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盖野》西瓜星骑士

1、第 1 章

　　“许，许世如。”
　　大小姐居高临下地斜眼睨着那个跪在石阶下的少年，听到他语气里的颤音，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许世如是跪得膝盖酸疼了的，可又极恭敬地挺直身。他抬手擦了擦模糊的眼，不知淌下来的是雨滴还是因紧张而冒出的汗水。
　　“许世如？想跪，便跪着吧。”大小姐不由得打量他好一会儿，身子这样单薄年纪又不小了，怎么还要来拜师学武？
　　长的却好看，留在家里看着倒也开心。大小姐笑一声，转过身踏进门槛，袖风一振，朱门自闭。
　　父亲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个物什，大小姐定睛一看，不由惊奇，这傻孩子竟跪得晕了过去？
　　父亲也不解释，只说，是故人的孩子。
　　大小姐才懒得理会他是什么身世呢，只觉得头疼。门中师兄妹那么多，爹却让她亲自指导许世如。偏偏这孱弱的许少爷，连剑都拿不稳，她仅仅提了两成功力向他一拍，他竟然飞了出去，还在床上躺了大半月！
　　“和姊，你便再教教我吧，我学得很快的！”
　　“谁是你姊姊？别乱叫！”大小姐扶着额头，无奈地看向不依不饶的许世如，“一套入门剑法，练了半年连招式都还生疏，也好意思说自己学得快？”
　　少年抹抹被冻得通红的鼻头，抽了抽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古人云‘操千曲而后晓声’，我现在练的慢说明我练得扎实，你再教教我好不好，和——青，青和？”
　　大小姐猛然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愣，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哼”，转过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小鬼，油腔滑调。
　　“别在那里掉书袋了，废话真多——呶，看好了！”
　　话毕，剑花一挽，轻身飞出，一把“空青”剑破雪扬灰，直追风尾。
　　许世如看的呆了，大小姐红衣猎猎，一套剑式舞得极美——不知她的脸这样红，是被风吹的，还是衣衬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回，许世如仍是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倒也是大小姐意料之中的事。
　　筋骨浑浊，天赋奇差，大小姐头疼的不行。

　　不过许世如长到十七岁的时候，终于能够像模像样地挥剑了。
　　当然，这里的像模像样，是指当他去镇上采购的时候，不是随便哪一个混混都敢伸手向他要钱罢。也包括——偶尔救个被小混混调戏的姑娘，一套中看不中用的剑法，也能勾得小姑娘脸颊绯红，羞涩地想要以身相许。
　　许世如自然是忙不迭地拒绝，却很是骄傲地在师门里谈起。即使师兄弟们对此嗤以鼻——姑娘们对于长得优秀的大侠，总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至于长得稍稍抱歉的大侠嘛，就只有“来世做牛做马”了。说到底，还是亏得许世如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不然哪能有此艳福？
　　当然麻烦也多了许多。他其实打心底地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于是便勤快地帮忙跑腿，可大约自己是比歪瓜裂枣的师兄弟们好看了一点，又有一颗半吊子侠心，便有些个姑娘故意串通了小混混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英雄救美——
　　可愣是他在武艺一道上再愚钝，也绝不至于看不出来那小混混因为差点环不过来买猪肉的王家女儿的脖子，而强忍住一脸痛苦的神色。
　　许世如也很是痛苦，偏偏又到了帮师父跑腿送信到驿局里的日子。
　　“你在干什么？”
　　大小姐转悠到门口，抱着剑，奇怪地打量一脸沉思的许世如。
　　“青和，我夜观天象，发现自己红鸾星动，怕是有灾祸呀！”
　　“红鸾星——”大小姐嘴角轻扬，“老大不小，该娶媳妇了。”
　　许世如焦急地蹦到她面前，摁住她的头：“不行，你和我一起去！我实在是怕了王伯家的小姐！”
　　大小姐感到惊讶：“人家每次都多切给你二两猪肉呢，这可是大恩人，白吃人家这么多年，你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啊。”
　　“姐！你都还没嫁呢！”
　　大小姐微笑着反拧过头上的那只手，却也一阵唏嘘，这孩子，倒比五年前刚来时强壮得多，如今也是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公子了。
　　她照顾他这么多年，倒也有些感情，又一想到像如今这般无忧无虑地在一起的时光也所剩无多，最终轻轻点头。
　　“行。”许世如听到她的答应，心里一喜，因痛而拧起的眉也舒展开来。

