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盖野》西瓜星骑士

2、第 2 章

　　二.
　　“爹，有客人。”青和恭恭敬敬地站在父亲的门前通报。
　　傅棂远此时正在案前写字，闻言，也不抬头，腕底沉下写好最后一竖方搁笔。待到墨迹干透，才松了口气，抬眼淡淡问道，沈蕴沈贤侄？
　　傅青和点点头。她背着光，傅棂远看不清她的表情，其实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从小就和父亲不太亲密，许是他常年在外的缘故，后来母亲去世，他们就更加生疏起来。对于这个爹爹，青和想来是惧大于敬，再大于爱的。
　　傅棂远沉吟一声：“我想来，你也是愿意的。”他在心里叹一口气，这孩子，从小便与自己隔阂。可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女大当嫁，总不可能孤身一辈子吧？便亲自做主，为她商量了一门婚事。
　　那天与她提起，并未说清新郎官是谁，还以为她一定会拒绝，没想到她默然许久，最终轻轻点头。可他也知道，若要嫁的人女儿不满意，就算是上了喜轿她也会将那顶可怜的轿子大卸八块。
　　傅棂远虽没什么机会关心关心她，可这毕竟是他唯一的骨血，要说不爱，怎能不爱？他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七年前带她去了一趟淮上为自己好友祝寿，回来后这丫头便常常魂不守舍，练功之时用剑一笔一笔地在地上画一个“沈”字。
　　现在青和应当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了吧？
　　“爹，没有什么愿不愿意，我和沈蕴，只是朋友罢了。”
　　傅棂远难得地开怀大笑，拂袖走出门外，瞥见女儿鼻尖的一拓红，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明智地闭上了嘴，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
　　来到堂厅，她却吃了一惊。
　　堂中像在三堂会审，门中的各位长辈齐聚，沈蕴却在座下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见到傅棂远，起身作揖行礼。
　　青和诚恳地用眼神询问立在一边的许世如，这孩子却沉着脸别过头。她又吃了一惊 ，这可一点也不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男孩儿。
　　“呵呵，”青和闻声望去，开口之人正是自己的三叔，“是说今日大哥为何把我几个都召在了一起，原来是侄女出闺，倒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青和微微一笑，三叔从小便是最疼自己的，见他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心中也是一动。
　　“可不是么，大哥自己当年自己一己担责，苦守寒山。自己不出世倒也罢了，可不能耽误我们小和儿啊。”
　　青和抬头一望，那说话的女子，媚眼如丝，风韵犹存，红钗摇曳，不是红姨又是何人？
　　说起这段往事，座中之人也都纷纷附和，青和一一打量过去，皆是自己还在好小的时候便已认得的叔姨。
　　“赴门”门派当中枝节复杂，门中最精良的弟子皆送至楚门山上修行，其余七大长老，在各地自掌门户，教习弟子。
　　“赴门”却不只是个教习武艺的地方，其门路之广，朝野涉及之处，令人想不敢想。各部几十年来都攒了些敛财的手段，却只有总部每日清汤寡水，堪堪过活，门主也成了吃力不讨好的活。况且赴门之中虽人氏庞杂，门主之位却由傅家一族代代相传，傅家向来正气凛然，带出来的这一脉日子自然艰苦。要说这总部唯一的用处，除了正儿八百传承赴门武功，也没多大用。
　　“我赴门立派百年，傅家家世清华，在野也算一方龙蛇，如今掌门千金出阁，你沈家却一无良媒，二无聘礼，莫非是嫌弃乡野俗人登不得你家官厅权门？”沈蕴扬嘴一笑，客气答应。
　　“叔公误会。以沈家二公子亲自为媒，即是以沈姓身家为聘，这便是小可的诚意了。”
　　座中众人皆惊，饶是傅棂远也不由得顿了顿茶杯。
　　沈姓——身家？沈姓一族说来也是近百年前于乱世中崛起，沈家先辈计谋乾坤，助高祖划定天下，此后百年的朝野纷争中却□□地屹立不倒，所谓是“天下归定朝天子，相权专属沈相门”。
　　是了，几十年后，相权流转，再次归至沈家沈长青——亦是傅棂远多年的至交好友。
　　先前质疑的便是人称“老木翁”的木四叔，闻言皱眉。
　　“贤侄，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朝中可不算太平，你的意思，是要将沈家上下百口性命托给青和与赴门了？这趟浑水，赴门如何淌得？”
