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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燕氏有侠 ...

  •   “还不起吗?”
      “不起。”

      权中天问完了服侍虞药的小修,得了这么习以为常的答案,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七八天了,虞药自从那晚宴会上大致做了个安排之后,就像懒死鬼托生一样,白天睡晚上睡,斗蛐蛐儿,唱淫曲儿,一碗一碗地喝酒,筛盅比命都还重要。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的样子。
      布局画防,一概不问,官府来询,装傻充愣,煞星走在街上人心惶惶,虞药这位爷只当自己不知道。
      权中天知道他什么意思,就等一句话,等“这里用不着你了,你走吧。”
      然后他好走个痛快,否则以他这个肩不能挑,腿不能跑的弱鸡形象,不让他走他就走不了。虞药打的算盘就是,成为一个没用的人,把事情交给有用的人去做。

      权中天对他用没有用那可是真的不在乎,他主要是想把虞药放在眼前。
      一个来路不明的、跟煞星一命的、行为诡异、心思难猜的家伙,远在天边更可怕。

      权中天走到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家主还不起?”
      虞药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且睡着呢,给我煮碗红米粥。”
      权中天抄起手,悠悠哉地往天上看了看:“今天刮风了,我进去说话?”
      里面的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别进,我怕冷。”
      权中天点头:“是,那可不敢让门把风吹开了。”
      虞药在里面笑:“对啊。”

      说完权中天就找了把大锁,给虞药把门在外面给锁上了。

      虞药听见外面有锁链的声音就觉得不对,蹭地一下窜到门口,拍了下门。
      “中堂,干什么呢?”
      权中天面不改色:“怕风把门刮开。”
      虞药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勉强笑了两声:“右中堂信不过我,我是不会跑的。再说我也跑不掉啊。”
      权中天也笑了,压着声音回他:“您的人品当然有保证,是我做人有问题,我从来不相信别人。”

      说完转身就走。
      虞药在里面拍了几下门:“好好好,走着瞧。我还斗不过你。”
      权中天边走还边回他:“家主真会开玩笑,十个我都不是您对手。”
      虞药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权中天刚离开门没几步,就看见了在树枝上坐着的铃星,一直看着他们。
      权中天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他,不确定煞星的行动,颇有几分戒备,以为铃星会收了虞药的信号,采取什么措施。

      但铃星把头转开了,装做没看到。
      权中天抱了下拳,离开了。

      他这一走,虞药就顺着门缝开始叫:“铃星,来,过来!”
      铃星不理他。

      虞药转换攻击对象,叫:“冥火,冥火,来!”
      趴在地上的冥火蹭地抬起脑袋,辨别了声音的方向,呜咽了一声趴了回去。

      虞药非常坚强地继续换对象叫:“绞缭,绞缭,来来来!”
      绞缭也没来。

      虞药轮着圈儿地喊,没有半点效果,颓然地坐回了凳子上。禁不住一阵烦躁。
      当什么反派,好好做人不好吗?老子招谁惹谁了,来这里给人当冤大头,还不如在地里种黄瓜呢,说起这些,虞药又开始想当初。
      当年,他十七,正是风华……

      ***

      虞药在后院想当年,权中天在前庭忙地热火朝天。
      他照着虞药的意思,更进一步,既然动员全祥龙镇紧急戒备,至关重要的粮食供给需要北海其他镇帮助,他已经联系了官府,有些周边的镇已经同意了在必要的时候提供衣食药品。
      此外,权中天深感对付斥灌不易,绝非普通修士能耐,广发英雄帖,诚邀天下豪杰侠客,助祥龙镇一臂之力。
      最不抱希望但还要一试的,便是天宫。当年北海守护神叛逃,整个北海被天宫放弃,除七金老仙外所有的北海仙官,全部堕天或被放逐,三百年内不能再有修仙者登仙。这意味着,若斥灌于北海重生,除非它毁灭北海之后踏上其他三域,否则北海只能自己承受。

      权中天当然明白事情严重,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权清风并没有回来,退一万步讲,就是回来的真是权清风,也没有把握能赢。这个煞星在想什么,根本没人知道,他完全有可能图有趣看着祥龙镇化成灰烬,也有可能图个好玩出手相助。
      但其他人不了解这些,所以大家都非常有底气,甚至乐观,乐观到让权中天觉得可悲。

      在这点上,权中天和虞药的想法是一样的,或许因为他们两人是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真正知道自己的底牌,答案就是——没有神明来拯救,没有家主镇北海,没有三煞可依靠。

