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北枳是小北

1、游弋(1)

　　秋天的午后，阳光慵懒的散落在大地上。偶尔秋风拂过，夹杂着阳光的气息，未至深秋寒意尚未袭来，却也说不上暖和。
　　金黄色的树叶打着旋儿乘风落到地上，将毫无生机的B市唯一一所重点高中的校园点缀出了一点难得的浪漫。
　　江鱼就这样抱着一本书走在这条金黄色的小道上，他的校服拉链拉到了顶端，将脖子和小半张脸藏进校服里。
　　倒不是冷，是因为他向来如此，把自己藏起来些仿佛会给他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江鱼长达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最免不了的情况莫过于，在与同学们共处了小几年的教室里，还是会听到他的后桌交头接耳的问：“前面那个叫谁来着。”就更不用说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亦或者是这一条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通往教室的校园小道上，无论到哪里他仿佛始终只是一个双肩瑟缩着的最多用来充数的角色。
　　他的双眸垂着，死死的锁在地面上，突然他的脚步稍稍顿了顿，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弯下腰，从肥大的袖子里钻出一只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的纤细苍白的手，小心翼翼的捡起来一片树叶。
　　那是一片很普通的树叶，普通到连一个小虫都不愿在上面留下洞。
　　像自己一样普通。
　　江鱼这样想着，将它夹进了因为时常翻动页边有些卷起的书里。然后起身继续垂着头向前走。
　　这个学期开学，江鱼就步入高二了，高二是一个还尚未步入麻木的时期，连老师宣布调整座位这样的小事情都惊得起一阵骚动。
　　因为刚刚分完班的缘故，大家都对仅有见面之交的新同学充满了好奇。江鱼的目光落到了前桌学委许粼的身上，虽然他身为学委，但却异常的聒噪，堪称班里的多嘴巴哥，只要老杨在班里通知什么事情，下面一定缺不了多嘴巴哥的神级吐槽。他对同学们赐予他的多嘴巴哥的称号甚至还有些骄傲，常常调侃自己“干啥啥不行，叭叭第一名”。像他这样嘴碎的人也不在少数，在老师还在宣布安排时已经开始在下面兴奋的叨叨。
　　“我想和第一排那个女生坐在一起，叫顾莺的那个。我观察过了，咱们班最好看的女生就是她了，学习又好。老许你呢？”
　　“我啊，我想和郝哥坐在一起，据说上学期郝哥用一星期时间把他菜鸟同桌带着上了王者。我不想再努力了。我要抱大腿。”
　　……

　　当许粼和他同桌竖起耳朵听到新同桌是两个书呆子般的存在后，刚刚探讨换了新同桌之后对未来的美好畅想的激情被彻底浇灭了，他们懊恼的捶着桌面
　　“老杨你不开眼啊！我和抉哥情同手足，怎么可以把有着浓浓兄弟情的兄弟分开啊！”
　　“老师我想让顾莺同学给我辅导数学！”
　　……
　　但是分座位是不可能考虑到每个人的感受的，更何况有些人就是为了玩才聚集到一起的，要是如了他们的愿，三班恐怕要乱了套，所以就算下面哀嚎声一片，但是老杨沉着性子，继续念着那张几乎都是按照优等生-差生-优等生排列出来的名单。
　　然而换座位这种事情无法激起江鱼内心的丝毫波澜，他并不在意新同桌是什么人，新同桌只会成为他高中生涯中点头之交的某某而已，相对的，他在对方的眼里也无非只会是个寡言之辈。
　　他沉默的将一沓厚重的书抱在怀里，缓步挪到新的位置上坐下来，他的同桌今天没有到校，旁边座位空荡荡的，这对于苦于社交的江鱼而言倒也还轻松一点。
　　他收拾妥当后幽幽抬眸望向还在喧闹着的班级，此时老杨已经放弃了管纪律，一个班里面满满当当塞了七十多只小麻雀，并且有五十多个都是叽叽喳喳的尚处在不服管教年纪的男生小麻雀，被吵的头大了的老杨干脆走到了班门外面去清静清静耳根。
　　在喧嚣中江鱼有点走神，目光却恰好落到浑身上下散发着散漫气息的郝抉身上，他扯着一根书包带慢悠悠地晃到自己身后，虽然他的目光没有跟着他往后，但是也能明显的感受到他在自己后边的位置上步伐戛然停止。

