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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敛华其二十五 ...

  •   她不是不识情趣的人,自然知道眼前人此番动了真怒,若是再这般逗下去怕是当真讨不着好处。
      情爱之事本就不宜操之过急,若是急于求成,反倒过犹不及。

      沈识君心知如此,但走前还麻溜地楷了一把笼子里瑟瑟发抖的花背的油,抓着鸟翅膀便往袖里藏,遥遥落下句“借你花背一用”,便是溜之大吉。
      徒留下花背满笼凄凉的红绿羽毛在空中打转。

      屋里屋外熬了一宿,又是宿醉,自然是受了寒,就算身子骨再健朗的人也受不住这种折腾,更何况她大病初愈,自然禁不住发起热来。
      待她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才惊觉自己出了满身虚汗,下意识伸手探去额间,又是滚烫得吓人。

      沈识君暗道不好,怕是此番被阿瑾和柳二瞧见了又是一顿说教,连忙将花背丢给下人看管,要换了衣服为自己泡上个热澡,好驱一驱体内寒气。
      她本就体内气虚,长年累月手脚冰凉,此番发热身上早就冷汗淋漓,连着后背薄薄衣物被汗水洇湿了,就紧贴着脊背,让她生出一股子粘腻的不适感,恨不得剥下自己这层皮里里外外洗涤一遍。

      下了水泡完汤浴后,她只觉周身冷意大去,浑身跟卸了骨头似的松软,懒洋洋地倚靠在屏风处,却散漫地不想挪半根手指,只叫新来的婢子为自己宽衣。
      毕竟是新来的婢子,许是听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看她时总是发怵,一张寻寻常常的脸上写满战战兢兢和唯唯诺诺的,像是面对着什么吃人的妖魔似的,唯恐被吞掉一样一步一打颤。

      沈识君在那头赤着身子,久久等不着来人,只觉邪风侵体,直冲天灵,叫她冷得不由打了个寒颤,所以扯了个浴袍披着,不甚满意睁了眼,望着这婢子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还要本王来请你吗?”

      这小婢子瞧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整个人瘦瘦小小跟个麻杆似的,长得一副平平无奇叫人记不住的模样,面色蜡黄,上头还零落分布着些麻子,跟天女散花一般的稀稀落落,让人想起面饼上的芝麻。
      即便如此,她一双眼却是生得乌溜溜湿漉漉的,就是普通小姑娘干干净净的眼睛,含着些许水汽在里头,黑白分明,倒是显得柔顺乖巧得很。

      这小婢子个儿小,胆子更小,甚至还有些咋咋呼呼的,直被她这番话吓得一个瑟缩,险些吓哭出来,本就怕得很,还偏要直勾勾地便盯着沈识君腰间瞧,愣是被吓得两腿一个劲哆嗦,一开口便是满腔含糊泣音。
      她细声细气地自言自语道:“别杀我……别杀我……”

      沈识君被她这话逗乐了,打量她一番便道:“你怕我什么?”
      她说至此处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外头那风评就有些心虚,只是沿着这小婢子的目光一并去瞧自己腰间,瞥见那处,方才明白眼前人这莫名其妙的惧意。

      “你在怕这个?”她语气莫名有些奇怪,“这是很早以前的伤了。”
      她这般说着,话语却是不轻不重的,神情寡淡得很,像是不甚在意,只是掀开自己腰腹一角,指着那块腰腹处硕大的伤口语调平静道。

      “曾经有个疯子,用烧红的烙铁在我这处烙下了一个名字,即便我费尽千辛万苦也难以这个字彻底抹去,最终只能用手上的刀,连皮带肉一起剜了下来。”

      她这般说着,目光骄矜,神情却是轻慢懒散,只用双眼淡淡瞥向那处,像是刀子一样,要将其一点点地剖开。
      她腰间那块新生的肌肤微皱着的,却是浅褐色的,上面甚至有针线粗陋缝合的痕迹,与旁头细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指尖一点点摸过腰间那块软肉,一股子绵长久远的钝痛后知后觉自颅内炸开,让她只觉痛苦,难以自制地深深皱起眉来。
      疯狂,愤怒,杀意,那些极为久远的东西就像是在这一刻被唤醒的一样,翻滚着在她骨血里叫嚣,就像是要在此破土,催促着叫她再次拾起那把曾经解剖过猪肉的柳叶刀。

      她想起猩血喷溅在身上的感觉,刀子割开喉管,仅仅发出一声轻而浅的“噗”声,甚至连最后一身呼救呻.吟都葬送在里面。
      那个人被割开喉管时脸上依旧挂着装模作样的笑,浅蓝色的眼珠甚至还没来得及带上错愕,血色便已经浸透其中。

