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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无间·凤栖梧篇(二十三) ...

  •   天色微微泛明。
      直到回去的路上,鹓雏还是失魂落魄。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闵闵到底怎么了?”
      楼池摇头:“若是知道原因,陛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所以你们不准宫人发出声响,就是这个原因?”
      “是。”
      鹓雏累了,她不顾自己身上是纯白色的亵衣,直接坐在路边,用手撑着头。
      不可能……
      那肯定不是闵闵。
      鹓雏刚才看见,祥弗殿里挂满了各色的绸带。飘来飘去的绸带间,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就坐在地上,很认真地在擦剑,即使那是一把木剑。
      鹓雏不小心踩到瓦片,那女人立刻抬起头,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鹓雏和楼池,眼神怨毒。
      然后……鹓雏想到这里,不由得抓了一把头发。
      她看见,闵闵拽着绸带,一下子跳到梁上,整张脸都在那块被挪开的缝隙下面。
      那是一个孕妇,竟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楼池淡然地捂住鹓雏的嘴,把她拖开,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只要不出声,娘娘就不会攻击人,而且,娘娘现在上蹿下跳很厉害。”

      宫道。
      楼池半跪在鹓雏面前,小声道:“所以,公主不要再闹了,一旦宫女吵闹,就会被杀。”
      “那闵闵怎么办?你们就任由她这样吗?!”
      “公主安心。”楼池总是有无穷的耐心,“只要到了選鹤之日,一切都会好的。”
      鹓雏豁然抬头,直视楼池的目光。
      選鹤之日。
      “我要见东女婉淳和容宣侯。”
      楼池摇头。
      “我要见荣妃。”
      楼池为难:“也不是不可以,我得去请示陛下。”
      “你去吧,我自己回宫殿。”
      赵鹓雏刚站起来,就被楼池一掌击晕,他接住鹓雏:“抱歉公主,我不信您。”
      许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带着步辇。
      把赵鹓雏放在步辇上,楼池手持拂尘:“许大人,好生照顾公主。”
      “是。”

      鹓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殿里连桌子凳子床都没了,只剩下一个贵妃榻,她就躺在榻上。
      见她醒了,一道嫩嫩的声音响起:“荣妃姐姐,公主醒了。”
      鹓雏翻身爬起来,看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半大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眼睛大大的,脸颊肉肉的。
      鹓雏倒吸了一口冷气:赵明琮也太不是人了!连这样的小丫头都不放过!
      鹓雏的震惊让罗溪越有些困惑:“公主,您还好吗?”
      “你……是?”
      罗溪越乖乖地行了一个礼:“回公主的话,妾身罗氏,是沉月宫的越夫人。”
      果然!
      另一个女子走进来,身形纤长,容貌清丽,手里捧着一沓纸。
      想必这就是程关皙了。
      她对鹓雏笑了笑:“妾身程氏,见过明熙公主。”
      鹓雏伸出手:“别介,你们都是赵明琮的妃子,不必多礼。”
      “是。”
      宫女搬进来一个画架放在罗溪越身边,鹓雏满脸问号:“赵明琮让你们来干嘛?”
      “是您让陛下叫我们来陪您说话呀。”罗溪越满脸人畜无害,说完,就开始画画。
      殿里没有凳子,荣妃就坐在一个蒲团上。
      鹓雏花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然后开口问:“荣妃……”
      “公主请说。”
      “荣妃在西境的时候是荣湘郡主,容宣侯之姊,对吗?”
      “正是。”
      “不知宫中的婉先生是容宣侯从何处寻来的奇人,竟然精通阴阳之道?”
      “妾身乃女儿身,平时弟弟做什么,我是不清楚的。”
      鹓雏不再试探,直接问:“东女婉淳是不是青族的人?”
      荣妃一脸疑惑,思索一下才想起来这个明熙公主的母族正是青族,她笑道:“若说其他的妾身真不知道,但是婉先生确实不是青族的人,她话语间似乎很敬畏青族。”
      鹓雏了然,脑袋却是一抽一抽地疼。
      罗溪越捧来一张宣纸,画的就是荣妃和鹓雏。
      她笑嘻嘻道:“妾身从前以为皇后娘娘和荣妃姐姐就是顶顶的美人了,没想到又见到明熙公主,真是各有千秋呀。明熙公主不愧是皇室中人,容貌这么美。”
      鹓雏最讨厌别人见她明熙,可惜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张画上没有人脸,只有身形和环境。
      鹓雏眼皮一跳。
      这时荣妃出去了,说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夕阳残照,罗溪越就坐在阳光里,慢慢地收拾自己的画具。
      她抬头对鹓雏笑了笑,然后挪到鹓雏身边,趴在她的肩膀上:“明熙公主,你要小心。”
      这个越夫人不简单。
      鹓雏不动声色:“夫人说什么悄悄话呀?”
      罗溪越依然是天真的模样:“想办法逃出皇城吧,不然你熬不过这个冬天。”
      ……
      “夫人可别打趣我了,我哪懂什么丹青?”
      “公主想问什么?”
      “越夫人可曾给皇后娘娘画过?”
      “婉先生对皇嗣似乎有所图谋。”
      鹓雏刚想再问,荣妃就回来了,身后宫女抱着一个包袱。
      “公主,这是您的东西。”
      埙,面脂,指虎和一些杂草都在,但是剑不在了。
      “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
      荣妃笑笑没说话,闲扯了一会儿,罗溪越就被她带走了。
      后来一连几天,罗溪越都到鹓雏宫中画画,虽然荣妃不在,但是许阳就守在旁边,再也没找到机会谈话。