　　——郝抉是自己的后桌。

　　郝抉这个人，江鱼熟悉的不得了，因为自打进入一年三班这个班级起，在教室里起哄嚷嚷的人里从来不缺他，球场上打球时他又像个热血的疯子，虽然学习很糟糕，但眉宇间挡不住的帅气让他常常成为同级生闲时的话题。很早之前，江鱼的目光就紧紧的追随着他的身影了，只是江鱼骨子里的怯懦劲儿让他从来没有过与他打交道的念头。
　　正在走神的江鱼突然感觉后背痒痒的，似乎有人在轻轻戳他，他连忙回头，便看到了郝抉玩世不恭的笑脸。
　　“你叫什么来着。”
　　郝抉问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欠抽，认识两年的同学，他居然还是没记住名字，还堂堂正正跑到人家面前问。
　　可是这确实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理儿：谁都知道第一，第二谁记得住啊，江鱼排名万年班里老二，自己记不住也是情理之中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法子了，他只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来缓解尴尬。
　　“江鱼。”
　　江鱼丝毫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毕竟郝抉主动来找他这个透明人物聊天也着实是没料到的。别的也不好多说，再加之江鱼简直就是话废界的权威代表，于是就简单的回答了郝抉的问题。
　　“那我以后叫你鱼吧。”
　　“……好。”
　　郝抉这股亲切劲儿着实是让江鱼有点懵，除了答应，他再怔着没说出别的什么。
　　——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迟钝了呢。他转过身之后，懊恼的纠结着。然而郝抉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早就将这段让江鱼纠结的对话抛在了脑后，笼络着新同桌和他在桌子上画五子棋棋盘了。
　　江鱼在喧闹声中，翻开了那本夹着落叶的书，却没有打算读它的意思，将目光挪向了窗外，耳畔的声音愈来愈远了，直到彻底被江鱼隔绝在自己内心的小世界之外。
　　他的思绪随着秋叶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怎的，这个秋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开学的第一天下午是没什么事情的，无非就是调整座位，发发书，大扫除。江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把毛都没有几根的但是勉强还可以用的笤帚，他拎着笤帚走到班门口正好看到郝抉靠在墙上一边将手里的抹布转得跟耍杂技似的一边和几个朋友聊天，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是他嘴角那一抹灿烂的笑让江鱼有些失神，他怔怔地盯着郝抉目光不争气地移不开。可能是感受到了江鱼直愣愣的目光，郝抉突然停下说话，看过来的时候恰好将江鱼的目光抓了个正着，他夸张的像明星像粉丝致意般冲江鱼挥了挥手：“哟，鱼。”
　　“……抉、抉哥。”江鱼慌忙收回了目光，怯懦的抬起手也冲他挥了挥。随后慌忙低下头去扫地。
　　好在郝抉也就是随便喊喊，而且加之江鱼自身携带的“小透明”属性，让他随后就把江鱼抛在脑后，继续像资深专家进行学术交流般和朋友投入了下一个游戏探讨中。
　　虽然有很多像郝抉一样吊儿郎当，干活不仔细，一会儿就跑去偷懒的人，但是七十多个人的力量还是强大的，没一会儿就把班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就算第一天开学没有学习新的内容，学校仍然执意要将上晚自习这个表面工作落实到位，美名其曰：“收心，让大家提前投入到学习的氛围之中。”
