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一枝芦苇

2、幽州城

　　幽州城，中原与北疆之间的咽喉要道。中原的勇士曾经无数次从这里出关去往北疆的战场，北疆的铁骑也曾想要通过这里染指中原。但是春秋百年的历史变迁里，这座城池始终沉默伫立，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言不语。
　　江寒和江雪站在幽州城的城门外，看着城楼之上装饰的巨大兽首，江雪的眼中满是新奇的神色。江寒看着江雪，眼中有些无奈。从能看到幽州城的城墙开始，江雪就一直充满了好奇，不停地拉着江寒问东问西。
　　这一路行来，行人纷纷侧目，江雪倒是没觉得怎么样，但是江寒就有些伤脑筋了。眼下兄妹俩站在城楼之下，江雪兀自对这巍峨城池惊叹不已，江寒只得扛住往来行人打量的目光，稳稳当当站在她的身后。眼看着守城的士兵也往这边看了过来，江寒看了看自己和江雪身上的牧民装扮，终于忍不住，拽着江雪大步踏进了幽州城。伴随着江雪的抗议，江寒径直把她拖进了路边的一家店。
　　等到二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江雪已经换上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衫，江寒也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衣。换了这身装扮，江雪的容貌才算是彻底显现出来，远山眉，杏仁眼，小巧精致的鼻子和嘴唇，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放在这幽州城，也是小家碧玉的存在。而江寒本就身形高挑，眉飞入鬓，高鼻薄唇，一双桃花眼更是让整张脸都鲜活起来。兄妹俩的容貌出众，此刻二人并肩走在幽州城的街道上，远望俨然一对璧人。虽然仍有人不时对着二人指指点点，但是到底没有之前那么明目张胆的好奇了，这让江寒送了一口气，刚刚他是真的怕别人把他和江雪当成野人丢出幽州城去。
　　江雪第一次来到幽州城这样的地方，一切都是新鲜好奇的。街边的小首饰已经买了数十件，各色的点心除了塞进肚子里的，多半都在江寒手上拎着。饶是江寒提醒她不要买太多吃不完，到了下一个地方，江寒看着她馋得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掏出了钱包。
　　闲逛了半日，日渐西沉。江雪跟在江寒的身后，依依不舍地往客栈走去。客栈在幽州城的主街上，白日里往来人声鼎沸。因着江雪爱看热闹，江寒便选了这处客栈。只是二人刚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喧哗。江雪循着声音就往那边走去，江寒只得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店小二让他送到房间，自己也跟了上去。
　　等到二人走近了才发现街口有一群人，喧哗声正是从这里传来的。江寒护着江雪挤进人群，便看到一个与江雪年岁相仿的姑娘跪坐在地上，身前摆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买身救父”。那姑娘衣着整洁，虽是荆钗布裙，但是面容姣好，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当是一个美人。只是，这样一个美人当街卖身救父，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江寒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群，忍不住皱了皱眉。其中像他们兄妹这样看热闹的不少，但是也有不少地痞流氓混杂其中，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姑娘的身上逡巡。那眼神偶尔落在江雪身上，也是带着几分轻薄。江寒强行按捺下心头的不悦，静静站在原地。
　　围观之人见江雪朝着那姑娘走了过去，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只见江雪蹲在那姑娘的身边，看着她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可能帮到你什么？”
　　那姑娘看了一眼江雪，缓缓地摇了摇头，涩声道，“你帮不到我的，还是离我远一些，以免被无端牵连。”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似乎是有人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姑娘的脸上露出一丝恼怒，抬头朝着笑声最大的那人瞪了过去。那人一身纨绔子弟的打扮，见姑娘瞪着自己，不由得调笑道，“我说瑶姑娘，你这是何苦来哉，现在知道没人救得了你，早些从了封少爷岂不是更好？”
　　“何重熙，有没有人能救我，与你又有何干？”瑶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哼，瑶姑娘我劝你识相点，爷倒要看看等你进了天香楼，还会不会这么嘴硬！”何重熙看了看不远处角亭上挂起的灯笼，狞笑着说道，“过了今天晚上，你就准备给你爹收尸去吧！”
　　瑶姑娘闭口不言，眼中满是愤怒的神色，江雪却在她低头时，看到了大颗滚落的泪珠。江雪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啊，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江雪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何重熙却笑了起来，“小娘子，我看你是不知道死活。你若是帮了她，就是在跟封少爷作对，等你自身难保就会后悔今天救了她了。”何重熙的眼睛在江雪身上转了转，接着道，“不过，小娘子，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帮你去给瑶姑娘求求情。”
　　“别听他的，你快走吧。你我素不相识，不要因为我得罪他们。”瑶姑娘垂着头，低声对着江雪说道。江雪安抚地握住了瑶姑娘的手，对着何重熙笑道，“是什么好主意，公子说来听听。”
