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59、无间·凤栖梧篇（十二）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停，顾虔睁开眼，小沙弥给每人分发三炷香，到顾虔的时候，一个小沙弥把他拉了出去。

　　“施主。”小沙弥朝他行礼，“主持在后殿等您，请跟我来。”

　　顾虔并不认识这个小沙弥，但是前些年他来种树的时候倒是结识了主持和监寺，于是他跟了过去。

　　小沙弥矮小，步子虚浮，不像是练家子。

　　进了后殿，很宽阔，倒是一览无余，不像是埋伏的好地点。四处都悬挂着明黄色的经幡，夕阳照进来，顾虔甚至能看到空中漂浮的小灰尘。

　　但空无一人。

　　后殿和前殿并不互通，这里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也听不见前面香客的声音。

　　“咦，主持呢？”小沙弥挠挠自己的头，转身看着顾虔，眼里却没有出家人看破一切的澄澈，“宁都王，主持呢？”

　　顾虔心里警钟大敲，因为是礼佛，所以他身上没带什么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和一些长针。方才感觉有人在跟踪他，难道就是那些贼人？

　　顾虔右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横在自己面前，冷冷地盯着小沙弥，同时用左手捂住口鼻：说不定这些贼人会下毒。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沙弥只是冷冷地瞧着顾虔，并没有什么威胁动作。
　　顾虔只觉得手脚发软，不能再耽误了，他的左手勉强从脸摸到头上，从发间抽出一根长针迅速刺出去，趁小沙弥躲避的时候匕首直逼他的脖子。

　　小沙弥显然没有预料到顾虔还能发难，从僧袍里拔出剑来格挡。估计是为了隐藏方便，沙弥的剑不长，没有剑鞘，把宽大的僧袍划了一道口子。匕首和剑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顾虔实战经验丰富，左手捏住沙弥的手抽开他的剑，被那沙弥躲开了，只是免不得被顾虔的匕首划了一道。沙弥下意识去捂脸，顾虔横踢攻他的下盘，沙弥用剑挡住，顾虔顺手夺了他的剑，刚想卸了他的手脚，忽然又是一阵眩晕，跌跌撞撞身形就有些歪了。
　　沙弥趁机后退，身子一边怪异地扭曲着，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突然，他整个人像是长高了一截，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凌厉：“不愧是宁都王啊，反应这么快，小人甘拜下风！”

　　“这里是佛门净地，把你们那些手段都给本王收起来！”

　　小沙弥，哦不，那人冷冷一笑，脸上的人皮面具也挂不住了，他转身离去，声音还在空中飘着：“破坏戒律清规的人可是您！”

　　顾虔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身，想要迅速离开后殿。他分明是中了软筋散，整个人使不出内力，所以只能和那贼子肉搏。

　　但是一转身他整个人就僵住了，这里竟然有个女人。

　　顾虔瞬间就明白了。

　　不仅是个女人，还挺清秀的姑娘。那种清秀和鹓雏有三分相似，看来幕后主使知道他的底细。

　　他简直想吐，这么龌龊这么下流这么恶心这么幼稚的方法他们也做得出来？而且……触犯他的逆鳞。

　　那女人就站在原地不动，顾虔心里烦躁得要死，也不知道这女人是被逼的还是同伙，反正他现在很想杀人。

　　顾虔用刀背压住她的喉咙把她摔到经幡后面，免得有人进来误会：“说，你们是谁派来的人？”

　　那女人瑟瑟发抖，闭着眼睛不敢看顾虔，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流出来。

　　顾虔最看不得女人哭，他厌烦地甩开手：“下次再让老子看见你，老子扒了你的皮。”说完就要走开，不然还能怎么办？他可不能在佛门杀人，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宁都王！”那女人感受到力道松开，也不知道自己脖子是不是被划了一道口子，就用手捂着，仍然闭着眼睛喊了一声。

　　“怎么着，还要本王把你带回去审讯吗？”

　　“不要出去！”女人咬住下唇，挤出几个字，“有埋伏。”

　　顾虔停住，隔着经幡上下打量那个女人，很瘦，衣服是丝质的，价格不菲，但是头上的发饰朴素，右手捂住脖子，左手撑在地上，手上有很明显的茧。没有裹脚，丝履前有泥点，但是今天并没有下雨。

　　“你何时到京城的？”顾虔冷冷发问。

　　那女子身子一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顾虔一眼，随即翻身跪在地上：“求王爷救救民女。”

　　“你不是京城人，可能是昨日，或者前天到玖平，你善于女红，是左撇子。”

　　女子不断磕头，咚咚的声响在后殿回响，不多时额头就破了，看着那血肉模糊，顾虔整张脸都皱起来，他最讨厌血腥的味道。他伸出脚，女人的头正好磕在顾虔稍微柔软一点的靴子上面，女子愣住了：“王，王爷？”

　　“说啊，有什么冤屈说出来。”顾虔不耐烦。

　　“王爷，民女是礼部司郎中杨行思之女，景帝时，父亲犯错被贬谪，民女跟着父亲一起前往邵州。新帝登基，父亲被召回京，前些日子，他突然修书让我回来。我匆匆赶赴玖平，不曾想被贼子抓住，他们威胁民女，要民女以身做诱饵，谋害您……”女子迅速说出来，眼泪哗啦啦掉，到后面已经哽咽得不行，“民女，民女知道王爷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民女不敢陷害您……”

