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被流放呢》入弓

16、16、兵戎相见

　　安德丽娜·阿尔伯特的小名确实是丽娜，她在这件事上可不认为自己撒谎用了假名。
　　雷尼对此表示……算了，他什么都不想表示了。

　　两个人再次步入黑市的核心地带，人流中，或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游客，或是寻找着货物的买家，嘈杂声比一般的闹市区要小上许多。

　　“你该不会还想让我行礼吧，殿下？”他最后的那个“殿下”咬得很重。
　　安德丽娜忽然觉得雷尼此时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挺像她的家人的。她抬手整理了自己那大大的兜帽，好让帽檐的阴影挡住自己半张脸，睁大双眼对雷尼说：“在这里别这么叫我，那个称呼太显眼了。”
　　“好的，丽娜。”雷尼吐出一口气，摊手，重复道，“你该不会真的让我行礼吧？”
　　“如果你愿意冲我下跪的话，我会很开心。”安德丽娜对自己身份暴露这件事毫不在意，笑眯眯地偏头，坦然道，“不过在这种地方做那么大的动作太引人注目了，今天就先免礼吧。”

　　她倒是毫无危机感。雷尼心底腹诽，心情微妙。年轻的皇女只身前往境外，还进入他舰队的私人牢房搭顺风车来到黑市，又和他这个名声不怎么样的家伙单独行动……是她小瞧了自己，还是本就不怕死？和另外那个运用商人的帝国皇室成员相比，她虽说也带了只会硬碰硬的几十人，但真的……看着也太凄惨了点儿。

　　他轻咳一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丽娜，问题不在这里。现在重新梳理一下，吴叔之前不敢正面反驳你，是因为他知道你的身份。你刚刚直言，你不会借给那位帝国皇族军队来黑市，那……丽娜姑娘为何不带着自己的兵亲自了结这件事呢？”
　　“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个男人的背后有其他皇族……本想低调追查解决的……”
　　雷尼习惯性地抓了抓自己深褐色的短发，肯定道：“拿本大爷当枪使？”
　　“可我相信‘暴君’愿意当这个枪，毕竟那个男人可儿是对你的属下痛下杀手。”
　　他不置可否。

　　安德丽娜在黑市的核心区，拍卖会场的斜对面，找到了一家酒吧。对雷尼道：“人多口杂的地方，有时反而安全。吴叔的人一路都在监视我们——没有派人也一定有人盯着监控，不如先喝一杯，在这里等着进展。”
　　“我不觉得你这是个好主意，丽娜。这里环境太封闭了。而且，”他带着自己一贯的风格，对她说，“行动时，主帅难道不应该和自己的伙伴们在一起吗？”
　　他称呼那些下属为伙伴，正如他先前用“家人”一词形容自己的团伙，充满了星河中的浪漫主义。尽管在安德丽娜看来，将领就是将领，下属就是下属，或许只有自己的亲卫队勉强能够信任。
　　她强调着自己的认知：“有时候过于深入才能杀个措手不及，‘暴君’。”

　　她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就如同自己大摇大摆地深入敌营一般。这种仿佛被豢养在帝国首都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模样和她深知着什么内幕有什么目的的事实形成强烈的反差，矛盾感集中在一人的身上。雷尼大致了解了，为什么传闻中的第六皇女性格阴晴不定，也的确，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行为。
　　怎么说呢，雷尼觉得如果谁能彻底理解了的话，那也离自己疯了不远了。他想起这位皇女身上近年来那几个零星的战功，不由得怀疑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还是说，活到今日的秘诀就是永远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呢？
　　……平心而论，帝国皇族其实并不讨喜，也没人会觉得他们舍得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如果一开始众人就知道她是帝国的皇室成员的话，或许他身边的人当场就因为愤怒直接杀了她也说不定。

　　雷尼看了眼这间酒吧这有些狭窄的正门，出于好心——当然，自然也有着不给自己添麻烦的目的——再次试图说服她：“无论怎样，你该选择个不容易被瓮中捉鳖的地方。”

　　理念的分歧，让她的眼底深沉了起来。除了她那群和她一样刚愎自用的亲戚之外，已经很多年有平民敢对她说“不”了。更何况，“暴君”雷尼在帝国境内还是一位通缉犯。她的气焰高了那么几分，抬起下巴，挑眉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雷尼：“……”

　　安德丽娜仰着下巴，全然没有一丝自己是个神经病的自觉，像是一只耀武扬威的猫。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轻叹，终于按捺不住说了大实话：“你知道大家都讨厌你全家哪点吗？”
　　“大家都很爱戴我们，没人敢像你这么说。”她用鼻子哼出声，把高高在上的恶毒模样表演到了极致。

