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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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居住的最后三个月里，太宰先生抱了我。
灯影空茫茫地照在我们两个的身体上，凌乱的色彩和呼吸交错时发出的哽咽般的声音将我的感觉淹没，我的肚子因过量的满足感而沉甸甸的，各种情绪的残渣在胃袋里冲撞似的。灿金的颜色在半合的眼皮里翻腾，一度思绪空白的我在极度欢乐中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
太宰先生毫无疑问地属于这个时代。我难以想象他离开这个轻飘飘的，浪漫而华丽的时代而继续生存。但我却夺走了他选择死亡的权力。
那时只是个模糊的想法，多年后我却能仔细梳理出那个停顿的间隙里我做出了怎样精确的预言。
当时的我已经能隐约感到，这个丰饶的时代正在渐渐离我们而去。西服，电气，洋装，面包，留学生等接连不断出现的新鲜事物带来的愉快气氛麻痹了人们，他们享受着接通世界后短暂出现的福利，赏花游园，沉浸在这段仿佛怎么也无法结束的美好时光里。
而我和他也不例外。
正如我所预见到的那样，太宰先生就像这个渐行渐远的年代一样正在离我而去，因为过去数次用麻醉药自尽，他的身体伤到了根本，上次病倒后小病反反复复，怎么也不见好。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和从未打过照面的哥哥一家人打了电报要回乡下休养。他们便在青森老家的本宅给我们腾了一间偏房，回信要我们先把行李寄回来，路上慢慢走，现在火车通了交通也算方便，在回家的旅途里正好可以去富士山玩玩放松身心，那里有位太宰过去游学时认识的熟人愿意接待我们。
“我去年在这儿和井伏老师一起呆了半个夏天，他在这儿写稿子。”太宰说，从公交车站到御坂峠被秋阳晒了一路，他的脸颊上总算浮上了些许血色。我不去问都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和老师一起辛苦工作。
一进我们投宿的天下茶屋，老板娘十四岁的女儿就指着太宰叫起来：“是去年来闲晃的叔叔！”又看向我，”这次还带了漂亮的姐姐来玩！“
“晴子！你真是失礼！”老板娘骂道，又赔着笑带我们去预定的房间里，去年夏天太宰就住在这儿，算算时间，正巧在遇见我之前。
太宰把脸皱成一团，小声嘟囔道：“至少叫我哥哥啊，真叫人伤心。“
我们吃了点当地禽类的肉做的汤和一些其他的特色当午饭，赶上春秋时间，老板娘还推荐我们尝了尝富士山时令的水产樱花小虾，味道确实不错，我便多要了些混在米饭里做了饭团，准备下午去山上玩的时候吃。太宰见我吃的开心，也跟着高兴地表示明天要带我去山下小镇吉田去吃烧肉。
“半生不熟的时候味道最好。我认识的店家手艺可好了，血管都还保持着韧性，咬下去一颤一颤的，简直让人感觉到生命的狂野！”他这样说。
我被唬得一愣一愣，将信将疑道：“那家店的名字叫什么？”
晴子在一边叫嚷：“姐姐，你真的打算去吃吗？！会因为细菌还是病毒啊之类的东西死掉的呀！”
我忧虑道：“……但是太宰先生说很好吃啊。”
太宰哈哈笑了起来，按着我的脑袋揉了揉。
和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所绘制的不一样，富士山的斜度并不是很大，我向店家要了根竹杖，用它拨开蔓草和支撑自己。我们要攀到御坂峠之上的三峠去，我对自己的体力并不自信。
太宰也有样学样要了一根，我们两个毫无夫妻模样，倒像两个大个儿的顽童，一路说笑着往上爬，羊肠小道旁开着成簇的月见草与姬百合，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穿过浓雾到达所谓360度看景台的山顶岩石，我看了看，这里看过去的富士山正是常见版画里的景色，太宰便感到无趣地拉长了声音叹息道：“我看我过去从森先生的房子里看见的富士山比这景色有趣多了。正是这个道理：越看不清楚的越会以为是美人。”
“就是在这里月岩笠把不死药扔下去了吧。”我指了指富士山的山顶。
“辉夜姬也真是残酷，月人到底是不懂凡人的感情啊。小优，《常陆国风土记》和《万叶集》里都有\'fuji\'这个读音，后面又因此衍生出不死的说法，唉，富士山还真是和不死有缘，真是越想越让人不高兴，这样完美的富士山反倒让我觉得俗气，俗不可耐。”太宰说着，接过来我递给他的饭盒。
“一定是因为太宰先生肚子饿了才会看什么都觉得不开心吧。好了，把饭团吃了吧。“
“小优喜欢辉夜姬这个故事吗？”
“也不是喜欢……小时候奶妈一直给我讲，但是我一直没离开过京都，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富士山，自然会想到辉夜姬吧。”
“我也是哦，照顾我的阿竹很喜欢这个故事。她总是在带我去敲佛钟的时候用这个故事安抚我让我安静地呆会儿。”
我很难想象小小的太宰像我小时候一样伏在大人的背上要听故事。
“怎么了？”
“太宰先生小时候一定是个很难搞的孩子。”
“为什么突然这么讲？！”
我们在这儿呆了一个礼拜，便向老家继续出发了。太宰告诉我因为他曾经参加过社会主义者的集会，现在参政的兄长已经明面上和他断绝了关系，这些年才逐渐恢复联系。
我听了这些话，在心里觉得有点讽刺：我的父亲肯定不知道自己以为的金龟婿的实际情况是这样。事实上我们两个都是这个社会的怪胎，一结婚就和双方的家人几近断绝了来往。
父亲他果然是不怎么在意我的。而我现在也不会因为这个事实感到一丝一毫的心痛，我早就知道，我们是最不合适的家人，只是被血缘悲惨地捆绑在一起。然后关系变成了压榨，伤害，支配，直到反抗，逃离，断了联系。如果父母能有比我更符合心意的孩子的话，想必他们也不必走到现在这步。
树木成林即为青森。当时的青森生产桧柏。而太宰的老家，津岛一家居住的地方据说连仓库都是用这种名贵的木材搭建的。
我凝视着屋顶铺着赤练瓦的歇山顶构造豪华洋宅，又回头看抱着行李的太宰：“你应该让我有个准备，你家竟然是这样的豪宅。”
太宰歪头一笑：“我觉得这只是暴发户风格的显摆啦，小优才是太容易被吓到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