      尽管权清风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但因为他回来了,祥龙镇颇有几分轻松的神色,大概是觉得有人会替他们对抗那传说中的可怕野兽了——他们也从未真正见识过。
      权家小修们也有点喜气,权清风越可怕,铃星越暴戾,他们心里好像越有依靠。
      因为小兽来扰而停业的商贩重新开张了,勾栏的春花秋月又重新唱起来了,东亭的赌场也重新聚起了,西塘的麻将桌也重新摆上了。晚上的彩灯挂起来了,农忙完的人抽着烟斗在街上逛,孩童摇着拨浪鼓在街上追,明日北海抚司要下江安去转一转,看看这大好河山。

      祥龙镇、北海,想要过生活了。

      悲哀,权中天只觉得无奈且悲哀。

      ***

      今日虞药早早就起了,给自己收拾了个简易的行李,准备先试试到底能跑多远。
      他走没两步,就看见住隔壁间的铃星正坐在树枝上看天,愣愣地像跑神的样子。
      虞药开口叫了一声:“小子!”

      铃星仍旧呆呆地转过头,突然有了几分少年的愣头青样,却又在看到虞药的瞬间变回了那种夹着无谓和震慑的表情。
      虞药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铃星冷笑了一声,觉得这问题太多余。

      虞药估计也是,只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恨权家人……或者说没有那么恨。”
      铃星低头看他。
      虞药吸了口气,小声地说:“北海拜托了。”
      说完便要迈步离开。

      铃星看着他的背影。

      可虞药还没走几步,便被进来的小修拦住了。小修十分恭敬地拜过,告诉他:“右中堂请。”
      虞药十分无奈,权中天可真会挑时间啊。
      “何事?”
      “说是有人求见。”
      虞药想了想,转头看铃星,换了种语气:“你来。”
      铃星看着他,就在虞药以为他不会动的时候,跳了下来。

      堂前早有人在等,权中天正招呼小修给那人倒茶,见虞药出来,便站起身引荐。

      此人一身青衣,束发短髻,面容坚毅,正气非凡,手持一把雕鹰长剑,比普通剑长上三分,眼神极其锐利,一举一动颇带出几分江湖气。
      他抱拳开口,问得倒也直接:“您就是前几日还魂的那位?”
      虞药冲他点了点头,直接看向权中天,等权中天告诉他此人是谁。

      权中天接道:“这位是燕来行,燕少侠。燕少侠出自我北海燕门,武道名门,门中侠客入云,为人直爽,此番特来助抗击斥灌。”
      燕来行解释道:“我本好游,前几日刚到祥龙镇,正巧赶上权家主你还魂,便留待看了几日。昨天看见权家广发英雄帖,说妖兽袭城多次,斥灌将破土为患。燕门首训,天下同难。我燕来行是个粗人,实在是好管闲事,又练过几年武艺,指不定能派上用场,才过来叨扰,希望家主不嫌弃。”
      虞药还没说话,权中天便讲了:“哪里的话,燕少侠古道热肠,权家自然倒履相迎。”
      燕来行继续跟他寒暄了几句,等终于轮到虞药讲话,已经没什么话可讲了。
      于是虞药咳了一声,道:“欢迎欢迎。”

      趁燕来行在权家转的时候,权中天把虞药拉到了一旁:“我看他,是特地想看看你来的。一进来就要见家主。”
      “看我干什么?”
      权中天摇了摇头:“没见过招魂,新鲜吧。”

      燕来行转完,很快地回到他们身旁,问道:“不知中堂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权中天请他入座:“实不相瞒,家主打算建一支‘封喉队’,专门对付斥灌。斥灌与其他来犯异兽不同,乃是大灾,单凭目前权家人马,恐怕……”
      燕来行听完也沉重地点了点头:“斥灌确实凶猛异常,怕不是人所能制。若想对付他,恐怕燕某一人……”
      权中天摆摆手宽慰他:“封喉还需人马,权家会继续招徕。除燕少侠之外,其实还有一人。”
      燕来行眼睛一亮,看向虞药:“家主难道已恢复完全?”
      权中天:“那就……还有两人……”
      燕来行诧异:“还有一人是?”

      权中天和虞药一起转身看靠在门边的、一脸无聊的,铃星。
      权中天小声问:“他听你的吗?”
      虞药小声回答:“你说呢?”

