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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无间·凤栖梧篇(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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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路程很平静,顾虔几乎以为那是一个梦。
鹓雏不用伪装了,她本来和杨听雪就有些像,更何况这里没人认识她。
很快就到北岭军营。
顾虔死活不同意鹓雏跟着他进入军中,只是将她安排在庐幽镇的宅子里。
“这宅子是我的俸禄买的,不大,也比不上王府那般精细,但好歹也能住。”
鹓雏觉得顾虔太谦虚了,毕竟在北岭这样穷困的地方有一处宅子还是很不错的。
“你巴巴地把我从玖平带出来,结果又不让我去军营,那我还不如回上渊。”鹓雏仍有不满。
“你若觉得烦闷,过几日我让杨听雪过来陪你。”
当时顾虔意识到赵明琮可能会利用杨听雪作妖,立刻让顾政先通知曾奇去接应杨听雪。果不其然,百花宴后,杨听雪就由鹓雏假扮。既可以免去赵明琮疑心,又能不拆散杨听雪和曾奇。
“也行,只不过我爱去哪就去哪,你不能拘着我。”
“好,不过庐幽离宣国很近,不能乱跑。”
“知道了。”
顾虔的宅子装扮得很细致,都是模仿玖平的样式。
两进的院落,不大不小,垂花门上爬满藤萝,缀着紫色的花朵儿。入了内院,多是竹树花草,不过长得不太好,想来是因为这里太过干燥。
最高大的是一株梧桐树,盛开着绾色的花。此时薄暮冥冥,斜阳满树。
顾虔领着鹓雏到前厅,正中摆放着一架屏风。鹓雏伸手去摸那座黄花梨镶大理石的屏风,中间是精致的镂空绣花,可隐约窥见人影。
“顾虔,你是不是收了别人的暮夜金?”
“瞎说,我怎么会贪墨呢。”
鹓雏撇撇嘴,又见桌上搁置着杂七杂八的物什,绣绷茶具杂书兵刃应有尽有。
“这是我让政先置办的,你看看缺什么,我再买。”
鹓雏摇摇头:“已经够了,我也不需要什么仆人,你不是说杨听雪他们到了吗?人在哪呢?”
“他们路线与我们不同,应该早就到了镇乃。”
“知道了。”鹓雏拿起一把匕首把玩,回头想找一个适合的桩子,却看见顾虔还在原地,“做什么?”
“啊……没有。”顾虔挠挠头,“凡事要小心,有什么事鸣镝叫我。”
“知道了,正好这段时间我想一想怎么才能把赵明琮这事儿解决了。”
顾虔又三番五次交待,才依依不舍地转头离开。
鹓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嗤笑一声:“傻子。”
这种感觉,就像金屋藏娇似的。
北岭风沙很大,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里面的水很少,每次只能汲上来一小桶。
鹓雏耐着性子,一桶一桶地把角落里的水缸填满。虽然屋子被扫洗过,但鹓雏还是习惯性地再打扫一次。
厢房里有积灰的秋千架,鹓雏又爬上梧桐树上把秋千绑好。
庭中有一棵瘦小的树,鹓雏观察半天,才发现那是一棵海棠树,因为缺水,枝叶都干枯了。鹓雏又开始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浇水。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下来,像一张绵密的大网,网住朔漠。
厨房里不单单有蔬菜瓜果,还有一些小吃食,鹓雏抱着一袋栗子坐在秋千架上。
北岭的夜景很美。
鹓雏在秋千上晃呀晃,透过密密的枝桠去看天上的星子,又明又亮,比玖平的好看。
饮月千丈,那年那月那夜,花染眉梢。
这里的风很大,穿林打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宛如大河流淌。
“一夜风摇月华动,不知苔色如苍山。”
鹓雏在纸上这下这句话,怅惘间,仿佛又回到鹿绕暮云山上,听到师父声声入耳的教训。
这架秋千很宽大,鹓雏就斜躺在上面,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鹓雏一睁眼就感觉身上重重的,旁边有个人影晃来晃去。
“王妃,用膳了。”那人见她醒了,出声招呼道。
“唔……”鹓雏把自己身上的薄被抱起来,“你就是杨听雪吗?”
