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慕德

9、第 9 章

　　路易已经一连几个星期没有来找千叶了。
　　虽然路易每次都有让卢奇来带话，但千叶明显感觉到，事情正在发生一些变化。自从上次格斗大会的暴乱之后，白塔城里开始有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人们开始表达对神鸟的不敬，甚至有人传言，神鸟会吃掉那些参军的人，那些人一个都没回来就是证明。白塔城教堂里的神鸟雕塑不知被什么人砸碎了，导致政府不得不重修教堂并部署警卫，但流言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蔓延到了所谓的神鸟送子就是个谎言。
　　开始有年轻人走上街头，分发手册，更有甚至直接质问政府，为何不让那些驻守边疆的人回家。面对不一样的声音，政府的选择是沉默和暴力，猎鹰与普通民众之间的冲突更多了。而路易则日日出城，一般是忙着镇压流言，一般是争取那些相信政府者的信任。
　　千叶渐渐地意识到了路易手中实权有限。下达命令的都是老执政官，而路易大多数时间的作用，都是宣传，象征，甚至是调解。作为海西国从小看着长大的继承人，路易有着很高的民心和人气，再加上他向来都是亲民爱民的形象，白塔城里渐渐地出现了两派尖锐的声音。赞美和质疑原本就是一体两面，但是当质疑声高涨，路易则不得不出马，亲自承担起防卫的职能。
　　在这种情况下千叶什么也不能做。直到路易最终坐在了她的面前，一脸疲惫。
　　“黑鹫帮。”路易简短地吐出这个词，千叶心头就是一跳。
　　“上次格斗大会的暴乱也跟这个帮派相关，这次也是一样，我们的猎鹰暗中调查过了，这个帮派是白塔城内最大的□□，往常都是做些黑市交易的活，但现在却在分发一些奇怪的手册。他们在白塔城内散播流言，认为神鸟是吃掉军人的凶手。”
　　“为什么不让那些军人们联系自己的亲人呢？”千叶斗胆问了一句。
　　“感情会让人软弱，千叶，如果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国家，就不能有所谓的私情。”
　　“你也是一样吗？身为继承人，你也不能去爱别人吗？”
　　路易沉默了：“我可以去爱神鸟，爱海西国，爱这个国家千千万万的公民。但这份爱不能只投射在一个人身上，那太狭隘和小气。”
　　“如果你都不能爱一个人，那要如何去爱整个国家？”千叶反问道，路易不说话了。良久他才说：“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爱过某一个人。你呢？”
　　“我姐姐是我唯一爱的人。”
　　“是吗？那你真好，但你毕竟不是海西国的人。你不用承担所谓的责任，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为了你姐姐从遥远的海那边来到这里。但我不一样，我有整个国家，我不能像你一样来去自由，我不能像你一样去爱。千叶，你不能用你的标准来质问我，因为我也没有用我的标准来强迫你。”
　　一番话说得千叶忍不住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她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路易和自己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鸿沟。他在身份上远高于她，却在私下里做她的学生，而她尽管在年龄和心智上都比路易成熟，却始终无法从路易的角度来看待一切。在路易的凝视下千叶简直无所适从，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路易成熟的一面。但路易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从明天起，”路易的声音很凝重，“你跟着卢奇，接受猎鹰的训练。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少主？”千叶一瞬间有些茫然，“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和姐姐重逢。”
　　“我会让你和你姐姐见面的，但我没说过我要放你走。等我继位后，我一定会出访菲林国，在那之前，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为我效力。怎么样，千叶？”路易的声音有些冰冷，“只要你通过训练，我就给你和卢奇一样的地位，到那时，也许你就会更理解我一点。”
　　“少主！”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路易转过了身，他的披风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告诉我菲林国的故事，我也想告诉你海西国的情况，扯平，不好吗？”