      燕来行仔细看了看铃星,站起身问好:“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铃星随便抱了下拳:“铃星。”
      燕来行便对虞药夸道:“权家子弟果然气宇非凡,少年英才。”
      虞药点点头,好像在夸他一样,甚至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
      铃星:“……”

      不过燕来行没有说完:“敢问铃星少侠修的什么法?”
      虞药看燕来行,燕来行马上解释:“我是深感铃星少侠功力深厚,早已超越年龄所限。又……周身似有杀气……”
      虞药又点点头:“他脾气差。”
      铃星:“……”

      权中天眼看着谈话进行不下去了,站起来招呼,让侍者送燕来行去客房安置。

      等拜别了燕来行,虞药坐下来,拉过水壶给自己倒茶,还顺手多倒了一杯,然后自然而然地扭头叫铃星:“来喝水,你站着不累吗?”
      铃星愣了一下,这种过于自然和无隔阂的相处招呼方式对他来说比较陌生。
      但他也只愣了一下,便走过来坐在虞药旁边,喝了那杯茶。

      虞药一杯喝一便问:“这几天就来了这么一个?”
      权中天摇了摇头:“觉得不错的,就这一个。”
      虞药叹了口气:“这不行啊。”
      权中天看了眼铃星,意有所指:“要是每个都派的上用场,也不用那么多人。”
      虞药没听出他的意思,拍了拍权中天:“辛苦右中堂了。”说完便要离场。
      权中天看着他起身,摇了摇头:“你既然想走,又何必管那么多。”
      虞药没答话。

      ***

      在虞药起身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何,铃星也自然而然地跟在了他后面。
      在回去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虞药走在前面,铃星离他一步远,走在后面。
      这么走着,虞药嫌费劲,他停下来,等了一下铃星,并成排,继续走。
      铃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多少往旁边移了移。

      虞药装作不知道,便走便问他:“你喜欢吃什么啊?”
      铃星看看他,回答道:“不知道。”
      “甜的还是咸的?”
      铃星不耐烦地随便回了个:“咸的。”

      毫无预兆地,虞药突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把脑袋凑到他脑袋旁边,几乎顶着额头,拉得铃星不得不迁就虞药的身高而微微弯了身。
      虞药凑近他,笑嘻嘻地:“我也喜欢咸的,那我们以后就同命了。”

      铃星一时间忘记推开他,也忘记了发火,在他十九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涯里,从来没有跟人离得这么近,他几乎能听到旁边有个生命在跳动,血脉流动都有声音。
      是活的。
      在制造死物的、行走的诅咒旁边,有个喘气的活物。

      几乎是本能,铃星已经伸手掐住了虞药的脖子,同时有数万黑气凝成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虞药身上。
      等他反应过来,虞药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曳红让虞药的濒死体验过渡给铃星,铃星的功力随之猛然收住。

      虞药倒在地上,昏过去了又醒过来。

      铃星看着他,一动不动。被动的通感,传来的只有体验,没有疼痛。虞药被疼痛激地一阵青一阵红,头脑模糊。
      铃星看着他,这可是权清风,天下恶棍,老奸巨猾,没了功力就敢装成另外一个人,装疯卖傻,装作毫无戒备,装作没有记忆,无非就是因为功力尽失。

      恶棍永远是恶棍,装的再像也不是好人。
      于是铃星看着他。

      虞药的疼痛更进一步,喉咙好不容易能喘气了,身上扎进黑针的后遗症出现了。经脉开始一会儿膨胀一会儿,一会儿收缩,仿佛……

      虞药并未完全体验到这种疼痛,就昏过去了。

      确切地说,不是自主地昏过去,是铃星按了他的眉心,一瞬间曳红亮了起来,显了形,虞药的疼痛迅速转移到了另一头,刚等虞药发现这个事实,铃星便让他昏了过去。

      铃星没来由地想起来这人说的每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仔仔细细地想,铃星必须坚定自己的意志,告诉自己恶棍永远是恶棍,装的再像也不是好人。
      但还是在回忆到那句“那我们以后就同命了”的时候,决定出手帮他,但又是在不想面对那人发现之后得意洋洋的脸,和自己侮辱自己导致的意志的溃败,还不如装做什么也没发生。

      铃星把他背起来,听着他脖颈脉搏的跳动,边往回走边告诉自己……
      等一个信号,就等一个信号……
      只要证明他就是他,就一个信号,就可以……
      在那之前……

      铃星背着他往回走,自言自语:“有曳红,本来就是同命,跟咸不咸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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