　　青和其实知道四叔心里还有一番意思，他家儿子与自己同龄，便一直存了一份心，想让两家同结秦晋之好。此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然是要为难一番。
　　红姨此时也收起闲懒的态度，正了正神色开口：“赴门有规，门下弟子年满二五，便自动脱离师门，而重回赴门，除非是掌门与长□□请，便需要持一柄‘上善’花翎，杀出八部各掌事重围。女子出嫁尤是如此，此后各人管各事，与我门再无干系。小和儿，你是掌门千金，赴门后继，不受那二十五龄约束，可嫁去外家，便再无赴门庇佑。当然，若是个普通的家世门派，傅家和赴门在情理允许之时多多帮衬倒无大非。可若是朝廷，话就不好说了。沈贤侄，你也要考虑清楚。”
　　老木翁神色一亮，慢悠悠地接道。
　　“话虽如此，可小和儿身份特殊，赴门信义立世，恐为世不服。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沈贤侄，我家小和儿年纪虽然不轻了，可她是心气高，排着队等着娶她的人多着呢，赴门也得给那些三番五次上门提亲的旧交们一个交代，你若是真心迎娶小和儿，我们便在这楚门山上设坛比武招亲，看看这天下豪杰，你沈家二公子，凭什么独占翘楚。”
　　沈蕴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小可不才，虽略通文武，可与天下英杰一较，亦是全无把握，但若为和妹，小可若胜，自然欢喜，若败，也已将托付给可靠之人，舍我何妨？”
　　傅棂远满意地笑笑，沈兄来信提起两家联姻之事，他也不是全无顾虑。可当年他青和母亲心意相属，在一起不也是历经磨难？既然年轻人自有自的打算，便由他们去吧。何况，这沈二公子一向游在江湖，行为高卓，不理朝堂，那些政治上的纷纷扰扰，不是还有那位嫡长公子沈空灵操持么？
　　青和却眉间一凌，略微担忧地看向父亲。
　　“这样也好，傅家嫁女，一向也没这么轻易。”
　　“师傅三思啊！”青和侧目，她还未开口，许世如却已经跳了起来，“师傅！和姊本身已有小成，若再嫁给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子，不委屈了姊姊么？夫妻俩二话不和就开始动手动脚，这哪儿成体统啊！”
　　沈蕴赞许地悄悄数了数拇指，却不知这小子两耳不闻江湖事，却不知晓自己是将经史诗文烧掉喝过灰的人，眼下正是在讽刺他呢。
　　傅青和却晓得他在从中作梗，用一向不对付的语气教训道：“多管闲事！”
　　小儿打闹之间，堂中的气氛倒也活跃了不少。
　　江湖之中风声一向流传极快，赴门掌门比武招婿之事，传遍大江南北。
　　人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最为合理的决定。
　　可许世如不这么觉得，他不好，十分不好。他觉得今天中午的那场谈话，极其无并且扯淡。
　　他的和姊啊，想嫁谁嫁谁便是，管这些大叔大妈到底什么事，一个二个指手画脚。他越想越气，和姊要是嫁出去了，他可是没人罩的了！
　　于是他在半夜起身，无聊地转来转去，转着转着，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青和的门口。木门敞开，被微风吹得一嗒一嗒，房间里透出光来。
　　青和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剑，知道门口是许世如，也不开口，良久，直到那把空青剑寒光煜煜，才停下来。
　　“青和——”
　　她侧头看着抱手立在门边的许世如，见他一脸抑郁的样子，淡淡开口。
　　“这把空青剑，在百年以前就声震江湖。傅家先祖便是凭这长天一剑，刺入江湖，集结乱世侠者，赴门由此创立。”她叹了口气，“姐姐外出游历的时间倒也不短，见过天下不平，见过生民离乱，可姐姐虽有力却无心它顾。”
　　空青剑空青剑，亦得名自傅家先祖一句狂语：苍天空青眼，人间自不平，老子便要刺破这空，让老天开眼！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安此一生罢。”女子眼中忽然露出一点柔光，“这样的人，又哪里配得上空青呢。世如，你愿意接过这剑吗？”
　　“可是，我并不会使——”
　　“会不会用并不重要，有形之剑杀人，无形之剑立心。天下名器，何曾有一把是仙做的？名器之名，乃人之名，气蕴之名。你若觉得担子太重，便当作替姐姐保管好了，有朝一日，遇到赴门的有缘人，再赠予他吧。”
　　“可是——”傅青和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居高临下的态度，“你可知傅家规矩？空青一剑已悬，共赴碧落黄泉。只要空青在你手中一日，便不可轻易出鞘，若是有朝一日为了谁押出空青，便要负责到底。世如——你可以吗？”
　　我可以把它托付给你吗？将傅家与赴门——托付给你吗？
　　许世如自然知道。他定定地看着和姊，正鲜少地期盼着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