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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XIV ...

  •   14

      耳机已经隔绝掉大部分直升机的噪音,而我把自己放空,靠在椅子上,凯厄斯可能也觉得我累了,他对人类的体力消耗没什么概念。
      落地之后,我解开安全带,想要自己下机,不过凯厄斯显然没给我机会,他抱我下来,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怎么用过腿脚。我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郊外的气温本就比城市要低,夜间更甚,我不禁瑟缩了。凯厄斯看到我这样,轻笑出声:“马上到了,奥萝拉。”
      “我可不是睡美人,菲利普。”我心不在焉地和他插科打诨,依然不知道我该如何开口和他讨论问题。
      进了大门之后凯厄斯就开始极速移动,他把我放在套房门前,我才落地走路。
      家具风格都不算太老,是路易十五风格的,大多为黑胡桃木质,这可比什么伊丽莎白时代的要现代化得多,也不那么阴森了。我的房间是连通的,拥有独立的衣柜和洗手间,一个有落地玻璃门的大阳台,一个茶室和会客室,不可缺的还是一台木质的汉堡产施坦威钢琴,和整体风格相得益彰。
      凯厄斯放我去洗漱,他甚至帮我去放了热水,嘱咐我千万别在浴室滑倒——今天晚餐的时候,我又一次成了被围观的对象,食物美味无比。为了缓解尴尬,我几乎把那瓶90年的基安蒂给喝了个精光,反正阿罗对此完全不心疼。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没味道的葡萄汁,以他们的财力,库房里一定还有一堆。我用酒精来缓解自己停不下来的想法,每当我脑子乱作一团的时候,还总会循环一段咏叹调来添乱,就像不受控制的收音机。高中时候每次我不会的测试都是如此,好像是我改不掉的毛病,或者,我会循环莎士比亚、莫里哀、歌德、莱辛的台词,跟个发疯的剧作家似的。
      大概我真的醉了,我甚至没把换洗衣服带进盥洗室里,就什么都没穿,迫不及待泡进水里,没倒酒,没带书,也没有乐谱,就呆坐着。
      愁人的点在于,凯厄斯看上去总是忽视一些人类的细腻情绪,他大多数时候都似乎铁石心肠,毫无同情心,总显得没有认同感。而与他相反,作为一个在我DNA里就有“戏剧性”属性的物种,我总是显得疯狂而固执,以前,休和我相处的时候,老是抱怨我出不了戏。说我把他想象成了负心人什么的,还总说受不了我过分沉迷一件事,钻牛角尖什么的。
      坦白来说,我确实算是正常人,就是偶尔会神经质罢了,大多数艺术行业人都会表现得怪怪的,难以沟通,对事情有各类执念。
      好了,思维又飘走了。
      水有些冷,我站起来,裹上袍子,发现房间的壁炉也被点上。凯厄斯并不像许多血族一样怕火,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畏惧感,对一切都有绝对掌控。
      我把自己收拾好,吹干头发,涂上护肤品。微醺感已经少了很多,现在我处于一个平静又舒服的状态,可以好好思考,来杯热饮就更棒了。可惜,翻箱倒柜,找不到一个茶包或茶罐,更别提炉子。
      凯厄斯灵敏地听到我在找东西,敲门问是否可以进来,我同意了。
      “在找什么?”他的围巾和袍子已经卸掉了,现在穿着黑衬衫,领口微微开着。
      “热的饮料,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厨房在哪?”我问。
      他指了指走下。看来这个古堡的结构还没有被现代化过,厨房在楼下,而主人的地盘在楼上。我在睡袍外披上一件质地良好的羊绒长大衣,让凯厄斯带我下去。
      “管家明天就会来。”凯厄斯多次载人,已经掌握好速率,完全不会让我脆弱的眼睛和皮肤因为空气中可能存在的尖锐物被伤到。
      “噢,千万别是科林,”我在橱柜里找到茶炉和被子以及朱古力粉,哀求他,“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会让人上瘾的平静感,凯厄斯,这会让人疯掉。”
      他靠在柜台上看我处理,显然不擅长做这些事:“不会是她,是个人类,他们家族世代为我们办事,已经第五代了,会是你信得过的人。”
      我坐在椅子上等着水开,“我以为到现在,管家传代这样的传统已经消失了呢。”
      他轻笑出声:“当然,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只不过我们开的薪水很高,再加上他们祖上受到我们的恩惠,达成了协议。”
      “什么协议?”我好奇。
      “我们给予他们家族相应的庇佑,他们帮我们打理一部分财产,处理事情。有些事,切尔西或者海蒂出面不如他们。”
      “什么庇护?”