      九月初三。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鹓雏夜不能寐,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正在这时,她隐约听见一声惨厉的尖叫。
      鹓雏爬起来,竖着耳朵细听。
      “唰——”许阳从梁上落下来,“公主睡觉吧。”
      鹓雏警惕:“出什么事了?”
      “无事。”
      九月初三,时间差不多了,应该是闵闵………
      “许阳!你既然叫我一声公主,就得听我的话,我要出去!!”
      许阳一动不动。
      鹓雏面露冷色:“若你拦我,我便撞墙而死。”
      她真恨啊,若不是东女婉淳废了她的功夫,小小许阳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许阳的脸色变了,他叹气:“公主若威胁属下,那属下只能打晕公主。”
      鹓雏心跳如雷,这时她又听见两声叫声。
      “爹——娘——”
      鹓雏双手握拳,整个人颤抖不已:真的是闵闵的声音!
      她看着不动如山的许阳,心里腾起一阵绝望。
      鹓雏扯着嘴角,苦涩一笑,然后跪下:“许阳,我求你,至少去给赵明琮通报一声,我要见闵闵。”
      许阳面露不忍,却还是不动:“公主起来吧,我不能让……”
      鹓雏怒了,她猛地站起来,去翻自己的贵妃榻,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带着,然后把指虎戴上:“让还是不让?!”
      “不让。”
      许阳话音还没落下,鹓雏的拳头就招呼到他脸上,许阳整个人都砸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和一颗牙齿,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鹓雏:“明熙公主,您再这样……”
      “砰!”
      许阳彻底晕了。
      没想到这个暗卫这么弱,鹓雏甩甩手,匆忙往外跑。
      其实不是许阳弱,而是指虎的锅。
      鹓雏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虽然那些宫女不敢拦她。
      但是鹓雏没能跑出去,那些殿外的暗卫都进来把她按住了。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见闵闵!”
      鹓雏喊着喊着,不由得带上一丝哭腔:“老子要去见闵闵,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要你们偿命!”
      “砰砰砰——”宫门突然被谁大力敲响。
      鹓雏安静下来,使劲抬头去看宫门。
      “许大人!我要见许大人!”
      看守的宫女打开大门,门外的人立刻跪下,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祥弗宫木兰,持皇后凤印,求见明熙公主!”
      屋顶上。
      暗卫首领为难地看着楼池,后者眼底有一丝动容:“让公主去吧,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是。”

