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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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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子允一想到前世自己全心全意信任这个老贼,他下药的时候却半点不含糊,就觉得自己真该把眼戳瞎,语气也越发冷漠:“既然如此,即日起你便不用做了,把一应事务都交出来,自去庄子上养老。”
管家立即跪倒在地,一张布满皱纹的沧桑脸皮上顿时涕泪交加:“殿下恕罪啊!并非老奴有意不给王后分派侍婢,是嫣然夫人说王后喜欢清静,老奴这才不敢叫人去烦扰。”
他眼见同盟失势,当即把锅甩了过去,且哭得声泪俱下,倒叫樊子允也不禁高看了一眼:这么大年纪了还说哭就哭,委实不是一般脸皮的人能做到的。
所以他上辈子是为什么睁着一双眼还觉得他可靠呢?
这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任凭管家再怎么哭,甚至到最后都哭晕了过去,样子着实凄惨得很,依然没有任何用。樊子允果断令人在全王宫传达了命令,让人送管家去城外庄子里待着,管家之人另择。
至于怎么择,择谁?
樊子允直接道:“本王不管,去问王后,王后说谁就是谁。”
之后的整个下午,樊子允都在书房清点自己的人手和钱财。他刚刚已弄清了眼下的时间,从时间来算,现在渝王登基已经一年半,勉强稳固了根基,还没有明着对他动手。
樊子允把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是现在真的有人有钱有权有势,仍然是足以威胁到皇宫里那个人的强敌,便放下了心。
他现在越想就越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威势赫赫的嫡出皇子,手握重权的地方诸侯,前世居然被逼到那个地步?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他前世的愚蠢,这也着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反省了自己上辈子的过失之后,暮色已起,樊子允把东西收起来,觉得有点饿了,正要唤人传膳,门口突然传来侍婢慌张的声音:“王后娘娘,王后娘娘,真的不能进去,让奴婢先通报一声才行!”
樊子允听到阮轻遥来,连忙走到门口,刚开门出去,就见阮轻遥被两个侍婢拦着,脸上带着不悦之色,但并没有别的强硬动作。
樊子允目光微凝,沉声道:“闹什么?”
两个侍婢回身,齐齐跪下:“殿下恕罪,是王后娘娘非要进去,奴婢们说要先通报,娘娘就是不听。”
樊子允心中冷笑,刚才阮轻遥何曾有过什么“非要进去”的表示了?她不过就是在门口站着不说话而已。
不及时通报,还要表现出来是王后无理取闹的样子。看来王宫里的人都知道阮轻遥不爱说话,不爱辩解,连几个下人也敢放肆行事了。当然,这一切说到底是要归咎于他自己,还得自己多加补救。
樊子允没让她们起来,上前几步把阮轻遥拉到门里,柔声问道:“怎么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阮轻遥点了点头:“你让我选管家?”
原来是为这个事,樊子允笑道:“先前那个管家是我选的,很不好,可见我看人不准。反正王宫是你和我的家,合该咱们一同做主,这次就由你来选,不好吗?”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阮轻遥原本平静无波的神情里却多了一丝为难,道:“我不了解王宫里的人,下午他们都到云华殿里送东西,有很多人。”
樊子允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府里的人想着阮轻遥天天不出门,谁都不认识,赶紧趁此机会巴结,说不定王后冲动之下,就给了他们天大的肥差。
可他之所以让阮轻遥选人,就是为了选个此前就对阮轻遥不错的人做管家,这样才能保证阮轻遥在王宫过得舒心,毕竟那时候阮轻遥不受重视,他们待她好,定是真心。而送东西的那些人肯定都是阮轻遥没见过的,若选他们,岂不是违背了他把此事交给阮轻遥的本意?所以他道:“你在府里一年多,总也见过几个人吧?你觉得谁好,就定谁。”
阮轻遥想了想,犹豫道:“我认识厨房里的林叔一家三口,林叔,林婶,还有他们的女儿。”
“下午她们给你送东西了吗?”
“没送。”
樊子允满意地点头:“那就叫人告诉林叔,以后王宫内管家事宜都交给他了。”
阮轻遥微怔:“真的?”
樊子允笑着说:“真的。正好我要叫人去传膳,一并把这消息也传到厨房告诉他们,如何?”
阮轻遥摇头:“不必,还是我去告诉他们吧,我正好要去厨房吃饭。”
樊子允闻言,惊讶地问道:“你去厨房吃饭?”
“嗯。”
樊子允不由得愣了愣,再次悔恨起自己的过失。他看到阮轻遥殿中没有下人,但没有想到,日常生活无人伺候也就罢了,连吃饭都要自己去厨房,堂堂王后,待遇至此,简直是荒谬绝伦。
他竟然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府里?
真是该死。
他拉住阮轻遥,轻声道:“你想吃什么,我叫人一并传来,今日先在我这里用饭,日后不要走那么远,让人传了膳,就在云华殿内用。”
阮轻遥似乎并不很在意在哪里吃饭,好像也没觉得樊子允的话有什么不可以,就依言点了两道素菜,然后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你还不让她们起来?”
