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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湖心月色 ...

  •   薛义振一走,城南城北的商家打起了歪心思,儿子薛庭庆便也顾不得多劝慰母亲,便一头扎在了生意里,整天也见不到个人影。薛母因为父亲的离世消瘦苍老了不少,只是薛家上上下下还需要人来打理,这场变故对于莉菲亚而言是双重的打击,但是莉菲亚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她只是陪着母亲,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薛老爷坐过的太师椅上独自回味薛老爷的一举一动。她对薛老爷子的情感并没有对薛母那么深,但是毕竟是父亲,她的心里还是像缺了块东西一般,时时翻滚着折磨着她。

      天一放亮,她为小丫头拿了些票子,特意许了小丫头回家。莉菲亚突然发现,这个京城,这家宅院,和十几年前的不一样了,她的记忆也只是停留在了那里。

      一个月后,狱里传来消息,赵炳乾因受不了狱里的苦,病死在监狱里,赵家上下留下的忠厚的家谱们陪着赵炳坤候在牢狱门口。

      当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预警抬出来时,已经僵硬的没有半点温度,苫布下,赵炳乾的胳膊上淤青,手臂上一条条被抽打过的血痕凝着血渍。赵炳坤匍匐在兄长的尸体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兄长死讯突然,见哥哥尸体又是如此模样,必是受了酷刑,而兄长也定是无法忍受这酷刑被活活折磨死,他前期变卖家产搭进去的钱,也是羊入虎口。他握着哥哥的手,双眼泛红,悲伤和愤恨在心里翻滚着,咆哮而来,他拳打脚踢,吵着闹着要冲进巡捕房找郑尚钦算个清楚,被几名身材魁梧的狱警拦下,暴打一顿,索性丢在一边。家仆怕是二少爷年轻气盛,护不了自个周全,索性按住赵炳坤,雇了马车,将赵炳乾的尸体运送回了赵府。

      赵家的宅门上挂着白色墓花,现在的赵府门可罗雀,赵炳乾被草草的安葬了。

      薛家正厅内,薛庭庆正襟危坐,听着下面的人描述着赵家的境遇,“大少爷,那赵家二少爷是呼天喊地往死里哭啊,非要找那郑探长报仇,可是能怎么样,还不是被暴打一顿,丢在街头上,去接赵家大少爷回家的人实在是少的可怜,老弱病残的,算上赵炳坤,也就是四个人,这赵家啊,除了这二少爷的亲娘二姨娘,其余的那些个太太,是逃的逃,散的散,赵炳乾的尸体当天就入了土了,因为年纪轻,入不了赵家的祖坟,便被埋在了后山的那片荒地里。”

      薛庭庆抬起茶碗,冷冷地回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莉菲亚坐在旁边,听着来人的描述,倒吸了一口气,她只是从鼻腔里叹出一口凉气,也不正眼瞧薛庭庆。

      薛庭庆转着手上的扳指,回道:“父亲在天有灵,惩戒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莉菲亚的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起身默默离开。

      暮色已重,北平大学破旧的小平房里传出了动人的音律,莉菲亚坐在琴凳上,弹奏着曲子,这还是赵炳坤给她介绍的避难所,如今,赵家一夜之间倾覆,索性像是一场梦境。

      莉菲亚的琴声黯淡在这月色里,她知道,这琴声总会有人听见,而这个人,一定会来见她。

      果然,她来了,她在莉菲亚的身边坐下,合着她的节奏,续弹。

      琴声已落,房间内一片静默。

      莉菲亚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着。

      “对不起,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炳坤、炳乾,不过是你和哥哥的棋子。”

      伊娜姆抬眼望着莉菲亚,点着头。

      莉菲亚冷笑了一声,“我早该猜到。”

      “赵家,是罪有应得。赵家小姨太,难道就那样一死了之了么?赵德海、赵炳乾本该付出代价。”

      “那薛家呢?薛老爷子呢?那是我父亲,也是你们手中摆弄的棋子?”莉菲亚一连问了那么多的问题,声音有些颤抖。

      “这一切,都是薛老爷的意思。”

      莉菲亚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伊娜姆的手腕,她死死的盯着伊娜姆,她的眼神犀利,月光下她的脸色很凌厉。

      伊娜姆突然抬头直视莉菲亚,“你父亲,筹划了这一切。包括你和赵炳乾的这场婚事,从西北的供货开始,到城南的那场遇刺。”

      莉菲亚的头一沉,犹如霹雳,她微微退了两步,被琴挡住了身体,她的手措不及防的按在琴键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琴鸣。

      “薛赵两家宅门,这城里只可有一家。你父亲说的。”伊娜姆转过身去,不想看到莉菲亚接下来的表情。

      莉菲亚的头脑一时间出现了空白,她回想着从回来到现在薛老爷子的种种举动,似乎,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薛老爷是在向她传递什么。她突然想起出嫁前哥哥薛庭庆对她说的话,还有得知父亲离世后哥哥同样的震惊与自责。

      她微微仰起头,朝向伊娜姆。“薛庭庆,知道这一切么?”