　　“不愧是重点的德行，我兄弟F中的，早就放学了，喊我打游戏去呢。”许粼听到老杨宣布上晚自习后，第一时间在班里大声嚷嚷着，这一嚷引起了不少公愤，本来安静了不到三分钟的班里又炸开了花。
　　江鱼将耳塞塞进耳朵里，准备老老实实预习一下明天的内容，翻开新课本后扑面而来的墨香味儿让他没忍住抽抽鼻子猛猛地又吸了一口。这学期的课本难了很多，江鱼把第一页前两行的定义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蹙紧了眉头。
　　与其说看不懂，不如说他压根看不进去。即使是戴了耳塞，嬉笑声仍然一浪一浪地涌进耳中，尤其是他后桌的郝抉同学，为班级的吵闹做出了卓越贡献。
　　“等一下，我吃个血包。”
　　“哎哎，草，你们别开团啊。”
　　“可以可以，这波可以，干得好兄弟。快点儿的，来一波了。”
　　……
　　虽然江鱼从来不打游戏，也很反感在自习上破坏纪律的家伙，但是这一切一旦放到郝抉头上，他竟然没有丝毫反感。可以如此近距离的听到郝抉的声音，他的耳尖竟然悄悄地泛了红。
　　黑色水笔只在书面上歪扭着随意画了几条标注重点的线，就被江鱼搁置在桌子上了。一节课过得飞快。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江鱼的目光还停留在前两行。
　　“……”
　　回去看吧。江鱼有些懊恼的将书本一股脑塞进书包里，身后突然传来了郝抉的声音：“哎，鱼，一起走吗？”
　　“啊、啊！嗯。”
　　江鱼一回头，正好看到郝抉随意的挎着一根书包带，已经站在了教室后门冲他招手，只不过打个铃的功夫，郝抉就已经全副武装，和往常一样，一副随时像要火箭般蹿回家的架势。看着江鱼答应完后飞快的收拾书包，郝抉笑了：“没事，别落下东西。哥不着急。”
　　夜间的校园小路上零零散散的走着学生，白天这条铺满落叶的浪漫大道在此时已经片叶不剩，作为学校门面的大道，自然是要严格搭理的，每天都有哀嚎着的值日生被派来这里打扫落叶，好不容易扫完全员撤退，身后又有一两片顽皮的树叶乘风悄悄落下，他们准是会要挨年级主任的一顿批评的。
　　尽管此时浪漫大道已经没有浪漫落叶，在江鱼心里，现在这段路还是很浪漫，尽管两个人一路无言。
　　江鱼作为话废界的领衔人物，从来做不了话题的发起者，虽然郝抉平日里满肚子都是话，见了谁都能贫几句，但是在江鱼面前，他那些话题的魅力无处散发。
　　“鱼，你知道最新的手游吗，昨天公测的那个。”(试探)
　　“……不知道，我不打游戏。”(小声)
　　“……鱼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啊？”(坚持不懈)
　　“我平时没事做就看看书。”(认真思索)
　　“噢噢！我也喜欢看书，我喜欢看快穿，推理，玄幻小说啥的，鱼你看过什么好看的小说给我推推呗？”(打不死的小强)
　　“……堂吉诃德。”(系统提示：话题终结者江鱼上线)
　　“……”

　　两个人一直无言的走到三班停放自行车的区域。
　　“鱼你怎么来的？”
　　“啊，我今天是走来的。”
　　“噢噢，那我们明天见吧，我得去接一下我的霹雳酷炫七色云彩。”郝抉对他给他的小电驴起的中二名字没有一点羞耻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起名的技术高超酷炫，经常把“霹雳酷炫七色云彩”挂在嘴边。
　　“……好。”江鱼虽然很无语，但还是点点头，被迫摆出一副很欣赏这个名字样子。
　　分手的时候他们挥了挥手致意，江鱼转过身去正准备离开，听到郝抉又喊他。
　　“鱼！明天见！”
　　回身刹那，夸张的挥舞着手臂的郝抉连同他灿烂的笑容一同撞进了江鱼的眸中，也顺便撞进了江鱼的心里。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