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汉华

3、回门宴

　　这边王夫人还在跟王文琛絮絮叨叨御宅之术和孩子的事情，那边王阁老和石嵖在书房里也聊了起来，只是这聊天更像是王阁老对石嵖的训话罢了。
　　王阁老对石嵖说：“总的来说，我对你这个女婿是满意的，不过……”王阁老看了石嵖一眼，接着说：“不过你要是对我琛姐儿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石嵖赶紧对王阁老一拱手：“岳父大人，我对娘子那是一万个满意，我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娶她为妻，绝不会待他不好。”
　　王阁老点了点头：“嗯，这个我看出来了，琛姐儿是我嫡亲的孩子，自然是比我其他的女儿要矜贵些，不过这孩子的脾气和品行极好，你莫要辜负她。”
　　石嵖赶紧说：“岳父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疼娘子还来不及呢，怎会辜负她。”
　　王阁老说：“你府里的那些事，我不想问，你心里有数就好。”
　　石嵖一愣，马上就明白了王阁老说的是什么，于是有些急切的说：“岳父大人放心，这个是自然。我从小跟着大儒甘泉先生向学，自是深明三纲五常，嫡庶有别。家父过世之前，总是教导我要做个规规矩矩的人，我也一直谨记于心。我一向将规矩放在第一位，不敢怠慢。”
　　听了石嵖的一番关于规矩的言论，王阁老似乎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对石嵖说：“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对了，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天下的秩序安定也多亏了规矩才能维持，不论做人还是为官，不守秩序者便也总无好下场。”
　　石嵖说：“岳父所言极是，岳父做官廉洁清正，不论言官如何苛责便也挑不出您的错来，便是岳父遵守秩序的结果，这点小婿还需向您学习。”
　　王阁老听了此言十分受用，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石嵖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似乎有找到年少知己之意，对石嵖说：“嗯，你年纪轻轻的，懂得便是前途无量，那我也放心了。”
　　过了申时，便是回门这一天中最后一项——回门宴了。王阁老在花厅中设宴款待，石嵖入席上座，王阁老和王家男子皆陪饮。酒过三巡，王家大哥王阅图已然有些微醺，对着石嵖说：“我今天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以后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我第一个冲到你家把你腿打折，我管你是不是什么劳什子侯爷。我妹妹我从小宠到大的，便宜你小子了。”
　　王阁老一看王阅图说出这种话来有辱斯文，但却又是他想对石嵖说的，便只是轻喝了王阅图一句：“说什么呢你？好好吃饭！”
　　还未等石嵖话说出口，王家二哥王阅加便笑着说：“我看大哥也不必这么动气，这侯爷家虽然有个小的，但对二妹妹那肯定是一等一好的，你看这次成亲，全京师谁人不知啊？这么风光的婚礼谁人能有？只可惜我亲妹子没这种待遇喽！”
　　王阅加此言一出，整个花厅都安静了。王阁老心头着实恨，恨自己生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当着自己最看重的女婿面前说这种蠢话，这不是在说自己偏心吗？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那个一向性格有些暴躁的长子却在他之前开了口：“二弟啊，没这种待遇能怪谁？怪就怪大妹妹没福气托生在我亲娘的肚子里吧！”
　　王阅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脸上和眼里的阴郁几乎如乌云一般几乎笼罩了整个花厅，但马上一瞬间就消失了，接着马上对王阁老一拱手：“爹，儿子错了，儿子有些醉了，说错了话，还望爹爹见谅。”接着对花厅诸人再一拱手：“我喝多了不太清醒，还望大家谅解。”
　　王阁老一摆手说：“好了，都专心吃饭吧，别再说话了。”
　　石嵖有些被这个诡秘的气氛吓到了。他在伯爵府中是独子，虽然不是嫡出，但因为伯爵府没有别的男丁，所以他从未见过这儿子在父亲面前争宠的场景，女子之间争宠他倒是看到了不少。于是没见过今天这种的场景的他便只好安静闭嘴，好好吃饭了。
　　男子们在花厅，女子们在旁边另一个小厅里吃饭。若是石嵖坐在这一桌吃饭，那他一定就进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环境，毕竟女子之间的唇枪舌剑他可是从小到大见的多了。