　　何重熙见江寒虽然是与江雪一起来的，但是自始至终只是抱臂而观，不由得越发张狂起来，“既然是好主意，自然是只能说给小娘子一人听了。”虽然是压着声音，但是他的话却一字不落的落入了围观众人的耳朵里。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何重熙，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不要打别人的主意。”瑶姑娘见他越发咄咄逼人，立刻把江雪拉到身后，瞪着何重熙道。
　　这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何重熙看了看不远处角楼上的灯笼，脸色变了变，随即对着瑶姑娘笑道，“瑶姑娘，咱们天香楼见。”
　　江雪看了江寒一眼，只见他挑了挑眉，江雪了然。
　　一个衣着艳丽的中年妇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身后跟着近十人，皆是小厮打扮。江寒不动声色地绕到这群人的背后，被何重熙看见了，以为他是看到人多想要趁乱溜走，于是高声叫道，“不是想要英雄救美吗？怎么就留下美人做了狗熊呢？”
　　中年妇人循声望去，看到是何重熙，立刻堆着笑道，“何公子，您怎么在这里？我们丫头还在念叨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公子呢！”
　　“钱妈妈，你那里的姑娘爷看腻了，今天想换换口味。”何重熙看着瑶姑娘和江雪说道。
　　钱妈妈也是个人精，见江雪和瑶姑娘在一处，立刻换了一张脸，对着瑶姑娘道，“我说花瑶，你在这里卖身救父也好几日了，你也看到了，这幽州城哪里有人敢帮你？也就是我，仗着还能给刺史府里递个话儿，舔着一张老脸来救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
　　花瑶并未说话，倒是江雪接过钱妈妈的话头问道，“敢问钱妈妈打算怎么帮她？”
　　钱妈妈见江雪顶着一张小家碧玉人畜无害的天真脸，又见何重熙的眼睛几乎是黏在了又见何重熙的眼睛几乎是黏在了江雪身上，不由得心里也打起了小九九。钱妈妈叹了口气道，“我还能怎么帮她，先把赎人的钱给她凑起来，然后再托人送她进刺史府送个礼求个情呗。别看这事儿说起来轻松，这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可是要花不少钱呢。”
　　“哦，听起来那是要花不少钱。”江雪点点头。
　　“但是封少爷明明说的是只要我凑够了钱就放了我爹。”自从钱妈妈出现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花瑶突然说道。
　　钱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她指着远处角楼的那盏灯道，“花瑶啊花瑶，我倒要看看在那盏灯亮起来之前，除了我还会不会有人来帮你。到那时候，就算你跪在我面前求我都没用。”
　　花瑶的双手捏紧了裙角，原本平整的裙子被她捏的皱巴巴的。江雪回头看了一眼角楼上的灯笼，有人举着火把正在往楼上走。钱妈妈身后的小厮搬了个椅子，就坐在花瑶的面前，而何重熙在钱妈妈出现后不久就悄然离去。他想要做的事，钱妈妈会替他办到。
　　“我……”
　　“赎人需要多少钱？”江雪打断了花瑶的花，对着钱妈妈问道。
　　钱妈妈翻了个白眼，脸上堆满了嘲讽的笑容，“白银一千两。我说小姑娘，这笔钱可不是谁都能拿出来的，你若是想逞这个英雄，最好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家底够不够得罪幽州城刺史府的。”钱妈妈在幽州城混了这么多年，这城里的公子小姐如数家珍。她很确定江雪是个生面孔，那些能随随便便拿出一千两白银的人，也不会来帮花瑶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更何况，整个幽州城的人都知道花瑶不能救。
　　“我道是多少呢，”江雪取下腰间一个荷包，这是她刚刚跟江寒一起在街上闲逛买的，她从里面取出一沓张崭新的银票，抽出一张递到花瑶的面前，“喏，给你！”
　　围观的众人骚动起来，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拿出这么大一叠银票，难免让人眼热。就连钱妈妈也有些狐疑，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江雪要么是个傻子，要么……花瑶惊讶地看着江雪，她原本以为江雪说要帮她只是说说而已，但是现在她忽然开始有点相信她了。
　　“我……”花瑶说着就要跪在江雪面前，但是江雪托着她的手臂，让她硬生生站在了原地。花瑶没想到江雪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双十年纪的小姑娘，但是手劲却大得惊人，只见她把银票塞进花瑶的手里，笑着对她道，“我不爱做买卖，只是觉得与你投缘，这钱是我借你的。”
　　花瑶愣了一瞬，而后深深对着江雪福了一福，转身朝着城门口冲了过去。这一下就连钱妈妈都没来及的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花瑶跑远。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追！”钱妈妈跺了跺脚，跟着她来的几个小厮才反应过来，朝着花瑶追了过去，但是一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钱妈妈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寒，气不打一出来。身后的小厮一拥而上，但是众人还没看到他怎么动，人就飞出去了。
　　“你也要跟我作对？你知道我……”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江寒弯腰掸了掸鞋子上的灰尘，似乎刚刚踢人用的就是这只脚，这一脚，足以说明为什么江雪敢身怀万金招摇过市了，“我妹妹才是刚刚那个人的债主。”
　　“债主？只怕你们被花瑶骗了。”钱妈妈冷笑道，“说是借的，恐怕她现在连你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与你何干？”江雪走到江寒的身边，仍然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是说出来的话确实实打实地让人吐血。