那个女子莞尔一笑:“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你昨夜子时才回来的,怎么起这么早?”鹓雏把被子抱回房间,一边问杨听雪。
这个杨听雪真贴心,把她昨夜拿出去的纸笔都收了回来。
鹓雏随意抹了把脸,直接来到桌前。
“王妃怎么知道的?”杨听雪把筷子递给鹓雏,好奇地问。
“何止……我还听见你和曾奇讲话,他给你安排房间,还说我没有安全意识,大喇喇地睡在庭院里。”
杨听雪的脸瞬间红了:“王妃,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对,我听闻邵州女子都叫自己的夫君为哥哥,真好听。”
杨听雪的脸更红了,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王妃,您……”
“别这么称呼我,你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叫鹓雏,凤凰的那个鹓雏。”
“这……”
“我知道你,你曾经在鹿绕暮云山迷过路,还有那年百花宴上你写的诗很好。”
杨听雪简直羞愤欲死,宁都王妃这样美的人,说的话却这么混。
鹓雏见她脸皮薄,也没再继续调侃:“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别叫我什么王妃啊,若说真正的,你才是宁都王妃。所以,你叫我鹓雏就好了。”
“鹓……鹓雏。”
“嗯。”
吃完早饭,杨听雪就安安静静地拿着那个绣绷绣花。
“我就说嘛,针黹我是做不了的,你可真厉害。”鹓雏看着杨听雪下针如有神,不由得感叹道。
“鹓雏谬赞了,我这不过是普通的锁绣,若说极品,要数蒲甘国的荷花织,还有抽纱刺绣,十八种苏绣法……等等。”
鹓雏听着都头疼,索性自己拿一本书在旁边看。
两人就这样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
北岭的太阳很毒,鹓雏爬到梧桐树顶去看风景。
一马平川,到处都是黄沙。因为日光炽热,地面腾起一阵阵扭曲的烟雾,像是火焰蒸烤。
在目所能及的天边能看见鼓鼓的小包,那就是珝朝的军营,就是顾虔的军营。
呼呼的北风吹得鹓雏的头发乱飞,她现在穿着女装,广袖也灌进风。
鹓雏随意把头发别在耳后,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她把右手遮在面前,阳光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风起天末,袖舞白鹤。
杨听雪喊鹓雏去吃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是谪仙人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好看?
那年在鹿绕暮云山,杨听雪丢失在松林里,又冻又怕。那个小公主就是这样,发上白雪,眼里清泉,对她伸出手,笑靥如花。
现在也是这样,鹓雏倒挂在树上,乱糟糟的头发飘在空中,对她伸出手:“怎么啦?”
……
好吧都是幻觉。
“我……是叫你吃饭。”
“好嘞,我来了。”鹓雏一个鹞子翻身,轻盈地落在地上,扬起灰尘。
北岭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下子又到了晚上。
杨听雪坐在梧桐秋千上发呆,鹓雏在石桌前发呆。
“你说,现在明面上杨郎中是宁都王的老丈人,陛下应该不会对他动手吧?”鹓雏首先提出这个严肃的问题。
“父亲虽然为官清廉,做人正直,我也不知……”
“曾奇有没有给你弄到假身份?”
杨听雪点点头,又愁眉紧锁:“可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她的确不愿意嫁给宁都王,虽然鹓雏替嫁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杨郎中就很危险了。
只要赵明琮悄咪咪动手,谁也不能说什么。
“听雪,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曾奇成亲?”
杨听雪一愣,却没有展现出羞涩的表情:“父亲还在玖平,我这心放不下。”
“听雪,你可后悔?”
杨听雪满脸愁容:“这些都不是我的意愿,若是嫁给宁都王,虽然家父和奇哥哥暂时没有事,但我长久势必被人拿捏。若是不嫁,父亲就有危险……”
唉,她怎么就扯进了这件事里。
鹓雏安慰地摸摸杨听雪的手:“你放心。”
星影摇摇欲坠,仿佛在偷听她们谈话。
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月,转眼就到炎热的六月。
鹓雏越发懒得动弹,连杨听雪哄她去逛街都不愿意。
这两个月最常来的是顾政先,给她们提供补给,其次就是曾奇,每次来都在要和杨听雪腻歪半天。倒是顾虔,很少离开军营。
这一天罕见地下了一场小雨,曾奇带着杨听雪出去闲逛,鹓雏就窝在秋千上昏昏欲睡。
睡了半天又觉得热得慌,只好逃到屋子里,到了屋里还是烦躁,鹓雏索性拿杨听雪的绣绷来绣花静心。
不过她很明白自己的水平,只拿杨听雪没有用过的。
折腾半天,还真绣出一个雏形。鹓雏来了兴趣,燥热也退却几分。
鹓雏正绣得开心,一个高大的阴影却盖了上来,直接导致鹓雏拉错了线。
“挡住我的光了——”
鹓雏抬头,那人影影绰绰地站在屏风后面。
“你看看你干的什么破事儿,把我的作品都毁了。”鹓雏把绣绷放在桌上,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顾虔不在意,随便拖张凳子坐下。
“什么德行,喜欢隔着屏风说话?”鹓雏翻了个白眼。
“我怕吓着你。”
听闻这话,鹓雏从屏风左边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然后很给面子地摔回椅子上:“哇你好吓人啊!”
顾虔摸一把自己的脸,苦笑一声。
这就是他去年回玖平时的模样,在玖平养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晒了两个月,又黑又糙。
“不得不说,听雪每次出门打伞是很明智的做法。”鹓雏啧啧称叹,“你来这儿做什么?”