　　尽管这里，雷尼觉得她是在“表演”，可事实上，这种“表演”的意义本身却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算了，我也不打算和你讲道理了。”他的右手终于放开了自己有些蓬松的褐色短发，握拳，上前一步。
　　安德丽娜这句话听得一脸问号，至少在她那常人不太能理解的思维里，她一直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她看到这位身材强壮的大盗带了几分压迫感向她走了一步，他握拳的臂膀结实有力、肌肉鼓起成优美的弧线。她想，这绝对是一拳就可以轻易击碎她的颅骨的距离。
　　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秒，她坚持着仰着下巴的傲慢姿态，并不打算让步。在她的计划中，吴叔必然知道她派人盯着他的行动，吴叔也有能力在自己的地盘上偷偷甩开她的人比如进入密道什么的。只要她在最热闹的地方守株待兔，吴叔自然会找上门来——为了交涉，保住真正掌握大权的大皇子的门下商人。所以，真正的坐标其实是她，安德丽娜本人必须呆在最显眼、最热闹、最好对付的地方。等待着吴叔亲自现身。

　　帝国的第六皇女虽然无法与自己的长兄对抗，但在国境之外的黑市，和长兄门下的商人与黑市的掌权者针锋相对的能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她那位大哥、帝国的大皇子也并非犹如他在民间被默认般不可质疑。

　　雷尼上前一步的阴影和气息笼罩下来，她抬眼，听到他说：“丽娜，现在最正确的选择是回我的主舰。”
　　然后，长臂一揽，直接把少女再次扛上了自己的肩膀。

　　周围的游客发出惊呼声。
　　然而，就在安德丽娜还没来得及吐槽的时候，已经呈现出看热闹围观之事的人们发出了第二声惊呼，伴随着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和爆破的声音。紧接着是黑市市政的警报声响。
　　那声近距离的爆炸，难免让人产生头痛的耳鸣。

　　雷尼扛着她躲过了一个过于直面的攻击。他们刚刚站的地方——那家酒吧的门口，地砖被炸得粉碎，周围还有人受了轻伤。被安德丽娜命令暗中跟随的那名平民打扮的亲卫队精锐现身，挡在了她和雷尼的身前，观察着这场变故的四周。

　　安德丽娜的脑袋还有些晕，显然，被雷尼扛在肩上受到了最大的起起伏伏，脑袋还冲下，一股晕车的感觉袭来。她感到雷尼又从蹲着的动作站起身，低声像是对她也可能是对她那位出现的亲卫队精锐说：“轻型火箭筒……射程不会超过500米。就在附近。”

　　黑市的警报声中，广播来得很快，要求人群疏散，街旁的店家在短暂的惊呼后，也连忙关上了店门——就像是遵循着这座城市的某种缄默法则。
　　是应急预案还是主动配合？
　　安德丽娜被雷尼放到地上，她还有些眩晕，一把扶住雷尼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哦，真没想到，竟然会亲自现身……我还以为你会哆哆嗦嗦地一直躲到最后呢。”雷尼的声音从她的旁边传来。安德丽娜向前望去，越过挡在前面的自家亲卫队精锐的肩膀，看到了那个家伙。

　　是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带着数位自己的私人武装，其中一位肩上还扛着一个轻型火箭筒。少许的硝烟味道还没有扩散干净，刺激着人的鼻粘膜。

　　那个中年男人没有理会雷尼的说辞，反而把矛头对准了安德丽娜，道：“我还以为是‘暴君’身边的小喽喽，万万没想到啊……竟然会是我们的六殿下。”

　　啊……知道她的身份啊。她想，前不久在商店中偶遇时，这个男人可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这么短时间内就改变了想法和作风的话……
　　吴叔，他甩锅了。

　　雷尼和她的想法相同，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对安德丽娜说道：“看来是吴叔打算清场，让我们自己解决。”

　　他把这一切责任都甩锅给当事人本身，自己则当起了观众，等待结局，然后站到胜利者的身边。就像帝国的那些官员们一个作风……
　　只是……她眯了眯双眼，感到困惑，为什么会是如此直白的攻击？直接命中足以丧命，雷尼这个本就是无国籍通缉犯的大盗被炸死在这里还好说，那个家伙可是知道她是堂堂帝国的第六皇女啊。

　　她扶着雷尼的胳膊，手指用力，指甲抓疼了他。

　　“既然知道，就应该给我跪下，行礼请罪，你这个……贱民。”她抬高声音，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