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春情生》胸无二两墨

5、第 5 章

　　第二日清晨，李睿早早就起来了，自己穿了外衫套上靴子，走出屋门，去厨下拿了柳条，咬下一截仔细嚼着。
　　莫伯正收拾了柴房，看了看右边的柴堆，琢磨着要和铁柱再去山上砍点柴，囤足了，等天再冷就不用去砍柴了。
　　出来一看李睿已穿好衣衫，见穿的没问题，往下一瞟，腰带却是打成了死结，活人怎可系死结。连忙上去帮他把节解了，正好衣襟，重新系好腰带。再暗暗朝各路天尊佛祖告罪，小儿无知，望满天神佛原谅。
　　“今日怎的自个儿系上腰带了？”往日衣衫腰带都是莫伯帮他穿脱，这两日李睿睡在宋家夫妇身边，衣衫都自己穿，可腰带不会系，每每都是拿着让人帮他系，今日却连腰带都系了，着实奇怪。
　　“阿睿，腰带不可系死结，知道吗？”
　　“我没想系死结的，系了一个活结，可一动就往下掉。我就又系了个活结，七扭八绕的，就解不开了。”李睿说到后面，有点羞于说出口，声似蚊蝇。但是想起昨晚的决定，决定和莫伯好好说道说道。
　　“莫伯，我。。。我想好了，便算认他们二人为养父母罢。”话说出口，两日於堵在胸口的那股气好似散去了，但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丝丝酸涩，就像。。。。就像那酸梅子吃多了一般。李睿眨眨眼，将那点酸意撇去，仰起头冲莫伯一笑“莫伯，我饿了。”
　　莫伯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一墩身“老奴这就去给你拿蒸饼来。”说完去拿了冷饼子出来，宋家家境一般，早晨就不生火，只吃点前一晚剩的蒸饼子，就着冷水下咽。李睿喝冷水就闹肚子，就只吃干饼。
　　李睿咬着蒸饼，想到了一事，说“莫伯，能给我单独个屋子住么？”
　　莫伯想着，他许是不习惯与铁柱夫妇睡一榻，可宋家宅地就这么大，要造房估摸着得再去批点地，就是不知这宋铁柱家有没有这银钱，还要整地盖房，也是不小一笔支出。得去和铁柱商量商量。想定，对着李睿一笑“阿睿的这点小事，莫伯必定办到。”
　　“哦哦，还有还有，我。。。不要叫二狗。”李睿咽下嘴中的饼，又提了个要求。
　　“这个。。。需和宋郎君提啊。”莫伯听他想改名，这他可拿不了主意，犯了难，但是一看李睿那殷切的眼神，又不由自主的揽下“好罢好罢，老奴去提便是了。阿睿可想好了改个什么名？”
　　“自然还是睿字，就叫宋睿即可。”李睿张口便说，觉得已改了姓，名是万万不能再丢了的。
　　莫伯点点头，见宋铁柱也起了，就围到他身边，絮絮叨叨开始说这些琐事“大朗，我见柴似是不够过冬，需再去打点。还有一事，阿睿出年便也六岁了，自古七岁不同席，明年需给他单独盖个屋住了，总是住你们一起也不行，还有。。。”
　　“莫叔，你说错了，二狗明年是八岁了”宋铁柱打断莫伯的话语，不知是想起了那已逝的孩子还是想起现在神志混乱的莫三娘，一阵惆怅。
　　“。。。。是了，出年就八岁了，那就更该想法子给盖个屋子了。还有啊，大朗，这。。。。二狗之名，能否改改？”
　　“改什么？这都叫了这许多年了，不用改。屋子么，改明儿我去县里叫两个泥瓦匠，把柴房粉刷一下，茅草顶改用瓦片盖了就行，不是什么大事。”宋铁柱对改名一事一下驳回，对盖房子一事也不甚上心，摆摆手让莫伯不要再絮叨了。
　　“那这柴？”莫伯见他对李睿之事不上心，只能暂且搁下，先把要紧的解决了。
　　“哦哦，这是个要紧事，莫叔，你吃了么？待我拿个饼就走吧，去多打点柴。今冬可够冷的。”宋铁柱回身去厨房拿了饼一揣袖子里，去墙边一排农具里拿了把斧头，一想现在还有个莫伯一起去，去角落找了把旧的，见柄有点松动，斧头已锈了，走去瓮边舀了勺水浇在地上磨刀石上，蹲下使劲磨了磨，又翻过来敲了敲,将柄敲进去了一寸，摇了摇，不松动了。起身叫上莫伯一起去砍柴。