      “墨索里尼,还有莫里。”
      我挑眉“噢”了一声,“Mafia?”(黑手党)
      他点点头,“原以为他们是什么两肋插刀的角色,没想到也是欺软怕硬的。好在救命之恩总是难忘的。”
      水开了,我冲泡完热可可后,又倒了一大壶白开水,拿着托盘上楼。古堡纵然奢华,行动却非常不方便,没有佣人会很累。这也是为什么在现代生活方式越来越少,没有电梯,上楼下楼会很困难。
      凯厄斯接手托盘,放到我的床头柜上,我定好闹钟,明天开始就要去剧院报到。
      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钻进被子里,喝完了可可,他就帮我拉掉了床头的灯。“睡吧。”说着,亲吻我的额头。
      不过我没有心情睡,闭上眼睛之后,我的大脑就不能停了。我知道凯厄斯一直在注视我,用那种深情又压抑,眷恋还渴望的眼神,装睡实在太累了。
      翻个身,我在被子里闷闷地出声:“凯厄斯?”
      他很快应了我,“怎么了?”
      “我睡不着。你介意上来陪我躺一会吗?”
      这话问完后,房间一度安静得像这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在酝酿着该如何表达,好让他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讲,以他那个总是容易暴跳如雷的性格。
      “阿丝翠德,你知道我不能。”他的声音又开始抖。
      “没事的,凯厄斯,我只是不习惯有人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总看着我。”我劝他。
      他总算走到另一边来,躺上来。我抱住他,壁炉把房间烧得很热,我想把他也弄得温暖一点,就像石头或玻璃可以被导热那样。我枕着凯厄斯的大臂,他的小臂弯上来,抚上我的头。我的靠在他的颈窝里,一个依恋的姿势。
      凯厄斯身上的柑橘、雪松、东方的木质冷冽香味包裹住我,那是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你总能成功地折磨我。”他无奈道。
      “汝可奈何。”我回复。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凯厄斯,你有心情说闲话吗?”
      他“嗯”了一声。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和爱德华·卡伦见面的时候,我也不怎么喜欢他,首先他这类叛逆的青少年就够让我烦了,再加上那窥探隐私的能力。”
      凯厄斯没说话,他知道我一定还要说别的。
      “至于贝拉,她总让我觉得闷。大概她和我有相似经历,但显然,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我不太关心她做什么,或者交什么男朋友,也没什么羡慕她的情绪。可是今天却不一样,我…看到她和爱德华,居然可以为了对方去死。”
      他忽然搂紧了我:“阿丝翠德,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到我身上,我是不是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了伴侣的活而付出生命。”我调整了我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她那样勇敢,或是永失我爱。”
      凯厄斯亲吻我的发顶,“你为什么会去想这个问题呢?我说过,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个卡伦家的小子和平庸的人类女人的爱情没什么好羡慕的。”
      我把手臂环住他,“我羡慕的,是她的勇气。”
      他松开我,低下头来和我四目相对,“听着,阿丝翠德。”
      我忽然觉得凯厄斯要开始和我说他蛮横的哲理。
      “你一点也不懦弱,你假设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不需要你为了什么牺牲自己,也不需要你去做英雄,你在给自己施加压力。”
      我点点头,刚想反驳,被他用手堵住嘴巴。
      “你不知道伴侣或歌者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为你们去死,因为对血族来说,伴侣是一切。你对我而言就是那种存在。”
      “所以…你和爱德华,某种程度是一样的。”我得出结论。
      他厌恶地反驳:“一点不一样,那个愚蠢的青春期男孩居然会为了自杀去搞破坏,暴露自己,哼!懦弱的素食者!”
