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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我鲜花着锦,山呼万万岁 ...

  •   堪堪几日,先皇驾崩,孟鸿祯在一阵唏嘘之下登基。

      当年还是稚子,就远送他乡,身份低微,他从来没想过,也有做天下之主的一日。

      苏浙最善女红的绣娘赶制数月,磨坏了多少纤纤素手,图样也用金线绞了一遍又一遍,金龙显得愈发威严张扬,龙袍在曜日下明晃晃的,一套衮冕下来,帝王威仪四溢。孟鸿祯举目望去,皆是匍匐在地的大臣和近侍,只他一人高高在上。

      自然也包括陈生。

      陈生作为帝王近侍,就跪伏在玉阶下,离他最近的位置。旁人眼中权势滔天的乱臣奸佞,和一般宫人并无区别,佝偻着腰背,用最卑微最盛重的礼节,献上对新君主的敬意和虔诚。

      恍惚间,他想起了几个时辰前。他本欲挥斥替他着衣的宫女,结果华服被陈生接过。细细为他穿上,修长纤瘦的手指,一寸寸抚平褶皱,腰带发冠,理得合乎标准,分寸不移,又跪下去替他换靴袜。

      做了无数遍一样的熟络,仿佛虔诚的宗教信徒在完成某种伟大神圣的仪式。

      两人都不言语,心中各自怀着复杂纠缠的情绪,此时交融在一起,却格外的宁静平和。

      在其位,谋其政。

      孟鸿祯又没想到,陈生还真的就把权力放给他了。连玉玺兵符也都一一陈列在案上。

      上传下达。他的朱批落到奏折上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的权力是真正握在手里的。所有旨意,会经由三省六部,最后付诸实际。

      若这都不是执掌江山,什么才叫是呢。

      这些,都是陈生给的。不然他还是一个边陲的藩王,若真的王室颠覆,他连个王都算不上的。说不好还会被赶尽杀绝。

      而陈生呢,就静静站在帝王身侧。专心将墨研开,或者适时劝谏他小憩片刻,或者奉上温热的茶点。对那些奏章,孟鸿祯该不该批,该如何批,陈生都不发一语。

      宫女也是真的有些呆了。先帝病重的时候,从来都是她们贴身随侍,陈生对此一概不过问,甚至露面也是极少的。不过每日太医诊脉是才来瞧一次,只为明晰先帝驾崩的准确日子。哪里像如今这样,包揽了所有人的活计,事事亲力亲为。不过她们也不得不承认,陈生确实比她们做的实在好太多。

      她们见惯了陈生威仪的样子,又何尝想过,他也是从小太监一步步爬上来的。

      一旬又一旬。

      孟鸿祯知道,他就算是掌着天下权力又如何,陈生仍旧是他悬在心上的一根刺。偏偏他自己还依附着陈生而活。手上就算是有兵符,他也不敢说将士必定受他差遣。何况他根基不稳至极,若是没了陈生,或许朝政宫闱一乱,他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他堂堂男儿,竟要靠个宦官阉人而活。

      “陈生,朕想动王文安,你觉得如何”孟鸿祯带着戏谑的意味看他。

      “听凭陛下,奴才无异议。”陈生研磨的手一顿,随即嘴角轻轻地晕开了笑意。

      孟鸿祯只冷笑盯着他的眼睛:“你倒是一副铁石心肠,忘记往日他是如何助你的了。”

      陈生将手中墨条轻轻搁下,恭恭敬敬跪了,道:“王大人是陛下的臣子,即便是无错,惹得陛下见疑,也是不忠,自然由得陛下处置。奴才不过闺阁之臣,不敢妄论国事。”

