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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藏书一苑 ...

  •   按照往日惯例,正午时分开祠祭祀过药王孙思邈,药王典就正式开始。至于千金会,则要等到掌灯时分。等到午夜药王祠挂出今日千金会上的魁首,这药王典才算完。举办祭祀的药王祠就设在水陆码头,背倚剑门山,北面青江。祭典还没开始,以药王祠为中心,整个水陆码头已经是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水陆码头少不得要热闹到天明。
      济世堂百年声誉,在蜀中也是一方大家,药王典上也有它一席位置。昨日里李掌柜特意派人去找江寒,叮嘱他午前来济世堂,李掌柜带他一起去参加祭典。跟着李掌柜,不仅免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尴尬,更重要的是,他跟在李掌柜身边就不必再多费口舌。言多必失的道理,江寒还是知道的。
      只是江寒还是低估了药王典的繁盛程度,甫一开门,整个济世堂就忙得团团转,仆童小厮往来奔走,前厅后院转个不停。李掌柜不见踪迹,江寒也就自顾自地在偏厅找了个角落坐下,店里的小厮知他是李掌柜的客人,见缝插针地递上一壶清茶,就又风一般地走了。
      济世堂是做生意的,场面话自然是少不了,各色服装的人来了又去,多是带着货单来比价的,货比三家后再行采买,也是常事。江寒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好在李掌柜没让他等太久。不多时,洪亮的钟声从门外传来,李掌柜匆匆从内室走了出来,江寒这才注意到他刚刚去换了一身隆重的赭衣,他在李掌柜那里看到过一幅药王行医救人的画,里面随侍一旁的弟子,就是这副打扮。
      江寒随口打趣了两句,李掌柜也不以为意,只是提醒江寒等下不可在药王典上造次。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动身去往药王祠。李掌柜领着江寒出了门,马车却并没有往药王祠的方向走,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寒心下诧异,李掌柜笑了笑道,“钟声响时,药王会从青江的船上登岸,沿着天街去往药王祠,此刻那边正是人多,少不得要多耽搁时间,我们可是不能迟到的。”
      马车逆着人潮而行,不多时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两边的高墙夹起一条窄窄的路。这巷子虽然看起来偏僻,但是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江寒心下好奇,想要掀开帘子看看,却被李掌柜制止了,“公子不可,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药王神道,是药王弟子入门必经之路。走在此路上,不可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以示弟子拜师从医之心无二。”
      江寒闻言只得乖乖坐在原地,他素来居于北疆,对于这等繁文缛节的礼仪之事实在是不怎么耐烦,偏生这药王神道似乎又十分长,枯坐了片刻也有些无聊,便寻了个话头与李掌柜攀谈起来,“近日我见你这济世堂的生意也是颇为兴盛,其中不乏金陵人士,不过我听说黄叶谷不是离东吴不远吗?为何他们还要舍近求远,不远千里来蜀中?”
      李掌柜坐得端正,冠服一丝不苟,听得江寒这话,微微侧过脸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洛神医医术高超举世皆知,但是医药虽是一门,却是两道。药王门下传下医训,资质绝佳者可以行医坐堂,愚钝者辨物识药。洛神医自然是百年不遇的奇才,但是其他资质平庸者,也有各自的职责。至于金陵人士,许是为了今晚的千金会而来的。”
      世间千金易得,但是名贵药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李掌柜之前告诉他,这千金会的规矩是卖家若是有东西想卖,在药王祠说明情况,标价挂牌即可,买家通过牌上的描述和标价竞价购买。确定成交后,买卖双方在千金会主持者的见证下验货交付,任意一方违反约定,则钱财货物皆归另一方所有,且三年之内不得再入千金会买卖。
      江寒略一思忖,就觉得设计这个规则的人实在是算尽了人心,不由得赞叹道,“这样一来,卖家必定竭尽全力保证药材的品质,买家为了重宝一掷千金也不敢随意毁约。”
      李掌柜看了他一眼,“这规矩是洛神医订的。”
      “哦?”这点倒是出乎江寒的意料。
      “武安镇药王典已有百年传统,但是这水陆码头的年数却不长。早些年千金会的交易规模虽大,但泥沙俱下、鱼目混珠,武林中人向来不重规矩,一言不合就刀兵相见,剑阁对此也颇为头疼。数十年前,有一株世间罕见的灵芝在千金会上引得众人争相追逐,几方大打出手,死伤数十人,其中不乏名门望族。但是最后,得到这株灵芝的人却发现它空有其表,内里早就被蚁虫侵蚀,填充以残次的灵芝碎屑。事情闹大了,当时的药王典执事亲上剑阁想要停办药王典,但这祭典已有百年历史,岂是说停就停的,剑阁主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洛神医一语道破其中玄机,给出了这个法子。”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天,这神道终于也快走到头了。神道的尽头是一方院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停着十数辆样子差不多的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挂着一盏灯笼,上书各式的字样。江寒和李掌柜所乘坐的这辆马车上,就写着“执徐”二字,其他马车上则是“困顿、赤奋若、大荒落、敦牂、涒滩、阉茂”等字样,江寒认得这是十二地支,代表着药王座下声名远播的十二位弟子。
      李掌柜领着江寒进了药王祠的后殿厢房,唤来一名随侍药僮跟在江寒身边,交代他若是江寒无聊,可以让那名为辛夷的药僮领着他去本草阁。药王祠开祠在即,他既掌执徐之位,自然不能在这里陪着江寒。
      此时祭祀尚未开始,药王祠外的天街上热闹非凡,众人簇拥着药王的雕像,朝着药王祠缓缓而行。江寒身在药王祠中,倒是还有片刻的宁静。辛夷看来不过十来岁,一言一行却很是老成。左右无事,江寒决定去李掌柜口中的本草阁看看。辛夷领着他转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院落,门口的匾额上苍劲的草书写着“本草”二字。
      来的路上辛夷就已经给他介绍过,本草阁是药王祠中的藏书之所,几乎搜罗了世间所有能够找到的医术,其中不乏传世孤本,世间能与此地相比的,只有黄叶谷的一心斋了。
      辛夷把江寒带到门口,就不再前行,江寒诧异地看着他道,“我一个人进去吗?”