      “凯厄斯,我只是羡慕他们间的感情,看起来已经固若金汤了。”我直言。
      我回到自己的枕头,侧身,和他面对面在黑暗里看着对方,壁炉偶尔发出火星溅出来的声音。
      “阿罗和我说过,让我别急。”凯厄斯自嘲似地冷笑一声,“我觉得那是个笑话,因为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可是我意识到,你还不是血族,因为那种爱情关乎本能。可是今天马库斯说,你深深爱着我,我也是这样认为。”
      我认同:“他说得没错,我确实爱着你,凯厄斯。”
      他笑了。这个笑容比我记忆中,我们相遇开始的任何一个瞬间的笑容都要温雅,像天使在我梦境里的笑,如此纯净,美好,不掺一点杂质。“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不需要去强迫自己什么。你也不用急着做出改变,二十五六岁…是歌剧演员职业的起步,我不会强迫你失去体验人类生活的精彩。我会等你,因为我们有永恒。终有一天,你会像我爱你那样爱我…你不知道我多爱你…”
      我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天呐,我意识到我快哭了。我不知道自己多少时间没流眼泪了。
      “凯厄斯?”我听见我颤颤巍巍的声音。
      “嗯。”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亲密?”我喃喃低语。
      他挪过来,我发现他不那么冰了。“我们一直是这样。我需要你知道,你不用强行打开你的世界,或者像你的前男友那样要你改掉那总是固执的脾气。可是你知道你可以依靠我的,我一直在那里,你不用隐瞒什么。”
      我紧紧地抱住凯厄斯,他一定知道我哭了,用安慰小孩的“嘘”声来亲吻我的头发。
      那个吻一路从头顶移到额头,到我的眼睛,凉凉的触感让我下意识地搂紧了他,又移到嘴唇,我们开始一个漫长的吻。
      事情开始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甚至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一切。他没停下,我也没打算停。
      就在凯厄斯已经埋在我颈间的时候,我发现床头的板被他弄裂了,这响声让他忽然像触电那样离开我,他好像露出了獠牙。
      “不,我不能。”
      我懊恼地看着已经一瞬间退到床尾的凯厄斯,“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兴致被打断这件事,真让人不舒服。
      “阿丝翠德,我会把你弄伤的。”他又开始暴躁了,牙齿紧咬地,那种野兽要进食的样子。但很快,凯厄斯似乎把本能压抑住了,又恢复了平静。
      “你知道这早晚要发生的,没什么好逃避的,凯厄斯,我是21世纪的女性。”我摊手,居然无奈的是我。
      他走到我床头,强硬地把我摁到枕头上,盖上被子,“那也不是现在,好了,你该睡了,好好睡一觉。”
      连睡前吻都没了吗?我想,“那你陪我躺着。”
      凯厄斯什么话也没说,真的妥协了,我感到不再孤单,很快,他抱着我,亲了我的额头,我陷入沉睡。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了排练。主演里,出现一位格格不入的英国男士,他叫陶德·夏尔,演《弄臣》里的刺客,是个男低音,简历里显示,他是市政厅音乐与戏剧学院毕业的,且他毕业那年,与莱丝莉入职的时间重合了。
      果然,在发现我是茱莉亚的学生后,他与我谈论起了前钢琴系毕业生,现任他校声乐系的天才艺术指导莱丝莉·伍德曼。
      陶德喋喋不休,神经兮兮,连打扮也与现场的人格格不入,他穿着皮衣和破旧的牛仔裤与尖头靴子,戴着维维安·韦斯特伍德的土星耳钉,更像是流浪艺术家。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从让人无法捕捉重要信息的中间开始,再到开头,最后才到重点,让我昏昏欲睡,却找不到点让他停下来,只有勉强听到末尾。
      而这段话的重点在于,他很迷恋莱丝莉。
      “你知道的,她总是穿着那丑兮兮的呢格子裙,还没什么线条感,像老太太,我只是不喜欢它的材质,让人觉得会很刺手,上面起了毛,像是她那头总是梳成一把的毛躁头发,当然,她的头发很好,就像是专门烫的,只是她整个人都很老旧…不过,她还是很有趣的,我发现她没什么男性朋友或者什么娱乐生活,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比修女还清心寡欲的年轻姑娘的…呵呵…”