　　额头上的血和眼泪混在一起，顾虔看得嘴角抽搐，他扔了块剩下的丝绸给她：“擦擦伤口。”

　　女子哭哭啼啼地捡起绸缎，捂住自己的脖子，泪眼朦胧中，她恍惚看到宁都王半蹲下来，用剑支撑着，一脸嫌弃：“老子刚才用的是刀背，你以为老子是什么人，会对弱女子出手？”

　　看着女子用丝绸捂住自己额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顾虔叹了口气：“本王记得你，你叫杨听雪，是吗？”

　　女子瞪大眼睛：“王爷怎么知道？”

　　然而宁都王抓着经幡，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虔当然知道！之前杨行思是礼部侍郎，后来之所以被贬谪去邵州，就是因为在皊安王谋反一案中，他是为数不多维护皊安王的人。皊安王被诛杀后，老宁都王顾源也被陛下猜忌，镇守北岭，再也没有回京。宁都世子式微，他知道杨行思的存在，也记挂他的恩情，只是那时顾虔无力帮助，如今却……
　　至于他为何知道杨听雪，是在永定年间一次百花宴上，她是为数不多能接上鹓雏的酒令的女眷，若论起来也算是一个才女，鹓雏对她称赞不已，顾虔才稍稍有了印象。

　　“你父亲可还安好？”

　　杨听雪闻言又要哭了：“那些贼人就是用父亲来威胁民女，民女不得已……”

　　“好了好了，别哭了。”顾虔不知如何安慰女子。

　　杨听雪擦干眼泪：“民女不知道那些贼人是什么人，但他们其中一个有北方口音，而且对我珝朝之事耳熟能详。昨日我偷听他们谈话，他们说王爷仁慈，若我不得手，您必然不肯杀我，只待王爷一出后殿，就地诛杀，倘若王爷有所准备，就让我上去扰乱王爷。”

　　“你……为何肯帮本王？”

　　杨听雪眼睛一红，低下头：“民女幼时见过王爷，王爷是个好人。而且王爷是我珝朝的将军，怎么可以死于这样龌龊的手段。”

　　顾虔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杨行思是一个难得的好官，所以让赵明琮把他召回来，不曾想他竟然还养出这么毓秀的女儿，除了爱哭，和那个人真的挺像。

　　“你在哪见过本王？”

　　“鹿绕暮云山。”杨听雪偷偷观察顾虔的表情，发现没什么变化，“那年民女年纪尚幼，和父亲外出，因为贪玩，所以在山上迷路，被王爷和……当时的明熙公主所救。”

　　这件事他记得，杨行思得师父青睐，那个时候闵闵和明琮已经下山，只有他和明熙在山上，练功时在树林里把那个哭唧唧的小姑娘捞回来，没想到还是一段奇缘。

　　只是听杨听雪提起那个人，他还会心痛。

　　“你来京可曾见过你的父亲？”

　　杨听雪摇摇头。

　　顾虔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看顾虔的样子似乎是要出去探路，杨听雪连忙拽住他的袖子：“王爷，让民女先出去吧。民女出去，他们就会误以为您已经死了。”

　　“怎么说？”

　　杨听雪从广袖里掏出一个小瓶：“这是鹤顶红，他们说不得逞的话，就让民女给您下毒。”

　　顾虔好气又好笑：“他们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能给我下毒？”

　　杨听雪低下头：“民女会一些拳脚功夫。”

　　顾虔愣住了，这个他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她手上那些茧还有这层原因：“那你刚才为何不反抗？”

　　“王爷武功盖世，纵然反抗又有什么用？王爷没有杀民女，说明民女没有看错您。况且，我这身功夫不过是跟着聘夫学来强身健体的。”

　　“你有聘夫了？”

　　“正是。”杨听雪抬头看了顾虔一眼，眉目里全是坚决，“所以，若是他们用民女来污蔑王爷，民女必定一死证明我们的清白。”

　　顾虔被震撼了，杨听雪竟如此要强。

　　“你的聘夫是谁？”

　　“他在邵州阳县人，在北岭从军，正是隶属您的军中。”

　　顾虔呼出一口气：“既如此，那你就算是我兄弟的妻子了。你放心，本王必定护你。”

　　顾虔让杨听雪躲在经幡后面，自己把鹤顶红涂在那把剑上，然后先出去。
　　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既然这些人敢动他的逆鳞，他才不会心慈手软。

　　后殿外面是一片竹林，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阳光透过竹林，像丝丝缕缕利剑。

　　前殿一片寂静，护国寺本来是人来人往，如今却如此安静，莫非那些贼人有通天的本领，在玖平京都，天子脚下，还能够清空护国寺，在这里对他动手？
　　顾虔仔细听四周动静，心里盘算着，他轻功不算上乘，在密林里打斗占不上便宜，待会先杀一个人，夺了他们的武器，匕首和这把剑都不太称手……

　　“王爷！”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