　　大家族的女子同桌吃饭，必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腥风血雨”。在吃饭时，王家唯一没有成亲的王家小妹王琼玉对王文琛说：“二姐，二姐夫长的真好看呀。”
　　还未等王文琛说话，王阅加的亲娘帖小娘便接到：“玉姐儿，找夫君可是不能只找好看的，找个好看的有什么用？懂得疼人的才行，你看你二姐夫长的好看，人又疼你二姐，除了……”她看了一眼王夫人，才说：“除了家里还有个小的，其余的便是真没话说。”
　　王文琛看了一眼帖小娘说：“帖小娘其实你说的也不对，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没有一个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还不如找个长的好看的，这样心里还舒坦些。”
　　帖小娘说：“这过日子可不能只自己心里舒坦就好了，听说侯爷家里那个进门已经半年多了，琛姐儿你肚子可得争气啊，免得让那个小的抢了先机。”
　　王夫人把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发出了重重地碗筷碰撞声。桌上的人都猛的一惊，坐在王琼玉旁边的伍小娘更是吓得一哆嗦。
　　王夫人看着帖小娘说：“可当真是给你脸了，一个下人在这里嚼主人的舌根，真是没有规矩了！”
　　帖小娘恨恨地看了王夫人一眼，不再言语。她一向是在这种场合占不到便宜的人，自己的亲生女儿王琼珍早已出嫁指望不上，就算是没出嫁，这王琼珍也是个笨嘴拙舌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儿子王阅加是男丁，自然不能再这种场合上帮自己说得上话。伍小娘是个谨小慎微的，又没有儿子，在府里抬不起腰杆，因此常常将自己弄成个透明的，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参与，女儿王琼玉活泼可爱，府里谁人都喜欢，王阁老对她也是宝贝的很，仿佛将她当成了第二个王文琛。而这王夫人，儿子王阅图是嫡长子不用说了，女儿王文琛又是个受宠的，在王阁老面前说两句，王阁老便什么都肯答应。更何况王夫人是正妻，在合理范围内教训她便是不犯家法也犯不着国法，这王阁老虽喜欢她，但也不愿为了她坏了规矩。她每次总想在各种方面上与王夫人争高下，但到了最后发现自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她就是停不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自己低人一等鸣不平吗，她常常在无数的夜晚这样想过，一直想到睡着了，也没想出个结果。
　　两相比较便可知，石嵖在花厅吃饭吃的提心吊胆，心里直想这男子之间的刀光暗影一点都不比自己府里的女人的明争暗斗差，因此生怕说错什么话得罪了王阁老；而王文琛在小厅里气定神闲，优雅从容的吃着饭，毕竟这样的场景从她懂事开始便一直经历着，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她还觉得今日的火力太小了呢。
　　吃完这个回门宴，王文琛和石嵖便准备回伯爵府了。在回府的马车上，石嵖心有余悸的对王文琛说：“娘子，今日在你家真是有些可怕，我原以为只有女子之间才这样明争暗斗，没想到男子之间也这样。”
　　王文琛说到：“你这样说，你是经历了很多？”
　　石嵖说：“是啊，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家里的女人很多，我从小见的多了。后来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便将那些无子的女人都赶出府去了。”
　　王文琛问到：“那后宅女人的那些事情，你便是能一眼看穿了？”
　　石嵖说：“哎呦，那哪能啊，女人们的智慧啊，可能都用在这上面了，我一男子成天猜她们的心思有什么用，我应该将精力放在更有用的地方，每天读个书也比猜这个强啊，跟她们玩这个，岂不是掉我的身价吗？”
　　王文琛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早上的小公爷吗？”
　　石嵖一愣，反应过来才说：“当然记得啊。娘子，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王文琛笑起来：“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只是……只是你应该要记得，一定要请他来家里做客。”
　　石嵖有些奇怪：“为什么？”
　　王文琛说：“要是你不尽快给他发请帖啊，他会一直记得这事的。”
　　石嵖又问：“为什么啊？”
　　王文琛说：“他当时特意跑回马车前问做不做数，看的出来他是很重视承诺的人。要是别人答应他的事没有做到的话，恐怕在他心中的印象便不太好。他是小公爷，你们两人之前也应该算不上熟悉，既然有机会的话，还是不要得罪他，便是交个朋友也更好。”
　　石嵖听了点了点头，又伸手揽着王文琛说：“不愧是我娘子，想的就是周到。”他停了一下又喜滋滋的说：“我娘子真好，每天都在替我考虑，我真是三生有幸。”