      我在心里求他能赶紧结束毫无条理的描述。更别提他已经泄露自己喜欢窥探人隐私的恶习,我感觉排练的地下室空气稀薄,我都快被他弄得头疼了。
      谢天谢地,副导演让我们过去开会,陶德漫无边际的“关于莱丝莉的一切”可以暂停。如果他知道过几天,莱丝莉要和一位青年歌唱家来佛罗伦萨办音乐会,并且与我用晚餐,估计他会疯吧。当然,幸亏我只说她曾经是我的艺术指导,没提朋友。
      我忽然发现,陶德是个很典型的,我的同类。
      凯厄斯告诉我,每种生物都有独特的标志。比如,巫师们身上带静电,因此头发通常毛糙。法力强大的,周围会浮动着一层魔法,但人类的视力看不出来。据说被魔法点亮的他们,会很标致,很美丽。血族们苍白冰冷,几乎各个都姣好俊俏,但他们通常高高在上,喜欢单打独斗,不在艳阳天出现,也不欢群居扎堆,一些人优雅至极,一些流浪者却像野兽。狼人们——他们很久不出现了,不过他们几乎和正常人没有区别,难以被发现。但只有超自然生物可以发觉他们的不同,例如,血族们说他们臭烘烘的,变身之后简直是嗜血狂魔。至于魔族,神经兮兮、戏剧化、可能是大艺术家、小偷、杀人犯、没有条理,像疯子,例如我的父亲,一个月可能都不打一次电话,像是没有我这个女儿,或是忽然来访,让人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像陶德,前言不搭后语。
      我是个不正常的魔族,可陶德,大约是个正常的。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自我发觉,或是他诞生于寻常家庭,只是一直被当成艺术的疯子。
      我可不打算去告诉陶德什么东西,超自然生物越低调越好,我要和他保持距离才是。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来佛罗伦萨给歌唱家的音乐会弹伴奏的莱丝莉之后,她非常无奈。
      “噢,艾斯特,你得尽可能地远离他。”
      “怎么了?”我喝一口餐前干白,“他是不是纠缠过你?”我问。
      “他是个魔族,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所以,我报)警了。”
      我看莱丝莉露出尴尬的表情,我懂那是什么感觉。在茱莉亚的时候,我就经常受到很多“欣赏我”的男人们的纠缠,因为歌剧表演显然比钢琴独奏更能吸引人。当然,我快刀斩乱麻,经常明明白白地拒绝他们。
      莱丝莉看起来却比我要柔和得多,为隐藏自己的身份,她总是很低调。她的天赋让她可以完全掌握触键的力道、掌控音色的控制、手指的跑动速度,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对她不去参加比赛或成为独奏家而惋惜。
      我以前不知道为何,现在却懂了,她绝不能暴露自己。更何况,莱丝莉说过,用魔法去做学术,是一件很让她困扰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她是少年天才。
      成为一个合作钢琴家显然是她该走的路子,做个钢琴艺术指导,很多时候在照片里她是模糊的,而非焦点。同样,现在她的研究方向已经在往早期音乐转变,因为她辅修过古钢琴演奏,这样,她可以选择渐渐退出舞台,成为一名纯粹的研究员,教钢琴艺术史,或者研究古代音乐史。
      “他以前跟踪过我,比如在我家门口等我,或者专门来找我伴奏,还有在剧院的后台,像幽灵一样冒出来。后来我莉迪亚知道了这件事,下了个咒语把他赶走了。”
      莱丝莉讲到这里,热情的意大利服务员来上菜,她赶紧把声音调小。服务员开始花言巧语,他们对于会说意大利语的外国顾客总是格外地热情,更何况我们是两位女士。好不容易把他赶走,话题才继续。
      我看了眼周围,还好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在谈什么,说英语的人在这里总显得特别了点。“说到这个,我提到的女巫有来找过你吗?虽然我威胁过她,但显然没什么用。”
      正吃着松露通心粉的她放下叉子,又灌了一口酒。
      “呃,看着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猜测,她没在邮件里和我讲。
      她点点头:“那个女巫,是德国人,她叫汉内洛蕾·冯·霍亨海姆,是个能量强大的家族的后裔,但不是教会的人。”
      “奇怪,既然和他们没有关系,那为什么来找我?”