　　莫三娘穿戴好出来的时候已不见他二人，问李睿“二狗，你阿爷呢？”
　　“砍柴去了”李睿蹲地上在看蚂蚁，头也不抬的回道。
　　“别玩了，娘出去一趟，若中午还没回，你就把中饭煮上，等你阿爷他们回来了能吃。”莫三娘跨上个篮子走出了院门，也没说去哪，李睿抬头见她已出门了，撇撇嘴，继续低头看那一队蚂蚁绕过一块土坷，仍旧有序，忙忙碌碌的。
　　到了午时，李睿饿了，但见几人都没回转，就蹲在院门口，双手捧着自个儿的脸，等着他们回来。
　　莫伯和宋铁柱推着一整车长长短短的木头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二狗，你怎在门口，你娘呢？”宋铁柱放下推车，擦擦额头的汗，问道。
　　“出去了，没说去哪。”
　　“那她做饭了么？饿死我了”
　　李睿摇摇头，宋铁柱见了，眉头紧簇，一肚子火，也不管那些木头了，走去后厨想翻点什么吃的，早晨他就拿了一个饼，根本不顶事。
　　只找到了半个饼，估摸着是早上莫三娘吃剩的，两口将它塞进肚，宋铁柱还是觉着前胸贴后背，胸口烧的慌。莫伯本累的已话都说不出，见他饿的不行，莫三娘又不知去向，只能撑起来生火，做饼是来不及了的，只能煮点菜粥裹腹了。
　　宋铁柱一人吃了一整盆的菜粥，李睿吃了一碗，莫伯吃了三碗，铜盆里还剩一碗左右，莫伯寻思着，盛起来给莫三娘留着，保不济就回来了。
　　吃完午饭歇了会儿，两人又开始忙活了，将那一车长短粗细不一的木头劈成一臂长，成人一手腕粗的大小，整整齐齐码好，十根扎一捆，先叠放在了墙边。
　　莫伯见宋铁柱差不多快劈完了，想起这些柴若是放进柴房，就不用想翻新了。于是说“大朗，在柴房边上再搭个棚吧，正好能堆柴。”
　　“哎呀，把搭棚的木头忘了留了，明日，明日再去砍几根回来。”
　　“那这些今日便先堆这把，明日把柴棚搭好了再放过去。”
　　“行，那就明日搭棚，我后日再去买茶饼。”
　　这边砍柴完，西边都红霞铺满天了，结果莫三娘还是没有回来。宋铁柱开始急了。一柱香功夫跑门口张望了三回。到天都开始暗了，才见两人远远朝这走来。
　　宋铁柱迎出去，待见到果然是莫三娘才松了一口气。又见边上的居然是隔壁村的徐婶，一脸莫名，不知道莫三娘怎么和她在一块儿。
　　“这是怎的？”
　　“铁柱啊，你家三娘今儿可闹笑话了，自个儿家都不认得了。”徐婶用丰腴的手捂着嘴咯咯直笑。
　　“笑话？什么笑话？谁敢笑话？”宋铁柱心一下揪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被人知道二狗没了，三娘被人笑话命薄，克子。
　　“嗨，也没什么，不过是走岔了，走到我们村去了，还绕来绕去愣是绕不出我们村了，这不，我给送回来了，你说这不是闹笑话么。”徐婶虽笑，那双眼却一直瞅宋铁柱，若说莫三娘没事，打起她也不信，怎可能连自个家都不认得的。
　　“哦，这样啊。三娘，你怎么样，饿么？”宋铁柱对着自家娘子真真是化成水一般。
　　“没事，就是那时候有点晕，怎么也想不起路了，对了，你吃过了么？二狗呢？吃了么，我去给你们做饭。”说完不等宋铁柱再说，快步往家内走去，连对徐婶说声谢都不曾。
　　“铁柱，你家三娘是怎的了？”徐婶一脸八卦样，等着宋铁柱说出什么了不得的好回去说给村里人听。
　　“哦，她前儿几日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可能这样才不记路了吧，医师说过几日许就好了。”宋铁柱淡淡的回道，他实是烦这些人，若不是因她们之前对三娘指指点点，他们一家又何必搬这么偏。