　　王文琛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石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娘子，过两天我让秀兰来见见你把，成亲这几天忙，便也没有机会。我跟你啊娘子，秀兰这个人是极好的，也是极懂规矩的，你以为便也不要太难为她。不过娘子我向你保证，在我侯府，除了我母亲，没有人能越的过你去。”
　　王文琛说：“嗯，秀兰这事你来安排就好了，我也是个守规矩的人，定不会为难她的，我什么都相信你。”
　　石嵖听了大受感动，使劲又揽了揽王文琛，说：“成亲之前我就和秀兰说过，让她放心，我娶的娘子是全天下最好最善良的娘子，定不会难为她的，你看啊，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王文琛还是笑笑，没说话。
　　两人回府后，过了两天，王文琛正坐在窗边看诗词，石嵖突然进来说：“娘子，我刚刚跟秀兰说了，让她来见你，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便让人去唤她过来。”
　　王文琛点了点头说：“好，你让人唤她过来吧。”
　　石嵖便站在门口，对侍立在门外的一个侍女说：“去吧，把你家小娘叫来。”
　　那侍女应了一声，便去了。
　　石嵖走进来坐在王文琛身边说：“这秀兰便也是个极守规矩的，我母亲这个严苛的有时也挑不出她的错来，这个你不用担心。”
　　王文琛笑着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倒是担心的是你。”
　　石嵖奇到：“我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王文琛说：“我担心呀，我担心你就对我只新鲜这两天。俗话不是说的好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石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娘子，你说的这是什么粗鄙之语？我以后可不想从你嘴里再听到了。再说了，我是真心喜欢你呀，你我又不是那种从小的娃娃亲，两人见都没见过就糊里糊涂的成亲了。”
　　王文琛敛眉温声：“好了好了，夫君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石嵖舒展开眉头，点了王文琛额头一下，说：“以后切不可吃这种飞醋了，我这辈子啊，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石嵖将眼神从王文琛脸上转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我还记得半年多以前，我第一次在街上看见你。你骑在青驴上，笑的很灿烂，那笑我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连忙托人打听，知道了你便是在京师小有名气的才女王文琛，还是王阁老的嫡幼女。我一想，我一定要趁早行动，去你家求婚，免得被旁人抢了先。”他的目光从窗外回来，又回到王文琛的脸上：“我真的很感谢岳父大人，同意将你嫁给我。”
　　王文琛笑了笑，说：“你可是金乡侯，我父亲怎会不同意呢。”
　　石嵖欲开口说什么，却被门口的查秀兰的侍女招儿的声音打断：“侯爷、女君，我家小娘已经到了，在门口等传。”
　　石嵖看了一眼王文琛，王文琛笑着点了点头，于是石嵖便说：“让你家小娘进来吧。”
　　查秀兰从门口走进来，对两人行了万福，石嵖让她在王文琛的下手边坐下来。
　　全儿在站在王文琛身后，从查秀兰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脸上。虽然一直都知道有查秀兰这个人的存在，但是这却是全儿第一次见她，虽然她对查秀兰的侍女招儿并不是那么陌生，因为曾经在府中遇到过一次。妖艳，这是全儿看她的第一眼，脑海中冒出的词汇。查秀兰有一双吊梢眼，却也不是那种常被男人们称做眼含美丽聪慧的丹凤眼。查秀兰的那双吊梢眼似是能勾人魂魄，别说是男人，便是女人也能被她勾走一半魂。
　　全儿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往她的衣饰上看。只见她挽一高髻，插着金步摇，额上带着珠子箍儿。脸上倒还是素净，化了淡妆，没有浓妆艳抹。再看身上，身着青色竖领长袄，一看就是在侯爷府中规格待遇非常高，仅次于石嵖母亲与王文琛。
　　全儿打量完查秀兰，想看看自家姐姐的脸色，但碍于她站在王文琛的身后，便不得行，于是便有些懊恼，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按自家姐姐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应该不会有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