      鹓雏跟在木兰身后,絮絮叨叨地问:“闵闵现在如何?医女产婆到了吗?有没有喝参汤?”
      木兰深深地看鹓雏一眼:“公主,小皇子已经出生了。”
      “!!闵闵可还安好?虽然天气炎热,可千万别让她受了凉。”
      说着说着,祥弗宫到了。
      浓浓的血腥味,到处是尸体。
      有宫女的,有太医的,也有暗卫的。
      鹓雏吓坏了,直接跑进去:“闵闵——!”
      木兰拽不住她,只得叫道:“公主镇静!”
      帷幕轻动。
      一只手抓住帘子,那上面全是血。
      “谁杀的?”
      木兰跪下,一脸平静:“陛下。”
      鹓雏一步一踉跄,颤抖着手,掀开帷幕。
      闵闵昏睡在那里,脸色白得像个死人,床榻上全是血。
      木兰在她耳边说道:“娘娘,小明熙来了。”
      闵闵的睫毛抖了抖,然后慢慢睁开眼。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地黏在脸上。
      “水。”她声音沙哑,一张脸都苍白着。
      木兰倒了一杯茶,一点一点地润泽她的嘴唇,弯腰在她耳边温声道:“娘娘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闵闵费力地摇头。
      鹓雏跪在她的床边,摸摸她的脸:“闵闵,我来了,赵明熙来了。”
      闵闵扭头看着她,眼神空洞。
      “明熙……你来了……”她笑了,眼泪却漫上来,滑落在枕头里。
      那笑容渐渐变得委屈,闵闵瘪着嘴,整张脸都皱巴着:“明熙……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我一个人……”
      鹓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闵闵,我来了,你别怕。”
      她把杂草掏出来,回头吩咐木兰:“这是我从西境带来的药,可以补血,快去熬药!”
      木兰接过那药,含泪看着闵闵,闵闵点点头,她转身离开。
      鹓雏用手帕给闵闵擦汗:“闵闵,别怕,别怕,我从北岭回来啦。顾虔很担心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还有很长的时光,你还有孩子……”
      鹓雏突然愣住了,这个地方,除了闵闵、木兰和她,就只有死人。
      鹓雏还是勉强笑着:“闵闵,你知道吗,顾虔把你送给他的面脂给我了,很香,很好用。”
      “我还见到你的母亲了,她天天给你念佛呢。”
      “闵闵,你还记得吗,那年在鹿绕暮云山,你还给自己修建了一个小木屋。”
      “等你恢复了,我带你去玩,我们去找师父,去找顾虔,去北岭,去西境。我带你去上渊……”
      说着说着,鹓雏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闵闵安静地听着,嘴角含笑:“明熙呀,嫁给凡臣的人是不是你?”
      鹓雏拼命点头:“是我,是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那就好……你叫我一声阿姐吧。”
      “阿姐,阿姐,闵姐姐……”
      闵闵俏皮地笑了:“没想到,多年手帕交变成弟妹。”
      “是啊,阿姐,顾虔他很固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等你好了,去开导他,要不然我都劝不了他。”
      闵闵摇头:“明熙,凡臣在北岭,很好,别让他回来。”
      鹓雏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你说的话他才听,你一定要好好的。”
      “明熙……你还记得吗?那年上山,师父给我们占卜,他说我情深不寿……我原是不信什么命运的,可如今我明白了,就是再来千遍万遍,我也只能选择这条路。”
      鹓雏认真地看着她:“闵闵,既然不信命,那就要去反抗,谁害你,我替你加倍地还回去。”
      闵闵很轻地笑了一声:“明熙,宫中的后妃都是纯良之辈,你可以与她们相处。但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东女婉淳,我看不透她……”
      鹓雏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这个毒妇!”
      “明熙,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陷入仇恨。而是这皇城凉薄,我已经回天乏术了,我只想让你的路,平坦一些。”
      闵闵挤出一丝惨然的笑容:“给我念念诗吧。”
      鹓雏坐在闵闵身边,握住她冰冷柔软的手:“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鹓雏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清和,念着闵闵最喜欢的词,就像雨落京都。
      闵闵紧紧地握着鹓雏的手,眼睛盯着她:“这一辈子困在深宫里,我很孤单。来年,你打马从鹿绕暮云山经过,一定要敲响院门,讨一口茶吃,和我说说话。这些年……我真的很孤单。”
      闵闵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脸上带笑。可没过一会儿,闵闵就失去意识了,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
      鹓雏慌了,紧紧抱着闵闵的手:“闵闵,阿姐!别睡!”
      “木兰!木兰——药呢?!木兰——”
      木兰呆滞地跪着:“这个药,太医院已经用过了,没用。”
      “不!”鹓雏咬着自己嘴唇,咬得血肉模糊,“一定有办法的!有针吗?针灸,我给闵闵针灸止血!”
      木兰跪在地上:“没法了!公主,没有办法了!就是让您来见娘娘最后一面的,太医院已经用尽所有办法了!”
      闵闵突然哭叫起来:“爹——娘——爹——父王——”
      爹啊,葬在镇乃见不到;娘啊,守在宫外进不来。
      那声音凄厉悲凉,殿外的人都跪下了。
      丑时,钟响。
      “皇后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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