      “学生学医不精,现在没有进入本草阁的资格。”辛夷恭敬答道。
      “那我可以进?”
      “执徐长老说您可以进,那便可以进。”
      “哦。”江寒不疑有他,径直走了进去。
      这院子从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内里更是简单得令人诧异,仅一楼三层的楼阁耸立正中,门楣上的匾额写着“藏书”二字,除却几分古朴威严别无其他。院墙距离楼阁有一箭之地,皆以汉白玉和青石砖铺地,昭以八卦,藏书楼正在离位上。书经简牍最惧火,八卦之中离为水,飞檐之上端坐着避火的鸱吻,绕着楼阁又有蜿蜒流水,简单粗暴,却最为有效。
      一个与李掌柜装扮相似的老者正从藏书楼里出来,江寒本想低调行事,远远便学着辛夷的样子行了一礼,只是那老者却不偏不倚停在了江寒的面前。
      “竖子何人?此地岂是你能随意出入的地方?”老者声若洪钟,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江寒道。
      江寒没奈何,只得映着头皮躬身行礼道,“在下江寒,是执徐长老的朋友。”
      “朋友?”老者上下打量了江寒一番,语气里有些不屑,“原来是前几日当街变了一出戏法的小朋友,李尊儒认不得药材丢的是自己的脸面,不守药王祠的规矩那就是欺师灭祖了。”
      “长老过誉了,在下雕虫小技,让长老见笑了。江寒只是一介武人,不懂规矩误入此地,并不干李长老的事。”江寒没想到,济世堂前那小小的骚乱,已经传遍了武安镇。不过比起这个,江寒更在意老者的话。
      “看起来,这位朋友也不怎么熟悉他嘛,你难道不知道……”老者还想说什么,却被辛夷打断了。
      “阉茂长老,我想这件事情的原委您亲自去问执徐长老会比较好。”辛夷站在门外,姿态恭敬依旧,但是话语却是颇为笃定,“祭祀要开始了,您该去正殿准备了。”
      老者看了辛夷一眼,“哼,辛夷,作为你的师叔,我劝你最好带着李尊儒的这位朋友离藏书楼远一点,如果藏书楼里出了什么岔子,就算是执徐长老也难辞其咎。”
      “是。”辛夷的态度里挑不出半点错,老者看了江寒一眼,扬长而去。
      “辛夷,他是谁?”江寒看着老者远去的背影,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位是阉茂长老赵谨白,也是执徐长老的师弟,在药王祠十二长老中,分管藏书阁。阉茂长老最为刚正不阿,十分宝贝他藏书楼里的那些书。这藏书楼的规矩,也是他定的。”
      “他们是师兄弟?怎么看起来阉茂长老似乎对执徐长老很有敌意?”
      “我也不知道。”辛夷似乎有意岔开话题,“祭祀快要开始了,公子若想观礼,此刻也要去偏殿候着了。”
      赵谨白已经开口警告,江寒再不懂事也没有硬闯的道理,便随着辛夷往偏殿走去,只是二人距离还有数十步远,就听到不远处的偏殿里传来一阵骚动。
      江寒与辛夷对视了一眼,药王祭典开始在即,难道有人这个时候在药王祠闹事?两人快步朝着偏殿走去,还没靠近,就听到有人高声说道,“今天我们世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淮南王府定会平了你这药王祠!”