      “所有人都在找一本书。”莱丝莉摇头,“那本书,好像是一本炼金术手抄本,叫《阿什摩尔782》,里面解释了万物起源,因为涉及的东西太多,书被下了枷锁,所以它消失太久了。冯·霍亨海姆来找我,说它很可能在沃尔图里手里,也就是说,沃尔图里也许掌握了可以毁灭我们大家的途径。”
      炼金术,这个十分学术又古老而抽象的玩意儿,和我学音乐的没什么太大关系,可能和学英语文学或诗歌戏剧的有。这些东西我听了就头疼,莱丝莉看起来也很苦恼。“他们很想让我来找你,但是这事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我皱起眉头:“我在普奥利宫只待了半天,并不知道里面完整构造,你知道我不认路,莱斯。更何况,如果它那么重要,为什么到血族手里去了呢?而不是在别的地方。凯厄斯没和我提过,也许他不想提,也许只是谣言。”
      “你说得对,但看起来,我的族人们感知到这本书了。”莱丝莉的面都快冷了,那个碍事的意大利服务员又上来问是不是不和胃口,我们赶紧大口塞下,解释说我们在谈论重要的事。
      “什么叫感知?”
      “意思是,它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或一个力量的催生而被唤醒。但尚未知道是什么让它醒来的。”莱丝莉摇摇头,“我快被他们烦死了,他们有些时候老是出现在剧院的地下车库里,从角落里冒出来,太吓人。”
      “莉迪亚知道吗?”如果莉迪亚得知的话,应该会立即让她的外甥女辞掉伦敦的工作,回到纽约去。
      “她知道一点,但我没告诉她太多,她自己发觉的,她就是总能知道我在做什么。”莱丝莉无奈地扶额,有个保护欲爆棚的家长的确让人烦躁,我和她总是极端:我父亲约等于没有,而母亲坚信我是完全独立自主的,根本不用她操心,莉迪亚却像个护着稚子的母豹子。“所以,发生了小状况,为了让一个烦人的能制造幻象的魔族滚出我的脑袋,我的魔法被迫激发出来了,一整层地下室的都灯灭了。那天晚上所有学生乱作一团,就像遭遇/袭击了似的。”
      侍者来撤盘子,话题暂时告一段落,甜品上来,点上蜡烛。我和莱丝莉却都有一堆话要讲。
      “我的能力也是…只有需要时才有…”我小声说道,“这些东西需要被教导或引导,太令人困惑。”
      “他们还提到一本手稿。”结账之后,莱丝莉和我在河边散步,我们在围栏边停下来。“里盖蒂的歌剧,《大死亡》,那个初版手稿一直在伦敦,但我借不出来它,汉内洛蕾说,要你来借,因为从手稿的情况来看,会歌剧的,又和沃尔图里相关的人,只有你才对。”
      里盖蒂的音乐,我没怎么接触过。在大部分人眼里,他和勋伯格一样,都是写奇怪而不着调的先锋音乐,如果我再刻薄狭隘一点,我就可以说,二战之后的音乐基本都是噪音。《大死亡》对于青年歌手来说,更是完全无法接触的存在,更何况它的剧情无比疯狂、超越世俗,就是一场闹剧般,我只看过一次现场,舞美和演绎被纽约时报说“如同华丽又复杂的一坨垃圾”。
      “这手稿与炼金术手抄本又有什么关系?”我又开始头大,我的生活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个流派不定,调性不定的歌剧太可怕了,以前,教授说它简直要把“声乐艺术给耗尽”。
      “那个手稿的谱子和台词下,据说也是一份关于生存的咒语和符号,有人说,米歇尔·德·盖尔德罗德的原作《死亡叙事曲》这个戏剧,是因为受到哲学与炼金术的启发才写的。”
      “胡说八道。以前学音乐史的时候,强森教授也没提过啊,他那么权威。”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一部现代到不行的歌剧为什么会与中世纪连上关系。更何况,原作是一部戏剧,是生僻的比利时民族文学的一部分,如果不是专门研究,都不大会有人去注意到它。
      莱丝莉背靠石栏杆,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和你我扯上关系。这些东西太乱了,可是我又不得不面对它们,因为身世,我永远无法与魔法做切割。”
      我也是。我这样想,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论如何,我想你最好去问一下凯厄斯,莉迪亚和我说,德州最近又一个巫师家族绝嗣,没人知道原因,蹊跷极了。现在各方都在行动,莉迪亚也很不安。”
      “天呐,”我惊讶,“为什么?”