　　“哦，这样啊，那你可得让她好生养养，磕到头可不是小事。”说是这样说，然徐婶眼里的意兴阑珊，可是遮都遮不住了“那我便回了，铁柱你去给我拿个火把，我好照路。”
　　宋铁柱心想今儿反正正好砍了不少柴，送你个火把也无妨，就转身在院子墙边抽了根柴，去厨房点着了，拿出来递给徐婶。想了想，还是对她道了谢。
　　“这算多大事，回头你送徐婶点吃食就行了。”徐婶摆摆手，转身走了。
　　宋铁柱撇撇嘴，还吃食，我屎都不送。转身进门还一脸郁卒，待看到莫三娘才想起问怎么回事。
　　“三娘，你，这是去哪了？怎的去了隔壁村？”宋铁柱紧紧握着莫三娘的手
　　“我不是答应二狗，今年过年一定给他做身新衣裳吗。今儿想着趁空去镇上买块细葛布，给他做一身。谁知回来的时候走岔了路，怎么也转不出来。”莫三娘说完挣脱他的手去拿篮子里的葛布，献宝一般拿给宋铁柱看。
　　宋铁柱嘴唇嗫嚅着，无法言语。其实每年都答应二狗给做新衣裳，但是每年最后，都是宋铁柱换下来的旧衣改改，继续给二狗穿。今年二狗不在了，她反而买新布做新衣了。难道是记起来了？宋铁柱又是希望她能清醒，又怕她承受不住。只能呆呆的看着她。
　　莫三娘见丈夫不言语，转身拿布丈量李睿的身影，一边还在自言自语“奇了怪哉，怎买多了这许多，这多的都够再做条裤了。”殊不知她记忆中的是二狗的身形，李睿毕竟比二狗小两岁，身高整差一个头呢。
　　宋铁柱擦擦沁出的眼泪，说了句他去做饭，转身去了厨下。决定明日带莫三娘去城里医馆瞧瞧，就说去买茶饼好了，也正好瞒着三娘。
　　第二日，宋铁柱和莫伯交代了一声，就推上莫三娘去了城里。莫三娘本想与他一道走着去，被宋铁柱一把按在推车上，她也就乐得轻松。
　　莫伯本以为二人估摸着要下午才能回了，就只做了他和李睿的份，结果两人正蹲院子里开吃，却见宋家夫妇二人回来了。莫伯忙站起来，“大朗，怎这么早就回了，可看了？”
　　宋铁柱摆摆手示意莫伯先别问，“有吃的没？可饿坏我了。”
　　“你先喝点菜汤，我这就去做，我以为你们得下午才回呢。”说完擦擦手赶去厨房煮了瓮米饭，等端出来，被李睿瞧见，一脸幽怨的看着莫伯。他因父亲是苏州人，家中一向是以米饭为主，极少吃这蒸饼，还有那胡饼。可宋家却以蒸饼为主，最多熬点粥，粥也是烂如浆糊一般，极少有清爽的粥，米饭更是少做。莫伯因寄养宋家的缘故，也多是做饼，今儿中午也是和李睿吃的饼。只现下急，米饭快熟，只得做了饭出来。却被李睿误解不给他吃稻米饭，气的嘴都撅老高。
　　莫伯只能视而不见，招呼宋家夫妇赶紧吃，自个儿拿起刚吃剩的半个饼，就着菜汤三口两口下肚。
　　待吃完了，莫三娘去洗碗，莫伯才逮到机会问宋铁柱情况。
　　“医师说她这情况无甚好办法，需长期抓补药养着，兼配合三日去施次针，也只得让她不至于恶化的快。想全好是不能的。”宋铁柱蹲着，头捂在双手之间，一副凄凉感。他现在是真真的体会到了三娘说的，二狗若是有个好歹，她也活不了，是什么滋味。他现下就是这个感觉，莫三娘若是有个好歹，他便也活不下去了。
　　莫伯知道这是个长期烧钱的病，外人帮不上什么，只能拍拍宋铁柱的肩。
　　宋铁柱摸了一把脸，抬起头来。“走，莫叔，咱们去里正葛叔家。”莫三娘的病需要钱，让他更坚定了，要和宋丁一起去掏粪赚钱的心思。
　　来到里正家。是一间二进的院子，几乎是宋铁柱家的三倍了，院子中间也照旧种着菜，西边有个窝棚，里面卧着一头黄牛。东边有个鸡舍，里面关着几只芦花鸡。
　　走进正屋，榻也不是宋铁柱家的土堆上铺点干草，而是整齐的木片铺就，上面也是上好的篾席。席上一张松木矮几，几上一盏油灯。一见就知家境尚可。