      他重重瘫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像是一个不住呜咽的小兽,只能徒劳无用地伸手试图堵住自己的喉管,妄图延缓自己的死亡,那双浅蓝哀愁的眼便不住向下淌着泪,像是在忏悔着自己所作所为。

      多么可怜的人啊,他临死前都瞪大了一双眼,像是不敢置信,双唇惨白发着颤,眼底葬送的是幽蓝的海洋,带着一种发了疯似的病态凄婉的美感。
      浅金色的发丝喷溅到了猩红的血丝,便陡然失了色,让人肖想暮春凋零的花,他细白的脖颈就如同一处奔涌不断的泉水,泉水便猛然飞溅在身上,湿答答地淋了沈识君满身。

      铁锈而腥膻的气息,让她禁不住反胃想要作呕,刺鼻,眩晕,舌头便像是一块绵软滑腻的猪肉,她只觉恶心,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眼花缭乱得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并吐出,更说不出一个字句。

      臆想中的她在作呕,在呢喃,在发疯,许是望着这半大的丫头,更像是望见了什么故人,她此刻真正诉说起来,却是无动于衷的。
      沈识君眼中平静犹如一潭死水,语调毫无起伏,就像是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等我剜下那块肉后,险些晕厥过去,被旁人发现时,伤口早就感染流脓了,浑身发热患了高烧,奄奄一息险些就此咽了气,在病床上缠绵了半月,多次徘徊于鬼门关后,终究还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自醒来那一刻开始,我便觉得自己以前真傻,要管世人风言风语做甚么?任世人轻我,贱我,辱我,我皆数拿刀斩之。”
      “本就步步走在刀刃上,稍差一步便要殒身于此,就算步步为营着处心积虑要去迎合旁人,不过只是让我这条烂命得以在世间苟活稍久一些罢了,刀锋切骨至多是掉下两块肉,于此跟狗似的俯下身去讨好旁人,倒不如亲手斩了这群败类。”

      她这般说着,歪过头去笑眯眯点了点自己心口,只是接过愣怔的婢子手上那件红外衫随意披了下,以一种极为轻慢促狭的语气缓声说道。
      “我这人再臭不过了,连骨血都是黑得彻底,怕是这条烂命论斤卖也没人想要,旁人厌憎我,我便非要叫他们记住我,若是百年后身死得以在史书上落下写字句的骂名,便是再好不过了。”

      她披着一件空落落的红衫子,直将腰间那块暗色的疤给盖住了,赤着脚踏在地地上,伸手便去拧着黑发上的水滴。
      她衣着着实单薄轻佻,除却一件外衫里面就空无一物,两条匀称细白的腿便大大咧咧露在外头,跟个邪教妖女似的,转眼又是端起一副笑嘻嘻的眉眼,一如寻常那般阴晴不定的性子。

      这婢子不敢再看,唯恐目光惹恼了眼前人,匆匆撇开眼,听了这番话又觉心生怜意,只觉眼前人倒比寻常人还要可怜些。
      她心下一软,只暗想着这人也没有外头谣传得那么恐怖,倒也不怕了,梗着脑袋壮着胆便想劝解一番,软下声来柔柔便道:“奴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郡王本意,只不过这世道讲究一个因果,我娘很早以前就跟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倘若一味地记着这些不快,怕是余身都会不断重复在这些义气相争里。”

      沈识君细细看了这婢子一眼,瞥过眼时却是满眼索然无味,抑着唇角,拖长声音懒洋洋便道:“还以为你要对我说些什么话呢?现在瞧你这模样,除了笑起来的时候像那个人,别的时候都不像,跟柳二一样唠叨。”
      她说至如此,便撇了撇嘴,转过头去扯着嗓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一时愣住了,望着她催促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又紧张地涨红了一张脸,看着眼前人,这才磕磕巴巴开口道:“软……软红。”

      “回头叫柳二给你安排份账房里的活,瞧你这么能说会道,想来做别的也差不了,若是做不好,这个月的月钱便别领了。”沈识君念着这平平无奇的名字,心念着终究不是故人,心下唏嘘几分,往回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掀起眼随口道。

      “这鸟可精贵着呢,难伺候,是我家心肝儿养的,好不容易才顺了过来,都说周幽王博美人一笑便要烽火戏诸侯,本王虽说做不到,但怎么说也得将这鸟养得油光滑亮白白胖胖的。
      “去叫人打个金笼金链子,去江南的路上好带着,别跟阿瑾柳二说是给鸟用的,他们向来小气,知道了又要唠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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