      孟鸿祯依旧不屑,却不敢当真把他如何了。

      他知,陈生自然也知。

      所以这样的场景,隔段日子就会重演。长则一月,短则几日内数位股肱之臣,解职的解职,抄家的抄家。有些人实在查不出来了把柄,孟鸿祯也是去问陈生,都是一一备好奉上。

      任谁都看得出来,陈生的羽翼,在一步步的被削减。孟鸿祯急于摆脱陈生的控制。

      一日孟鸿祯午憩,陈生便退了出来,去取茶点打算等孟鸿祯醒后侍奉。半路便被人截住了。是之前那个劝他当皇帝的人。跪在地上紧紧揪住陈生的袍子,道:“总管,求您三思啊。朝堂重臣频频更换,最后留下的都是新进的进士,陛下这是要架空您啊。”声泪俱下,好不凄惨。

      陈生一掌扇到他脸上,手都气得发抖,怒道:“放肆!陛下如何作为哪里容得你我置喙。”思及那人大概是要起了,不愿再与他纠缠。

      这人后来却是再没人见过了。

      果然回来时,孟鸿祯已经起身了,不见陈生,只能唤宫人伺候。陈生自然接过,倒水,又用银针试了毒,才敢跪下举过头顶呈上去给人漱口。

      往日这么一番做完,陈生都会起来垂首站在他身后。今日孟鸿祯却是伸手在托盘上压了压,力度不大,但显然是不许他起来的意思。

      “这么久不见,你去何处?”孟鸿祯问得随意。

      “遇见宫人说了些犯上之语,已被奴才处置了,故耽误陛下午起。望陛下恕罪。”

      “他如何犯上的?”

      陈生便一一说了,不掺杂任何改动。

      孟鸿祯讶于他当真敢说出来,又厌恶极了这种,明摆着不可奈他何的模样。

      “既如此,朕便是要架空你又当如何?”

      “只要奴才有的,皆是陛下的。即便没有,也会设法替陛下弄来。”

      “朕听闻,你有一块令牌。”一块号令无心无情死士的令牌。

      “是,陛下。”陈生自怀里拿出,恭敬呈上。

      孟鸿祯接了。

      给的这般顺利?

      “这批人是听命与你还是听命所持令牌。”不然,一块空令牌也无什么用了。

      “唯令牌所有者为尊。”

      “既如此…”孟鸿祯道:“来人把他擒住”

      几乎是没有反抗的,陈生就任从他养起来的刀剑,把他按伏在地。像是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陈生双臂被反扣在背后,很久没收到这样的对待,让陈生有点难捱,但还是挺住了,甚至尽力给那个下命令的人,恭恭敬敬的一拜。

      他的陛下啊,羽翼已经丰满了。

      定了下月斩首。举国都是欢腾,尤其是那些极力扶持孟氏的老臣。

      孟鸿祯却偏偏觉得心头不舒服。一年前他还是边陲无权无势的藩王,现经却是人君了。世事无常,谁能料到。

      隔着牢门,他去看陈生,已经靠着墙在睡着,像是比原来还要纤瘦了,发丝乱了些,一层薄薄的囚衣罩在身上,衬得他平和无争。入冬了,牢里阴氵显,明明比外面还要冷。

      听到有声音,陈生睁眼,瞧到一片明黄色的衣角。腕子套着锁链,他行动也不如从前迅捷,却仍行了大礼。可能觉得是将死之人,言谈随意得多。

      “底下的宫人也未免不尽心,冬日也不给陛下备上大氅。”

      “牢内阴冷,陛下勿久留。”

      “也该换上绒靴。”

      ……

      陈生已经死了很久了。

      ……

      又是春日飞絮扬。小宫女将水洒在地上,水珠裹着地上尘土一滚一滚得远了。

      孟鸿祯觉得自己春日要咳嗽的病似是好了。看见氵显漉漉的地面,问面前跪着不敢抬头的小宫女:“用水除尘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宫女怯生生的,抖着身子答道:“回陛下,是陈总管早先吩咐的。说是尘土不近人,便不至于吸了咳嗽。”

      京都哪里来的许多尘土至人咳嗽。不过是他一人,在边关吹够了风沙。陈生都一一的替他想到了。

      孟鸿祯突然觉着心里猛地一疼。

      陈生已经死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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