      “不知道,他们都在怀疑到底是谁干的,也许是巫师内部,也可能是自然凋零,或是谋杀。”莱丝莉摇摇头,“莉迪亚让我戴上一个我妈妈留下来的戒指项链,”她说着举起一直藏在衣领里的黄金圈,“她说能保护我。”
      “你要小心,”我叮嘱道,“一个人在伦敦总是不安全的,有个男士同行安全些,虽然…”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显然我们刚才说的英文被听见了。
      “莱丝莉,阿丝翠德,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天呐,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想请你们喝杯酒…”
      我一抬头,居然真的能碰到陶德,这个登徒子,他周围还有几个男的,正笑着看我们,有一个还从口袋里掏出几根烟:“顺便,尝尝味道?”
      一阵臭味飘过来,我和莱丝莉都懂那几根究竟是什么。早听说阿诺河对岸不安全,今天却是第一次领教,管家被我打发走了,现在我和莱丝莉完全是寡不敌众,更何况,这周围的人太多了,她即使可以施展魔法,也无处可用。
      “陶德,过几天剧院还要排练,我想我们没有空。”我拒绝道,这个时候软弱可能没有用,我试图找我的手机,可刚伸手,就有另外一个男人碰上我,我赶紧甩开,用意大利语让他滚开,打算按下113,居然看到陶德已经冲上去要揽住莱丝莉的腰。接下来一片混乱,我上去拉莱丝莉,可手机被不知道谁扔进河里,我发现我们背靠河,基本被包围,更让人心寒的是,现在行人稀少,也没什么人愿意上来帮忙。
      正当我已经想要化身为柔道手突破重围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个男的发出惨叫声,他倒下,我如梦初醒地看到一脸残忍疏离的简。她是如何会出现在这里的?
      她很快把我拉过去,我发现莱丝莉还处在危险中,很快,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亚力克,他在一片残影和简的帮助之下,单凭借着拳脚功夫,把陶德和其余登徒子打得惨叫连连。
      我还没看清楚什么,就听见莱丝莉惊呼一声,像《波西米亚人》里的女主角Mimi那样,随着陶德被打得趴下,落到了亚力克的怀里,被动环住他的腰。后者仿佛从来没经历过那种事情,只是因为本能拉住她,那张精致得过分的、少年气满满的脸上,都是茫然无措的表情。他怔怔地看着莱丝莉,不知是因为救了自己嫌弃的女巫,还是因为怀中突然多出来一个女人,他们正四目相对。我不知道是否是眼花了,我清晰地看见,莱丝莉身上,忽然浮动着一层银白色的光,转瞬即逝。她被照亮了。
      女巫被魔法所点亮的时刻,是她们自然流露出本身美丽的时候,也可能是坠入爱河的时候。

      注:关于《阿什摩尔782》,是《魔法觉醒》原著里就有的,它其实现实生活中是本人类学书籍,确实是手抄本,阿什摩尔是个炼金术士。此书现已经失踪。在《魔》原著里,是一本《生命之书》,有关所有种族的起源。
      我提到的匈牙利作曲家利盖蒂的歌剧《大恐怖》/《大死亡》里的哲学、炼金术,都是我杜撰的,和歌剧与戏剧原作毫无关系。
      现实生活中,它只是一部非常特殊,标新立异的,有关理性与死亡的超现实主义歌剧。根据比利时民族文学作品,米歇尔盖尔德罗德的戏剧《死亡叙事曲》改编,虽然形式特殊,还很五十度,但它的主题其实老生常谈,是关于探究爱情与死亡的关系。内容简单概括就是,生命必然以死亡结束,所以还是吃喝玩乐及时行乐为上。
      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搜一下le grand macabre。反正我可以说大部分人听不懂利盖蒂,我也听不懂。
      音乐风格很混杂,从蒙特威尔第到G威尔第,也就是巴洛克到浪漫派都用上了,而且动机多变,开头的序曲还是用12支汽车喇叭演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X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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