樊子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两个侍婢已经是冷汗涔涔。她们眼看着楚王殿下那么温柔耐心地对待王后,更因王后一句话,就把管家大权随便给了人。虽然她们不知道殿下这态度的转变是为什么,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刚刚犯了多么可笑的错误。
“王后觉得如何处置她们为宜?”
两个侍婢立即对着阮轻遥磕头告罪。
阮轻遥侧身避开她们的大礼,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可处置的,让她们下去吧。”
“既然王后这么说,那就下去吧,”樊子允道,“以后也不必再来本王这里伺候,有什么安排,去问林管家。”
阮轻遥跟着樊子允进了房间,坐在桌边。樊子允给她倒上茶,盘算着怎么开口引她说话。
实在是因为两个人一直没怎么相处过,他心里虽想对阮轻遥好,也无从下手,只得先从了解开始。
“你……”
“我平时很无礼吗?”
樊子允踌躇不决的一句话还没有完整地说出口,阮轻遥却破天荒主动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樊子允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疑惑地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方才门口,她们说我平时见你很无礼,不是王后该有的样子。”
“那是她们胡言乱语。”樊子允听到是之前那两个侍婢多嘴,气不打一处来,马上觉得刚刚的处置真是太轻了。他上辈子确实介意阮轻遥举动无礼,这辈子却心甘情愿任由阮轻遥自在生活,谁知又碰上这等捣乱的人。
阮轻遥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我没有学过这些礼,不知道哪里不对,但既然不对,我会改的。”
“你很好,什么都不用改。”樊子允下意识先答了这么一句,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劲。
阮轻遥是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她父亲专司礼仪,她却没学过礼?
他试探着问道:“你没学过礼吗?你父亲不是礼部尚书吗?”
“我自幼外出拜师学艺,不在京中长大。”
樊子允讶然:“为何要拜师学艺?”毕竟,她可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庶女,正室不容,托词养病。”
她是真的不爱说话,但这几个词已经足以让樊子允理解她为何离家。可令樊子允奇怪的是,这明明是很苦的事情,阮轻遥这样一个淡漠的性子,谈及此事,神态竟然流露出一丝愉快?
不过他终于知道了一点阮轻遥的过往,也知道阮轻遥从前无礼并非有意,故而觉得很高兴,继续问道:“你在何处随何人学艺?”
阮轻遥一顿,盯着他看了一眼,方才的几分愉快顷刻间消失无踪,目光里竟隐含防备,缓缓道:“山野之地,江湖之人罢了,不足挂齿。”
原本樊子允还想问问她学的什么,可是这一个问题已经让阮轻遥把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意又摆了出来,他只得作罢,只是向阮轻遥再三解释真的不用学礼数,她现在这样子就正好。
虽然没能问出很多,但樊子允至少已经知道了他的王后的一点点来历,也可以解释当时山洞之中,她为何会有普通大家闺秀不该具备的常识,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晚膳很快上来,是林婶和新晋的林管家一并送来的。两个人对着樊子允磕了头,阮轻遥没有受礼,但难得地露出笑意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樊子允是头一次见阮轻遥笑,浅浅的笑意在她脸上绽开,如一阵清风吹过了四月的春水,泛起微微涟漪。或许因为内心早有偏向,樊子允不禁觉得为了博得这样的一笑,让他再叫几个不认识的人来王宫中担任要职也没什么。他回过神,又给林管家交代完尽快给云华殿选些靠谱的下人后,二人感激涕零地走了。
吃饭的时候,阮轻遥只吃自己点的两盘素菜。樊子允给她夹了几片肉,关切道:“你都这么瘦了,怎么就吃素菜呢?多吃点肉。”
夹到她碗里的,阮轻遥都吃了。樊子允没夹的,除了那两盘素菜,她一概没动。
樊子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暗暗记下。他还需要更多信息来了解阮轻遥,单凭现在的一点点,还很不够,因为他的王后显然和其他女子非常不同。
饭毕,阮轻遥走后,樊子允叫来一波可信的手下人,说自己近来对江湖上的事情颇感兴趣,命他们寻访一些江湖上的异士能人,特别是擅长卜卦算命之类的那些,最好想办法请到王宫里来。
他必须得搞清楚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否则难以安心。除此之外,他想到阮轻遥,又叫来自己的贴身心腹石溪,让他带几个人去京城调查礼部尚书家和王后有关的内情。阮轻遥说自己没有学过礼仪,可就算她在外学艺多年,毕竟是要嫁到王室,家中在她出嫁前竟连稍微的教导都没有,也太奇怪了。
安排完各地的寻访人手之后,他回到卧室床上躺着,吹熄了灯,闭上眼睛。
这是他回来的第一个夜晚。闭上眼睛后,他丝毫没有睡意,脑海里闪过无数景象,母后、皇兄、渝王……阮轻遥。
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漆黑里,叹了口气。
他还没搞懂,阮轻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若说她冷淡,生死之际她义无反顾一路同行。若说她有心,面对一年多的冷落她的态度却毫不在意。若说她深情,连樊子允都觉得这个词和她不沾边。
带着对阮轻遥的万般不解进入梦乡,临睡前,樊子允心想,也许,她本就是谜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