      偏殿里没什么人,但是当事人却只有一个紫衣随侍,一个锦衣公子和一个小药僮。紫衣随侍扶着年轻公子,小药僮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只是那年轻公子双目紧闭、嘴唇发黑,显然是中了毒。让江寒意外的是,那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何重熙。剑阁离幽州城至少千里,但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到。就连江寒也不得不感叹,这天下虽大,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药王祠的人训练有素,此番骚动虽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但是真正到场的却只有辛夷和江寒。
      “成柏,这是怎么回事?!”辛夷边说边快步走去,屈身蹲在何重熙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紫衣随侍咄咄逼人的目光,将那瑟瑟发抖的小药僮护在了身后。
      “哼,你是管事儿的是吧?”紫衣随侍指着辛夷道,“今天你们药王祠若是不给个说法儿,淮南王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成柏似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大师兄,我……我没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他……他突然间就……就……”
      辛夷悬指扣住了何重熙的手腕沉吟片刻,才放开何重熙的手腕道,“你们先把世子送到后殿去平躺着,切记头低脚高,我去请阉茂长老来。”
      此处离正殿很近,中毒的又是淮南王世子,一旦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祭祀马上开始,辛夷却说要去请赵谨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事情紧急,辛夷匆忙对着江寒施了一礼,“江公子,请恕在下无礼,还请自便。”只是还没等他的脚踏出门,就听到正殿那边传来悠远的钟声,天街上的礼花顺次冲上云霄,祭祀开始了。辛夷脚步一个踉跄,虽然又迅速站直了身体,但是他那紧绷的脸上,明显透露着一丝紧张。
      祭祀已经开始,辛夷此刻若是去请赵谨白,必然会引起众人的恐慌。若是不去,何重熙命悬一线,死在药王祠,这比数十年前众人为一株药草而大打出手更为严重。
      淮南王世子的命,可比什么花花草草来得珍贵。
      淮南王,当今皇帝唯一的兄弟,一生未娶。当今皇帝为保他这一脉,特意让礼部甄选了合适的皇家旁系子弟过继到他的名下。朝中传闻,皇帝有意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淮南王。虽是传闻,皇帝也并未否认,何重熙的身份之贵重,不言而喻。
      辛夷还在犹豫,江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何重熙的身边。几个药僮只觉得眼前一花,江寒便已经将他们逼退了半步。那紫衣随侍见江寒近身,立时就朝他扑了过来。江寒抬手一记指风点在他的胸口,那紫衣随侍立刻神情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辛夷,把人看好。”江寒头也不回地说道。
      辛夷只是愣了片刻,立刻着人把那紫衣随侍拖到了一边细细查了一遍,就连后槽牙都没放过。不仅手脚麻利做事妥帖,还顺便给他灌下了一颗丹药。江寒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药僮绝非等闲之辈。
      等辛夷处理好紫衣随侍,不远处正殿方向也传来了庄严肃穆的祷告声。但是此刻两人无暇他顾,辛夷盯着江寒,眼神中很是忐忑。
      “原来是千年泪。”江寒低语了几句,抬手封住了何重熙的几处穴位,又掏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划破了他左手的小指。辛夷见状立刻让人端着一个瓷瓶,小心地将滴落的血珠收集起来,乌黑的血液在净白瓷瓶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诡异。
      “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短时间内死不了。但是此毒入血生根,如果想要彻底拔除,恕我无能为力。”
      “多谢江公子。”辛夷端端正正对着江寒行了个大礼,“此人身份特殊,决计不能死在药王祠,否则的话……”
      紫衣随侍的话江寒也听到了,虽然在幽州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何重熙来历不一般,却没想道他竟然是淮南王世子,想到此处,江寒不由的皱了皱眉,“淮南王世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辛夷摇了摇头,“小人也不知,金陵那边已经有数年没有差人来过药王祭了,今年不知道怎的,半月前突然传信说世子会亲临,谁知道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江公子你在,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江寒想起方才在藏书楼前的一幕,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辛夷,方才我见阉茂长老似乎对执徐长老有些敌意,怎的刚刚却要去请他来?”
      “阉茂长老是个医痴,他答应执掌藏书楼,就是为了阅遍天下医书。整个药王祠,也没有人比他更懂毒药。”经过方才一事,辛夷的态度虽然依旧恭敬,但是明显对江寒多了一些信任,“此毒颇为古怪,小人从未见过,是以刚刚有些乱了手脚。不过刚刚听公子说毒已入血生根,想要彻底清除,恐怕只有洛神医可以一试。”
      “哦?是吗?”江寒见到辛夷不过半日,这半日里他可以说是惜字如金,此番忽然主动开口说了这许多,倒让人有些诧异。洛神医亲临尚且只能一试,看来这毒当真是来得蹊跷。
      何重熙没有出现,药王祭依然正常举行。这位淮南王世子名声在外,在皇帝和淮南王的纵容下,做尽了荒唐事,今日这一桩,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但是江寒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藏书一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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