      伊娜姆的心里清楚,莉菲亚既然没有叫薛庭庆哥哥,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她顿了顿,“除了老爷子暴毙的事,其余的他都清楚。”

      “包括这场婚事?”

      “嗯。”伊娜姆的声音很轻,轻到不易被听见。

      “他说13年前,是他没有保护好你,而13年后,依然没有保护好你,他很自责。”

      莉菲亚一声冷笑,眼前浮现出薛庭庆的脸,和那晚湖心的月色。

      “你呢?”

      伊娜姆没有作声,她回道:“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是么?”

      莉菲亚抬头,望向她,“所以,我们的相遇,也绝非偶然了?”

      伊娜姆摇了摇头,不算默认。

      莉菲亚的嘴角提笑,“我们本该放过彼此。”

      伊娜姆吸着鼻腔,落着眉梢,眼色很淡。

      莉菲亚苦笑,她转过身去。“你走吧,我们不会再见了。”

      伊娜姆站在原地,用手指轻敲着琴键,她的眉稍低沉。“莉菲亚,对不起。”

      莉菲亚只是背着身子,端坐在琴凳上,她将手指搭在琴键上,不愿听伊娜姆的解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指着门口请伊娜姆出去。

      伊娜姆看着垂着头的莉菲亚,她闭上眼,一阵风吹过她皱起的眉间,挽起她耳侧的发丝,清冷的空气冲进她的鼻腔,直逼她的心肺,她睁开眼睛,朝门外迈着步子。

      银光碎了一地,松柏林寂静无声,湖边破旧的房子里莉菲亚独自坐在琴凳上,许久,夜色中,又响起那首曲子,湖面、松柏、月色,逐渐远去。

      赵家已是昔日黄花,再无波澜可言,这次与往日不同,街头巷尾的那些店铺里,茶楼里明目张胆的议论着赵家和薛家的事情,如此大户几乎短短一月之间便颠覆清灭,其中的缘由,这旁人心里头自是明白。

      “一夜风雨,吹败谁家?”一位老先生饮下一杯茶,留下茶钱,背手长叹离去。只留下旁边连声惋惜的旁人。

      郑尚钦去了薛家拜会,薛庭庆自是好生招待,莉菲亚见到郑尚钦,表情依然淡漠,她看着郑尚钦故意在她的面前作威作福,心里觉得恶心,只是这赵家之殇乃薛家之鉴。饭桌上,郑尚钦提着酒杯欲和莉菲亚共饮一杯,都被莉菲亚以亡父尸骨未寒为由婉拒。郑尚钦很没面子,瞧着她,莉菲亚只是微微抬头朝他微笑道:“郑探长,我就先失陪了。”

      郑尚钦瞧着莉菲亚离开的背影,侧着眼对薛庭庆问道:“令妹这是不欢迎我?”

      薛庭庆连忙提酒解释:“哪里,小雅是思父心切,自小把您当亲哥哥,才会抑制不住情绪,索性由她去吧。”

      郑尚钦放下酒杯,抬眼看着莉菲亚离开的背影,提着眉毛说道:“我也是担心伯父的事会给伯母和小雅带来太大的打击,因此特意抽了时间过来探望,小雅,还是得庭庆兄多费心啊。”

      薛庭庆寻思着郑尚钦的话,点头应着。

      送走了郑尚钦,薛庭庆望着郑尚钦远去的车,回过头来咬着牙关,慢吞吞的跨进庭内。

      薛太太早已候在了厅堂,她皱着眉心低着头并不说话,见薛庭庆走进来,抬手退了管家,说道:“郑尚钦刚才的意思我是断不能答应的,我就是豁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得逞!”

      薛庭庆抬眼望着母亲,叹了口气,点着头,给母亲行了礼“知道了。”差两边的丫头扶母亲回去休息。

      管家进来,朝薛庭庆回道:“少爷,郑尚钦果真在外面安了眼线。”

      薛庭庆提起眉毛,回道:“知道了,找人盯紧了,想办法清了。”

      管家会意,点头退下。

      薛庭庆转动着手上的翠玉扳指,回想着刚才郑尚钦的话,又紧了紧牙关。

      郑尚钦命司机故意绕道,从赵家老宅前走过,郑尚钦透过车窗审视着赵府高耸的门楣,叫停了司机,从车里走出来,他正了正衣领,注视着“赵宅”二字。恰逢赵炳坤搀着母亲出来透气,郑尚钦朝赵家大太太抬手作揖,赵炳坤二话不说,挥手抬拳的朝郑尚钦冲过去,赵家大太太丢了拐杖,急忙差旁边的佣人按住赵炳坤。

      赵炳坤叫嚣着,嘴里大骂着:“郑尚钦,你个王八蛋!你害死了我父亲,又害死我大哥,你还敢来这边撒野,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愤怒的像只暴躁的野兽。

      跟随郑尚钦一起前来的副官抬枪指着赵炳坤,大喝道:“别动!当心我一枪毙了你!”