“军中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来这儿休息半天。”
“说来听听。”鹓雏重新拿起绣花针,摆起架势听顾虔说话。
“最近有些宣国人骚扰边境,尤其是镇乃城,我知道这两个月来旱了很久,但是他们的动静也太大了……”
“他们收成不好,我们大珝也不好啊……”
“军中将士大多支持静观其变,但是上面的意思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鹓雏头也没抬:“上面是赵明琮吗?”
“不是,是兵部。”
“切,兵部还不是赵明琮的意思。”鹓雏又换了一种颜色,继续绣,“那就打呗,多大点事。”
顾虔摇头:“你这说得也太胡闹了,哪能说打就打?对面是一个石头城,易守难攻,水源都在城中,粮食也准备得很足。”
“不是说庄稼受旱吗?哪来的粮食?”
“后方给他们的补给。”
“那就说明宣国是有预谋的,有人在支持他们。”
顾虔听着鹓雏慵懒的声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打仗,苦的都是将士和百姓。
“叹什么气?你觉得那个石头城很难打吗?”
“那是自然。”
鹓雏还是慢悠悠地走针,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有小灰尘在空中飞舞。
顾虔隔着屏风看她的身影,只觉得怎么都看不清,她说:“几百只雀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何苦叹气。”
顾虔愣愣的,没有回答。
鹓雏见他没有反应,继续道:“东边儿的梅雨已经结束了吧?现在北岭还干旱着,谁也不知道会干旱多久。”
雀杏,兵用纵火物。中空,以艾实之。捕取敌人城中及仓库中雀,以杏系雀足,于薄暮时加火,群放飞入城垒中,栖宿其积聚庐舍,以烧之。
顾虔坐在那里,忽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上爬起来。
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宣国的水源在城中,不可切断。但粮食都堆积在库,确实可行。
可是,火烧会死多少人?毕竟现在是打是和,两边的态度不明。
鹓雏的确聪明,可她……
顾虔僵持很久,都没发觉鹓雏走出来,蹲在他面前。
“顾虔,你在想什么?”鹓雏偏着头看他,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顾虔又叹了一口气。
“行啦,我逗你玩的!”鹓雏笑出来,“真当我冷血无情吗?这个方法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风向突变,火势蔓延过来就不好玩儿了。”
顾虔僵硬的身体才松弛下来:“你不准再胡说了。”
鹓雏锤了一下顾虔的胸口,一边道:“谁胡说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鹓雏忽然停住了,定定地看着顾虔,顾虔还没反应过来,她直接伸手把顾虔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哦豁!金红釉瓷器,薄胎制品,这是硐阡窑烧制的吧?里面装的什么?面脂!顾虔,你哪里来的女儿家的东西!”
顾虔也是被她唬住了,第一时间居然想着去夺:“你给我!”
鹓雏把东西藏在身后,一跃跳出去,唰唰几下爬到梧桐树上去:“哈哈,做贼心虚了吧?你爬上来呀!”
顾虔扶额叹气,他真是找虐,来这儿之后叹气的次数比在军营里还多。
“鹓雏,你先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我偏不!”
“明熙你下来!那是阿姐送给我的!”顾虔一急,直接嘴瓢了。
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有叫过了呢?
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风,日头很毒,明晃晃火辣辣地照在顾虔身上,他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鹓雏低着头看他,碎发在脸颊边飘来飘去,遮住她的目光。
六年了……
最后还是鹓雏哧溜滑下来,把面脂扔给顾虔:“hai(脑补东北话),多大点事儿嘛,我跟你闹着玩儿呢。”
顾虔又把面脂扔给鹓雏:“这是前年回朝述职的时候阿姐给我的,有好多好多呢,我都给底下的将士了。只剩下这盒,我寻思着北岭风沙大,给你润润脸。”
“前年?顾虔你知不知道面脂这东西会变质?”鹓雏有点想锤爆顾虔的狗头,心情一如那次收到指虎。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顾虔声音也有些大,意识到这不是在军营,他尴尬地咳嗽几声,“这是在集市买了重新装进去的,阿姐的盒子比这里的都好看。”
鹓雏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闻了闻那个面脂瓷盒,散发着清新的茉莉花香。
顾虔得意地笑:“很香吧?我买的是最好闻的。”
“……很香。”
鹓雏突然抬手抱住顾虔,顾虔没反应过来,差点出手把鹓雏拍飞了,但他还是保持了最后的求生欲,一动不动。
鹓雏松开他,笑道:“谢谢你,顾虔。”
她看着顾虔,认真道:“顾虔你记住,别让宣国人打进来,别让他们踏进镇乃半步,别让他们惊扰了宁都王的安宁。”
老宁都王在天上看着你呢,别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老黎沉迷于网课无法自拔,接下来一段时间估计更新不了。希望在看的小伙伴们平安喜乐,这是凤栖梧最后的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