大箱子，奋力地向楼上爬。
　　魏云微看不过去，伸手接过其中一个箱子：“我自己提一个，你帮我家姐姐就好。”

　　不知是否错觉，在提到“姐姐”两个字的时候，孙招娣不甚明朗的脸色忽然凝滞，她略微顿了一下，然后，那情绪一闪而过，她的脸上重新没有了表情，依旧木讷。

　　许久与魏云微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孙招娣是个真木讷的，送了客人进门，转头便送水来，不止送水，还有找零。她从口袋中摸出两块钱硬币，放在许久的床头柜上。

　　许久点点数，三块钱一瓶，整整送来了十四瓶，扣掉她与魏云微手中的两瓶，和那两块钱找零，整好是五十块钱。

　　孙招娣也是锱铢必较，不占她们一分钱的便宜。
　　魏云微觉得好笑：“说她什么好？孙笑笑可不是这样的性格，连那孙母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像了谁？难道是孙建设？”

　　许久掂量着手中的零钱，出门喊住那孙招娣：“小孙，”她说，“我们想在附近游玩，没有导游，你有没有兴趣给我们当导游？我出双倍价钱。”

　　那孙招娣却只是在楼梯上冷冷地回望了许久一眼。
　　她说：“不好意思了客人，我嘴拙腿笨，除了客栈，没去过别的地方。”

　　许久笑得和煦：“你总比我们熟悉些。”
　　那孙招娣丝毫不为所动：“我有工作，也没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木质楼梯，每走一步都是“咚咚咚”地回声震荡。
　　许久退了回来，关上门，拉上纱窗门帘。山中多蚊虫。
　　魏云微的皮肤尤其嫩，才在山腰停了片刻，已经不住伸手在挠脚踝的红肿块子。

　　魏云微有些心烦，浑身上下的痒痒，嘴上却不饶人：“姐姐，做什么叫别人？我可咸可甜，白天陪你逛景点，晚上给你暖被窝，我才是金牌导游……”
　　许久随手拿了桌上一个没洗过的苹果堵了魏云微的嘴：“你就没觉着这孙招娣有什么不妥？”

　　“不妥？”魏云微一口一口咬着苹果肉，就像咬着谁的血肉，“你在她身上逗留的目光比我长，我吃醋，这就是最大的不妥……”

　　不，不是的。
　　许久眯着眼睛，团团的死气，蒙蒙的黑雾，还有那一丝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孙招娣不像是疾病缠身，甚至她身体强健，但是这与她精神面貌完全不符的衰败之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连“能看见”的魏云微都没有发觉不妥的，但是她却分明感受得真切的衰败之气。
　　如果不是她现在能力精进了，那就是，这边的精怪已经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