　　“铁柱，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啊？前几日听说二狗病了？如今可大好了？”里正正袖着手眯着眼小憩，听见掀帘声，睁眼一看，是已故的发小之子宋铁柱，就先打起了招呼。他是素知这是个木纳的人。
　　“葛叔，二狗啊，早无事了。我…我…又有事要麻烦您老了。”宋铁柱先是恭敬的回了话，接着便耳根通红，搓着双手，一脸憨厚难为情样。看的莫伯心里直咋舌，这人若不是生在这小地方，若自小长在长安，必定是个人物。
　　“你这孩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事只管找葛叔。”
　　“宋丁说，洛阳城里卖粪的罗老板，要招人手，只要一人十文，便可包下一坊的粪坑。”
　　“哦，你想去掏粪？”
　　“嗯”
　　“行啊，要我去给你批什么？公验你也不用啊，咱们县不是自前年已划归洛阳管辖，你籍贯就是洛阳的。”
　　“不不不，不是，是，是一组要两人。”
　　“那你来找我？你想让正仁与你一起去？”正仁正是里正之子
　　“不不不，葛，葛，葛叔，我我我是要帮我妻伯来入个户籍。”宋铁柱一急，脸涨的通红，结巴起来。
　　“这怎么又和入户联系上了，哦，你要和这位一起去掏粪。”葛里正眯起眼，打量起莫伯。
　　“诶，对对。叔，我家三娘家的小叔，早年走丢了，这不最近偶然遇到了，三娘一见就说这定是她小叔。正好小叔无妻儿，就接来我家了，想着给他养老，但当初被拐了，后来找不到，就销户了。你也知三娘娘家早没人了，没人帮忙作证，里正不敢给登记入户。是以现在还是黑户呢。”
　　“那你被拐以后在哪生活。”葛里正听完转头问莫伯。
　　“回里正，小的被拐后辗转了多地，有一回烧的不醒人事，醒来就被扔在一破庙里了。那之后就跟着庙里一老乞丐过活。老乞丐故去后，我就从南到北的乞讨过活。前几日乞讨到铁柱家，三娘认出了我，这才留我住下。”莫伯说着早和宋铁柱串供过的词。
　　“那三娘怎没来？她是怎么认出这人的？”
　　“葛叔，前儿三娘摔了脑子，昨日还走错去了隔壁村，还是那徐婶送她回来。今日带她去城里看，医师说无法根治，只能针灸缓和着，汤药养着。我这是没法了才来求你给入个户，好与我一道去掏粪，好歹赚点汤药钱。”说完眼里噙着泪光。
　　葛里正听完低头默了一会儿，再抬头口气已送了不少“那你说说三娘是如何认出他的罢，作为特征也要上报上去。”
　　宋铁柱一听便知已成的差不多“葛叔，三娘先是看他手上有了怀疑的，三娘说她那小叔生来中指就比旁的指短上几分，再有就是右耳有块胎记。”宋铁柱说的都是莫伯的特征，根本就不怕里正求证。
　　果然里正起身一看，右耳后确有一块暗红胎记。心下已信了七分。待见宋铁柱拿出了一包略带了霉味的茶饼，心下彻底信了。他知道宋铁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若是欺瞒他，绝对会去买新茶饼，妄图收买他，这茶饼一看便是陈年旧茶，估摸着临时从家中摸出来的。
　　“好罢，我记下了，开年手实会登记在册的。”
　　“谢葛叔，谢葛叔”宋铁柱知道这事成了，喜笑颜开，这到是有了几分真心。转身就要拉着莫伯离开。
　　“诶诶，你这孩子，你还没说叫什么名呢。”
　　“回里正，小的唤莫云，老乞丐说我就像那无根浮云，就阿云啊云的叫着，铁柱与三娘认回我，我才知道姓莫。”莫伯也是真心高兴，奴籍换民籍，即使没孩子，这也是天大的喜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里正甩甩手哄他们出去。
　　莫伯心内高兴，落了户才有种踏实感。现下就差给二狗改名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