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18、紧紧久久的牵绊

　　岁安慢慢地失去记忆，他记不清楚那个月白色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也记不清楚他们画了什么，写了什么。
　　后来，他离开了家乡，来到这个世界。
　　等到江南花开时，岁安打马走过，他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他问了他遇上的第一个人的姓，于是他就叫冯岁安。

　　冯岁安走过人间山河，走过江南，走过塞北，走过京都，走过楼兰，他走过一年四季，走过数千年的四季。
　　等到春天来时，桃花似锦，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他会想起《诗经》；等到隆冬时，凿冰熬水，煮茶品茗，他会想起《楚辞》，可他想不起那个和他在桃花树下的画中仙。
　　后来他累了，他随便寻了一处住所，带着许多书画，每一本每一幅都是绝无仅有的孤本。每十年他就要搬一次家，因为他不会老，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常人。

　　于灵朽而言，这千年来，是苦难，是折磨，是相思。
　　她盗窃上古神物，却驾驭不了它。她只能不断吸食人的灵气，她窃走他的灵识，偷偷地为岁安注入灵气。
　　就像做器官移植手术的人一样，灵朽不能过于靠近岁安，否则他就会越发虚弱。
　　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晨曦中，她时常遭到反噬，虚弱不堪。可她很幸福，因为她喜欢的那个少年，还活着，还能替她看尽人间百色。
　　随着灵朽力量的渐渐衰弱，冯岁安慢慢地恢复的记忆，他记起有一个叫灵朽的名字，对他很重要。那个女鬼日日夜夜却待在他的身边，吸食他的灵气。

　　“那你为什么要让那只鬼威胁恐吓他？”藏海问。
　　灵朽摇摇头：“我一直遭受玲珑的反噬，他时常改变住所，每一个住所都有魂灵或者地仙，我拜托每一个魂灵照顾他……我没想到她不是良善之辈。”
　　“蠢货。”赵锦弦突然骂了一句。
　　藏海看着她：“努力了这么久，只是做了件傻事，你后悔吗？”
　　“怎么会后悔呢？我要是不这么做，他连这几千年的寿命都没有了。我当年无力保护主人，也没办法救他。我只后悔我鬼迷心窍偷窃玲珑血梨链，现在想来，我宁愿用自己的灵识救他。”灵朽说道，然后向藏海拜，“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与岁安无关，是灰飞烟灭还是剔骨下地狱，我都愿意。”
　　藏海摇头：“那么，就罚你入轮回吧。”
　　冯岁安闭眼：“让我和她一起，可好？”
　　冯岁安的眼里落下一颗红色的眼泪，精怪伤情至此，才会痛到心胆俱碎，流下红色的眼泪。
　　藏海摩挲着血梨，它殷红的色彩已经褪了，没有他记忆里的光泽与神采，他冷笑道：“轮回对冯岁安来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灵朽惊愕地说道：“此事与他无关，是我，是我贪心，是我蠢，大君，饶了他吧！”
　　“灵朽，我忘了你千年，如今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我必然陪你赴死！”
　　“你应该知道，血梨里面隐藏着什么。如今这血梨链衰败成这样，就算你家的那位尊主不追究，你可曾想过该如何给熔天羽一个交代？”
　　“熔……熔天羽？”冯岁安的脸色灰败下来，“完了，玲珑是他心头的……”
　　冯岁安的话未说完，灵朽忽然暴起，周身涌动着狂暴的乱流，她一把扼住冯岁安的后颈，眼底一片猩红。
　　“啊——”冯岁安发出惨叫，藏海脸色一沉，低声吩咐秦亦然：“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卫子卿早就被吓傻了，玲珑血梨，灵朽，熔天羽，这不是他们这些小精怪能听的东西！秦亦然一把扯着卫子卿，把恒弋赵锦弦浣雨赶出去，只留下唐无尽和藏海。
　　藏海五指缓缓张开，灵朽竟慢慢安静下来，冯岁安瘫倒在地。
　　“你疯了？就算有玲珑血梨加持，你也不可能动用禁术，这般自不量力！”藏海用力地甩袖子，正打在灵朽脸上。
　　灵朽心里一片惊骇，连她自己都无法停止的禁术，藏海挥手间就强行按住了。
　　不愧是他。
　　唐无尽端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不知道的人也许会认为这是个木偶。
　　灵朽含泪苦笑：“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我花了数千年在岁安身上，如今不得不用禁术留他一命。他会忘记我，留在您的身边，替我们赎罪。”她的嘴唇动了动，剩下的半句话只有藏海听见，“灵朽对不起主人，望大君替我照顾好主人，灵朽入了轮回就是普通人了，倘若有缘，灵朽必定赎罪。”
　　藏海无声地点点头，灵朽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藏海打开门：“去照看一下冯岁安。”
　　“老大，灵朽她有问题……”秦亦然低声道，还没说完藏海就起身亲自抱起唐无尽：“都辛苦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藏海就把唐无尽抱回她自己的房间，浣雨刚想上去阻拦就被卫子卿拦住了：“丫头别担心，有老大保护，无尽不会有事的。”
　　浣雨不满地嘟起嘴：“那之前无尽还被吓成那样……”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藏海抱歉地理理唐无尽额前的乱发，帮她把发带取下来。
　　唐无尽目光空洞，半晌才问：“解释一下吧，我脑袋反应不过来了。”
　　“就如灵朽所言，灵朽为了救她的恋人而犯错，岁安失忆了，如今才想起来。很简单的事啊。”
　　唐无尽摇头：“这件事还有其他疑点：之前锦弦不是说了吗，有人寄血梨的照片给冯岁安，这人应该不是女鬼吧；你的身份貌似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山神吧；还有，刚才为什么我会说出那样的话？”
　　唐无尽指的是她念出灵朽的名字的事，至于后面的情况，她并没有看见。藏海闻言只是笑笑：“别想太多，妖界的有些事你们不懂。”
　　唐无尽失落地低下头。
　　“怎么了？”
　　“感觉我拖累你们了，没帮上什么忙。”
　　藏海摸摸她的头：“你和浣雨都做得很棒，以后我们还有任务呢。”
　　唐无尽的脸色变了，她定定地看着藏海，藏海一阵鸡皮疙瘩：“怎么了？”
　　唐无尽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要辞职。”
　　藏海沉默，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藏海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一直观察藏海动静的唐无尽立刻认怂抱头：“我错了别杀我！”
　　藏海哭笑不得，把椅子拖过来坐下，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你？”
　　“我胆小，也不能帮你们，我和浣雨还是比较适合安全一点的工作。”
　　“我不想吓唬你……之前你在冯岁安面前说你没有阴阳眼，但是……”藏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他突然问道：“你算过命吗？”
　　唐无尽的脸色越发惨白。
　　她确实有。但这件事是院长嬷嬷说的，唐无尽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个神棍说我是天煞孤星，会害死很多人……嬷嬷不信，执意收养我，那人就送了我一个护身符。”
　　“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至少实习期间不要贸然离开。你看你，那么穷，我能图你什么呢？”藏海以开玩笑的口吻安慰唐无尽，说着还把玲珑血梨链套在唐无尽手上：“这是你的报酬。”
　　唐无尽连忙把手链褪下来：“这东西又不是我的。”
　　“这是上古神物，比你那护身符好多了，带着它，它会保护你的。”说完，藏海就要走出去，唐无尽急了，说：“我害怕。”
　　藏海敲了敲脑袋：“哎呀，忘记你胆小了。我这就叫子卿进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