　　大小姐人狠话不多，为人比较冷漠，因此如今都已经二十有余了依然没有嫁出去——虽然她心气大得很，宁缺毋滥，寻常男子入不了眼，可许世如脱口而出的话仍然刺痛了她的心。
　　一路上许世如不知叽叽呱呱在说些什么，大小姐也无心去听，只看见他嘴皮子上下翻飞。师门是立在山上的，等下了山进了集镇，许世如终于累了，歇下口来。
　　眼看快要路过前面的猪肉铺子，许世如绷紧了神色阔步快走。大小姐冷笑一声，晃着脑袋哼着小曲，悄悄折身溜开。
　　“小相公——大小姐听闻身后传来的娇喝，忍俊不禁，心情颇为畅快。
　　“你笑起来更好看。”
　　大小姐闻言柳眉倒竖，只看见一片墨色的衫从巷角冒出，侧身一退，当下捏紧了剑柄。
　　来人带了一顶斗笠，层层叠叠的白纱下，一节柔软的发尾垂直腰际。听声音应当是个青年男子。
　　青和提气往后一跃，来人年纪虽轻，可身量矫健，气息流畅，应是个练武的好手，仍是不可小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没想到青年却不依不饶，眼见青和飞出，亦跟着纵身前跃，步伐飘渺不定，如踏凌波。
　　青和眉头微皱，此人武功不及自己，可也分明不差，又不知修的哪门子功夫，步法如此厉害，理应轻轻松松便可以擒住自己，可他似乎并无恶意，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
　　如此你追我逃也不是办法，可停下来也不知何如，青和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回头一望，身后是渐渐逼近的闹市。罢罢罢，动武怕是要牵连到周围百姓，何况那边还有个呆子许世如，指不定到时他见自己被胁，干出什么傻事，于是苦笑一声，侧身飞进旁边的窄巷中，弯弯绕绕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青和足尖刚点地，没想到青年就立在了她的面前，她一抬头，差点撞上他的胸膛隔着朦胧的白纱，青年刀削般的下巴隐约可见。
　　她一顿，随即向后斜了斜身子。
　　青年只是轻轻地将一个东西递到她的眼前，青和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一只耳环，想来是追逐之时掉在地上了。她一挑眉，正要伸手接过，青年却自顾自地掠起她凌乱的鬓发，将另一只也取了下来，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愉悦。
　　“这么个小玩意儿，没想到你还留着。可惜款式也旧了，暗扣也松了，你且不要再戴，我回头送副新的给你。”
　　青和本是一惊，这幅耳环本是故交相赠，环扣解法特别，他怎么会取的下来？
　　可闻言，她一身蕴好的势生生放松下来，心里一动，呼吸几近停滞。
　　是那人吗？是那位故人呵？
　　“沈——”
　　“沈蕴，字折之。姑娘可还记得？”青年摘下斗笠，微微一笑。
　　青和一愣，青年跟十七岁时差得倒也不多。眸如点漆，长眉入鬓，鼻梁仍是那样倔强地挺立。只是更瘦了，也更高了，束在腰际的锦带似乎要将他从中勒断。
　　“淮边折水沈家郎，一曲好韵，奏到天明。”青和垂下眼，声音一哽，喃喃道，“如何记不得，如何能，不记得？”
　　这是一条怎样破败的巷，挤满湿苔的檐滴漏下昨夜的雨，滴答滴答。沈蕴的眼珠黑了一黑，笑意漾至眉边，接道。
　　“奏到天明，奏到天涯待和君。”
　　是了，淮上的世家大族有一户沈家，沈家的嫡亲二公子，便是沈蕴。
　　“青和——”两人正相对无言间，一声清亮的呼唤突然打破了沉寂。
　　二人皆侧身一望，那站在巷口伸着脑袋打望的，不是许世如又是何人？青和擦了擦眼睛，一转眼，又变成了没好气的大小姐。
　　“无事闭嘴。”
　　许世如倒也不恼，看到和姊依然活蹦乱跳的，他终于松了口气，可见到二人走过来，又不由得一阵紧张，一把拉过青和，狐疑地打量他俩。
　　大小姐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手，抱手冷着脸向前走。
　　“青和，我找了你好半天呢，怎么一回神你就不见了？刚才可急死我了，把信往驿站里一丢就跑出来了，下次我们不如从下半城绕——”
　　“你要找我爹么？”青和一向选择忽视许世如的啰里啰嗦。
　　“姐，我找师傅干嘛？”
　　“不是，我是来——看你。”
　　许世如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青和没在问自己。不由得暗自咬牙切齿，这男的到底是什么人，就算长得倒有点比自己好看，怎么可以就赖上了和姊呢？他往身旁一看，发现身旁的男子正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他，更为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