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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栗山 ...

  •   身旁的香炉飘起袅袅紫烟,我卧在那人膝上,三尺青丝绕在他的指尖,不知怎么,我的思绪飘得很远。
      我唤他修哥哥,他喊我郡主,如今想起嘴角虽噙着笑,但总归是觉得有些荒唐。我也曾告诉过他,叫我锦年便好,可他总说不合规矩,就这般搪塞过去。修哥哥,修哥哥,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名字,终是,埋葬在我儿时的时光。
      那一年,父亲为我请了位先生,教我习字。先生曾是帝师,母亲总说,能请到先生这样的人,是我的福气。
      那一年,我四岁,父亲为了送我上山,雇了一顶软轿,软轿晃晃悠悠地上了栗山。
      我在轿子里枕着丫鬟的膝,昏昏欲睡,但不忘左手紧紧抱着阿姐做的杏花酥,右手攥着阿弟送我的草蝴蝶。
      本以为就这样一路被抬到山顶,却不料山上下来两个小厮把我的轿子拦个正着,随行的大丫鬟打了帘子,踏下轿去,和那小厮不知说了些什么,似是争吵了些,似乎又是语气平缓的,毕竟我半眯在梦里,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郡主,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轿夫隔着帘子,在外面对我说。
      我听到了,但没应。
      “郡主,下轿了,先生说,山上不走轿子。”大丫鬟打起帘子,唯唯诺诺的说。
      嚯,好大的口气,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不过母亲叮嘱过我,不能得罪了先生,能请到先生这样的人,是我的福气。
      “那便不坐罢,你背我上去。”我把右手的草蝴蝶换到左手,腾出手指对着俯身在外的大丫鬟。
      “先生说了,这也不许。”小厮开口说道。
      隔着轿子,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这厮声音倒是好听。
      “莫非堂堂郡主,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可真是不如前些日子听见的那样。”另一小厮说道。
      我心里还在疑惑,他们听见的是哪般模样,可不容我细想,脑子嗡地一热,就蹭的跳下了轿。
      看着我这般举动,丫鬟轿夫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生怕我摔着,着实憨态可笑。
      “不就是走上去吗,对本郡主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挺起小胸脯,感觉自己说话从未这般有底气过。
      栗山栗山,栗子大小的山,不就是个小小的栗山,还能高到哪里去。
      栗山栗山,栗子大小的山,可真是差点把我累死!
      阿姐常说,我人虽小,可脾气倔。想来是真的,受了那小厮的激,我硬是一步一步爬了两个时辰,肩上背着小包袱,左手紧紧抱着阿姐做的杏花酥,右手攥着阿弟送我的草蝴蝶,一步一步两个时辰,最后也搞不清是头昏了,还是脚上没有力气了,竞一脚踏空,啃了一嘴泥巴。
      爬那么高的山,终究还是难为一个四岁的女娃娃了,后来实在不忍心,那个声音好听的小厮把我扶到背上,背我上了山。另一个臭嘴的,帮我拎了包袱和食盒。
      “你这小厮,倒是懂事。”
      “锦年,我是你的师兄,可不是什么小厮。”背我那人听着我的话觉得有些好笑。
      臭嘴小厮也随声说:“小锦年,师父说你大小姐脾气,我当时还想,小姑娘家的,脾气能大到哪里去,今日一见,你可真是排场。”
      我年纪虽小,但听得出这话里的尖酸,奈何着实没了力气,便没理会,要放在平日,谁敢这么和我说话,那定是要吃顿鞭子的。这时又想起母亲的叮嘱,不能得罪了先生,那人也唤师父,想来接我这二人都是师兄了,不能拿对下人的法子对他们。
      临近傍晚,三人才登上山顶,栗山居士的别苑果然透着一股子文人的穷酸气,看起来破破烂烂,真不知道父亲送我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我还没听完阿姐的故事,没见着阿弟昨个儿捉来的蛐蛐儿,如今脚上灌了铅水似的,又酸又麻又抬不起来,眼睛一眨,往地上一坐,一阵委屈哗地涌了上来,豆大的泪珠扑扑簌簌往下流。
      “锦年,你知道我这山,叫什么吗?”一道苍老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不知怎么,眼泪就猛地止住了。
      我眨眨眼睛答道:“回先生的话,叫栗山。”
      “不错,那你可知,是哪个栗?”
      “香甜软糯的栗子,当是这个栗。”
      “你知道为什么叫栗山吗?”
      “先生这山上没有栗子树,又比寻常山头高上一截,为何要用这小小的栗子做比。”我一边想着一边就说出了口。
      “原是我问你,倒让你问了回来,你可知其中缘由?”
      我还傻愣愣的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白发老者,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今日登山,就是你入我门下的第一课。”老人乐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这栗山,虽是这方圆百里最高的山,但为人做事当以谦逊为先……”他话说了一半,示意师兄们扶我起来,待我站好又徐徐说道,“这京城叱咤风云的小魔头,在我这里也只能是个栗子郡主,锦年,你可明白?”
      我听着有些糊涂,不过也有些明白,先生是要教我规矩了,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母亲说过,先生姓林,名渊,字景翰,号栗山居士,从前是帝师,是当代大儒,想拜师学艺的文人墨客,趋之若鹜都不足以比拟。先生有自己的脾气,从不收女弟子,座下弟子足三人便不再收徒。至于我为什么能变成栗山上的第五个活人跟着先生读书,确实值得揣摩,或许父王和先生私交甚好?其中缘由我琢磨不透……
      林家家训,世代子弟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干预朝政,许是这般缘由,林家得以百年传承。
      先生给我安排了卧房,赠了布衣,以后要自己更衣,自己浣洗衣物了。去卧房的路上我才问清,这两位师兄,背我那位叫白一棠,是年纪最长的,另一位臭嘴的叫张千机,年纪最幼,比我大两岁。另一位,未曾见面的,叫林修,大家都喊他林子墨,是先生的亲孙儿。
      我睡惯了锦缎丝绸,突然换作粗布竹席,还真是遭了罪。虽是这般,我却毫无退意,众人皆知我是个混世魔王,殊不知我是个有主意的。傍晚初见先生,他的话确实把我唬住了,除了父王和皇伯父,我还从未见过谁这样从容雅致。恍然间,也不觉得父亲是把我送来受苦的了,当是学些真本事,来日下山,定让阿姐阿弟大吃一惊!想着想着,月亮高高的了,想着想着,就这般睡着了。
      梦里梦到了很多,梦到了许久没梦到的娘亲,众人大叫着,唾弃着,没人敢靠近,她就那般躺在雪地里……后来出现的是母亲,她捂住我的眼睛,说着,锦年乖,锦年别怕。忽的,醒了,发现是梦,是娘亲把我摇醒的,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想告诉她些什么,又忘了内容,后来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我一个人,一片漆黑,惊醒。
      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听闻鸡鸣了,是该起床的时辰了。
      那日,便是我第一次见到林修,见到那位白衣冉冉的严肃的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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