      赵炳乾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若不是两边的仆人死死拽着,还真是要冲到郑尚钦的眼前了。大太太忙喊道:“坤儿,住手!”

      郑尚钦掸了掸衣襟,抬手将副官的枪落下,慢慢吞吞的说道:“哎,赵家老爷子和大公子刚刚撒手人寰,留得这一众孤寡,不得无礼。”

      副官落下枪,怒目嗔视。

      郑尚钦又抬手朝赵府门庭鞠了个浅躬,任由赵炳坤在后面大骂,转身坐进车里,车子驶离,郑尚钦嘬了一口,满脸的不悦。

      副官问道:“探长,我该才就该毙了那小子,看他还敢嚣张。”

      郑尚钦嗯了一声,回道:“暂且留一留。”

      副官点点头,同样嘬了一声。

      赵炳坤扬言要杀掉郑尚钦的事儿在大街小巷内传开了,虽然大家对赵家恨不得把郑尚钦碎尸万段的事心知肚明,但是终究乐意当成茶余饭后解闷儿的抻头。

      薛太太和薛庭庆当天便催着莉菲亚收拾行李,定了明日的车票,意图送莉菲亚离开。莉菲亚自是知道郑尚钦给哥哥过分的要求,她也不多过问,只是朝薛庭庆淡淡地问道“除了离开,别无他法了对么?”

      薛庭庆阴沉着脸,“我托朋友在那边给你置办了庭院,暂且住着,等这边的事情平息了,我和母亲过去看你。”

      薛太太在旁边抽泣,攥着莉菲亚的手,像是生死离别一样,显然是万分的不舍。

      莉菲亚安抚着母亲,起身回道:“我不能走,我这一走,郑尚钦寻不到人,自是会找尽薛家的麻烦,留下母亲和你在,我不放心。”

      薛庭庆抬眼看着莉菲亚,大声说道:“你留下来只能更糟!这边有我,我会照顾好母亲,明一早赶紧离开。”薛庭庆的语气不容反驳,他抬眼看了看妹妹,铁青着脸,“赵家已与我薛家无关,以后赵家的事,不论发生什么,你最好躲的远远的,不要插手。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

      莉菲亚抬眼望着薛庭庆,淡淡地笑了笑:“哥哥之前要是能预料到郑尚钦这样,赵家也不会沦落至此吧?”

      薛庭庆眼角的肌肉一抖,愣了愣,沉沉地回道“管好你自己的事。”

      为了拖住郑尚钦的视线,第二天一早,薛庭庆便备好了礼,和管家去了郑府。

      莉菲亚告别了叙谈一晚的母亲,母亲蹒跚着身体,用力的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她望着母亲,抬手为母亲往后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强忍着眼角的泪水,故作轻松的说道:“好吧,这是从今往后我见过的最年轻的薛太太了,薛老爷不在了,薛太太要保重身体。”

      薛太太试着眼角的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莉菲亚张开双臂用力拥抱着母亲,提起皮箱,进了车里,她沉着头催促着师傅快点开车,不敢抬头望向窗外。

      车子驶离后门,薛太太挪动着脚步在后面追出老远,直至车子在拐角处消失,终于弯下腰,噗噗的顺着气,素日里严厉端庄的薛太太这会子像是落了难,再也撑不起那份清高,哭的揪心。

      车子驶过了城西的路口,莉菲亚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店铺,攥了攥手心。

      火车开动,离别的人们道着别,莉菲亚望向窗外,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的安稳,随着列车的行驶变得越来越渺小,莉菲亚起身,透过窗子向后望去,她推开过道的行人,向后移动着,短短几秒钟,那身影便消失在嘈杂的人群里。

      过了一会,一个少年走过来,将一件包裹递给莉菲亚,“姐姐您好,这是刚才在车站另一位小姐姐托我带给你的。”莉菲亚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方锦盒,锦盒里平平整整的放着一条刺绣围巾,围巾下面放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永安”二字。

      莉菲亚站在车厢连接处,哽咽着咽着泪水,她捧着手中的锦盒闭着眼睛,眉心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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