　　“您很心不在焉，少主说了，如果您今天不能打中一百靶，他是不会放您回去的。”
　　千叶拿起枪，努力地瞄准靶心。“砰！”然而卢奇摇摇头：“您可以再努力一点的。”
　　白塔城郊的皇家靶场里只有千叶和卢奇两人。这里是白塔城内贵族子弟的训练场所，千叶原本以为路易要把自己丢进新兵中一起受训，没想到还是让卢奇来私自给千叶开小灶。卢奇说路易还特意吩咐过，千叶毫无训练基础，先从最低年轻段的训练标准开始。于是千叶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十公里晨跑，然后是体能训练，在太阳下暴晒，练习格斗，甚至半夜还会被卢奇拉起来训练应对能力。和莫雷那野路子的训练法相比，猎鹰的训练极为残酷，千叶几乎可以说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而这段时间中，路易也从来没有看过她。
　　“少主这是为了您好。”卢奇像是看穿了千叶的心思，“只要您通过训练，你就可以留在少主身边了。”
　　谁要留在他身边！千叶甚至有些愤怒，但她根本没力气也没底气和卢奇争执。她本来就是异乡人，按海西国的法律甚至要处死，如今路易愿意留她，她应该求之不得才对。但千叶就是很悲哀。这分明就是路易的报复，不，倒也不能说是报复，千叶只是意识到了路易终究是贵族，自己不过是拿捏在他指间的一只小鸟，他可以把自己放在肩头，也可以一伸手就把自己捏死。
　　千叶不可能去求路易让他不要这么折腾自己，她只有咬着牙，决心认命。等我成为猎鹰，千叶心想，等我能跟卢奇一样有出入白塔的特权，我就再也不要被路易捆绑在身边了，我要去见姐姐，只有姐姐才是我唯一想见的人。我要带着姐姐出逃，回到我们的国家，就算路易以后真的出访菲林国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如果在电视上看到他，我绝对会呸地一声把电视关掉。
　　千叶就这么想着，一边扔着铅球，幻想着铅球能狠狠地砸中路易的脸。但铅球没能顺利地落入标准线内，而是偏离了方向，飞了出去。千叶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卢奇的叹息，她只是扔下一句“我去捡球”就匆匆地向铅球飞偏的方向跑去。
　　铅球飞偏的地方是一片草丛，因为这里是训练场，包括打靶等危险项目在内，因此依山而建，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原始的生态。千叶直接走远，走到草丛里，她转了个方向直到卢奇看不见她，这才悄悄地开口：“我看到你了。”
　　莫雷从草丛的阴影中站起身，他神情凝重。
　　“千叶，我长话短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莫雷看见千叶身上的猎鹰制服，神情又复杂，又闪烁着希望的光，“我要你帮我调查我养父死亡的真相。”
　　没等千叶回答，莫雷的口气也强硬了起来：“你欠我一个人情，千叶。”
　　“莫雷，你先告诉我，黑鹫帮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千叶没有在意莫雷冷冰冰的神色，她第一反应是路易告诉他的那些话。黑鹫帮在散播对神鸟不敬的流言？
　　“黑鹫帮现在已经不是□□了，”莫雷的眼中有着不知名的火焰，“我们只是集合了一些神鸟的受害者，想要得到政府的交代。”
　　“神鸟的受害者？”
　　“千叶，神鸟是一个骗局，彻头彻尾的政府的骗局。那些去参军的人从来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莫雷停顿了一下，“你还记得葛兰达吧，他的恋人去参了军，回来的只有尸体，而且尸体腹部有很大的洞口，内脏全被神鸟吃了。”
　　千叶捂住了嘴。这不可能。她想。她见过神鸟，那是另一种受害者。
　　“我养父死在白塔里，尸体被秘密地处理掉，留给我的只有一份死亡通知。千叶，我要你帮我查一查，我想知道白塔里到底隐藏着多少罪恶。”
　　“千——叶——”卢奇的声音遥遥地从远方传来，千叶转过头应答，再一回头，莫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草丛中。

　　白塔城最高的圆球里，那是除了特许人员之外无人能进入的区域。中央布置着一层实验室，梁枫第一次走进实验室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整整齐齐的实验舱排列在她面前，有一人多高，里面浸泡着绿莹莹的药水。而药水中浸泡着一个个年轻男人。梁枫四肢僵硬，但还是努力地一个一个查看过去。一模一样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没有意识，但实验舱上方的显示屏却又真真切切地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
　　那都是路易的脸。那都是路易。
　　越向前走，梁枫的心就越冷。执政官要她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但梁枫拒绝了他。她满怀希望地拿着海西国政府的邀请函乘坐私人飞机来到了这片朝思暮想的土地，见到了那个自称是她族人的海西国执政官，以为自己即将要在自己的国与自己的家中大展身手，却被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而彻底地破灭了幻想。老执政官坐在轮椅上，披着黑色的斗篷，嘴角却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在海西国，科技永远是第一。年轻的科学家，你能为这个国家做出些什么呢？”
　　这就是她要做的吗？梁枫冷冷地看着绿色实验舱里男人的脸，心中涌起了深沉的悲哀。路易，她默念道，你怎么会想到，你以为我不过是受人玩弄的神鸟，哪知道高高在上的你，才是蛛网上真正的猎物，而我，却被迫要成为邪恶怪物手里锐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