　　钱妈妈是个老江湖，话说到这份儿上，傻子都看出来这兄妹俩来历不凡了，但是她实在是不记得幽州城中有这样的两号人物。思忖了半晌，钱妈妈才谨慎地说道，“两位面生得很，可能你对幽州城不是很了解，我是……”
　　江寒对着江雪招了招手，施施然走到钱妈妈的面前道，“你是天香楼的老鸨，幽州城达官权贵的走狗，我说的可对？”
　　围观的人群轰然，钱妈妈明面做人，暗地做鬼，在幽州城可是一号人物，江寒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是达官权贵的走狗，比直接甩她一巴掌还要令她难堪。果然，钱妈妈涨红了脸，指着江寒道，“小子，就算有点本事，也不要常走夜路。这幽州城，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请便。”江寒轻飘飘甩下两个字，就和江雪扬长而去。
　　兄妹俩朝着客栈走去，只是江寒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完全没有停下来等等江雪的意思。江雪跟着走了几步，才感觉到江寒现在似乎心情不大好，不由得有些忐忑，“哥……”
　　“我们今晚不能住这里了。”江寒头也不回地说道。
　　“噢……”江雪此刻显得异常乖巧，完全没有刚刚的气派。
　　只是二人刚到客栈门口，就看到店小二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江寒目中寒光一闪，看着店小二道，“店家在等人吗？”
　　那店小二不卑不亢地对他鞠了个躬道，“在等公子您。”
　　“等我？”
　　“有位公子刚刚来到敝店，说您二位今晚不住敝店了。”
　　“有人跟你说我不住了？”江寒诧异地问道，“是什么人？”
　　“小人不知，小人只是按照那位公子的吩咐在这里等着您。”
　　“等我？他有话告诉我？”江寒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离开雪山这一路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人符合店小二对那位公子的描述。一个想法突然在江寒的脑子里炸了出来，刚刚有人一直在看着他们！想到这里，江寒反而冷静了下来，让他们离开幽州城，至少这个人应该不是刚刚那一拨人。如果不是他们兄妹插手，或许那个人也会出手救下花瑶，但是也正因为他们兄妹出手了，此刻那人要他们出城继续帮她。看起来，这个花瑶，惹上的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没有。”店小二的态度仍然是恭敬中带着疏离。
　　江寒对着店小二笑了笑，“既然如此，烦请你给那位公子捎句话。我兄妹二人只是路过这里，无意打扰。”说完，江寒便带着江雪朝着幽州城外走去，赶在城门落下之前，离开了幽州城。
　　“哥，”走了半晌，江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店小二太过分了，就这样把我们赶出来。”
　　“他不是在赶我们。”
　　“啊？”江雪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咱们今天应该是得罪了幽州城里什么厉害的人物，那人让我们走，一方面是怕被我们连累，另一方面我们走了，那些人自然也没办法找我们的麻烦。如果我们今晚不走的话，恐怕这幽州城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过了今晚吧。”江寒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土地庙。
　　好在这庙虽然破旧，遮风挡雨不成问题。江寒常年在雪山上风里来雨里去倒也罢了，但是让江雪露宿街头他是不忍心的，虽然他知道让她餐风露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寒找了一些柴火，在土地公的神像前升起了一堆火。江雪百无聊赖，翻出白日里江寒买给她的小玩意一边倒腾一边说道，“哥，你说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咱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让你别管你就不会管吗？”江寒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江雪抱着膝盖，歪着头望着门外的天空道，“哥，我想爹爹了，如果爹爹在肯定会说我做的对。”
　　“雪儿……”江寒忽然有些慌，以他对江雪的了解，每次江雪露出这种表情，都意味着他要倒霉了，他这辈子最头痛的就是女孩子掉眼泪了，尤其是江雪。“你想做就去做，不行还有大哥在。”江寒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没有任何大哥的威严。
　　预想中的情景没有发生，江雪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挪到他的身边坐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你又想干嘛？”江寒警惕地看着她。
　　“哥，我在想，现在有人想让我们离开幽州城，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花瑶怎么办？她还欠我一千两银子呢！”江雪语带忧愁地说道。
　　“……”江寒已经不知道她是想继续管闲事还是当债主当上瘾了，“那你想干嘛？”
　　“我想……”只是江雪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土地庙外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这荒郊野外，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江寒和江雪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起身朝外面看了过去。
　　“花瑶，你现在不能回村子，你回来的话会连累我们的。”不远处一个男子大声说道。
　　花瑶？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