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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清早起来,床边空落落的,我做了一夜怪梦,时而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拿着拍子在枫树下打着毛球玩,时而化身一只小小的白鱼,顺着清凉的一汪泉水坠入山涧。我给自己擦了把脸,想起来现在自己正身处热海的旅店,正在和我的新婚丈夫进行着新婚旅行。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自从新婚夜拒绝了太宰以后,他再也没有对我做过类似的举动,虽然我和他在这之后一直同居一室,但他却一直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我以为我会因为丈夫的体贴感到放松,但我却感到自责和别扭在咬着胃部。

      小鸟啁啾,已经是二月份,初春的空气里浮动着蠢蠢欲动的暖意,热海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风里捎来梅园的花香,让人为之精神一振。我整理好衣服,推门去找我的丈夫,走到旅馆回廊处时停下了脚步,栽种着松柏的庭院里,太宰正侧对着走廊蹲在地上逗着狗玩,他手里捏着块温泉馒头,脸上笑眯眯的,旅馆主人养的小黄狗三个月大,天真无邪,以为这人很喜欢它,只殷切地摇着尾巴讨好客人。

      我出声招呼:“太宰先生。”

      太宰听到我叫他,便把那块馒头塞到自己嘴里,三两口咽下,回头眼里带了些笑意地看着我:“小优。”

      那只小狗哀哀地叫了两声,被背叛了似的地沿着庭院里的白石小径跑掉了。

      他有时候性格真的很恶劣。我把这句客观的评价咽下喉咙,转而问他:“你讨厌狗吗?”

      “果然在狗和猫之间选择的话,我是猫派。”太宰有些嫌弃地说,“小优,不可以去可怜它哦,不然马上会被这种奇怪的生物缠上来的。”

      我看他也不喜欢猫,昨天我和他在去温泉的路上遇到一只小猫,直往我脚边蹭讨食吃,太宰当时哼了一声,一只手捏着猫儿的后颈,把它丢到一边去了。

      我走在太宰身侧,说是新婚旅行,却也没有玩的兴致,太多关于太宰的疑问堵在我的胸口,我最想知道他为什么最后同意和我结婚。可他却从来不透露一分一毫,只用一张带着戏谑意味的招牌笑脸应对我,让我找不到提出话题的时机。

      今天我们要去拜访一位商人,这位先生好像和太宰的老师过去有过一段因缘,今天他在家设下宴席招待朋友,在听闻太宰来这里进行新婚旅行后,便也给我们在的旅馆发来了请帖。太宰不是很乐意去,但是到该应酬的时候还是摆出了老实的态度。

      主人家是一栋四层的洋房,庭院铺设整齐,据说请了德国的设计师,朝向正门的道路两侧都栽种着月季。耳朵忽的传来一阵热气,意识到这是太宰在贴着我讲话以后,我压抑住了照着身后的脑袋打过去的冲动。

      “他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想必又招来了许多喜欢把时髦的标签贴在身上的客人。恐怕这场宴席会发生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吧。”

      我正想问他,却有人站在洋房前的台阶上叫太宰的名字,那是一个穿着洋装的少女,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有些生气的样子。我总觉得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面熟,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想起来她是几个月前那场宴会里围着太宰打转的学生之一,正是她说出了那句让我有些反感的话,她对太宰开玩笑,说他受不了割喉的痛,因而即使过去了数月,我对这张脸还有一些印象。只是当时她穿着女学生标志性的二尺袴,现在少女穿着洋装,让我花了些时间才辨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

      太宰笑着打了声招呼,却也没按那个少女的要求跟她一块入席,只是把我的手牵住了。我犹豫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回握住他的手,和印象里一样,微凉干燥的手心。

      宴会正如太宰对我所说的那样,不怎么令人愉快。人群泾渭分明,也就是说只会和同类相谈甚欢,作为异类的我在太宰去和熟人打招呼后就落单了,我不甚在意,只把手揣进袖子里,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时不时和来打招呼的人打个招呼。

      席间,我从和他人的交谈那里得知这场宴会的原因是主人成功把自己的产品送去了在东京上野公园举办的博览会,而刚刚向太宰打招呼的少女是这家男主人家的亲戚,名叫和歌子,她在东京的学校放了春假。

      还在上学吗?现在能让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上学的学校应该只有东京师范学校的女子部。虽说我家的资金足够供我上学甚至到外国留学,但我的父亲在我上了四年寻常小学后就急急地让我退学了,他虽然愿意用书本来包装我,却不想让我接触太多外面的世界。因为我是女人,不需要太多的知识,只要“够用”就可以。我当然知道这个观点有多恶毒,但我却无从反抗,因为我没有钱,这个社会也不会允许我从秩序里逃离。

      “我想和您谈谈。”穿着洋装的少女来者不善地对我说,我点了点头,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过道,这间洋房果真精巧,过道窗户上的彩绘玻璃上有鸢尾花和白色的鸟儿。我心情很放松,就像迎接自己的不是一个恶意的邀约,而是主人家在热情地带我参观房子一样。

      “您根本就没有读过太宰先生的书吧?”她压抑着得意,礼仪得体地对我说:“像他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结婚,更何况是您——”她的声音拉长了,很是不屑的意思,“一个旧时代的产品。您什么也不懂。”

      “您和我见过的女人们相比哪有一点不同?您这样的姑娘,顶多在闲暇时期抱着一本《吕蓓卡》读。您不懂平等,您不懂革命,您不懂新潮,我猜您甚至不看戏剧,你一定是只穿和服主义吧?”

      和歌子还在说些什么,我却索性过滤掉,我感到了一种熟悉的凝滞感。在我还是女童的时候,母亲雇佣来照顾我的乡下女仆常常给我买些竹羊羹,金玉糖,阿多福之类的小点心给我做贿赂,让我安静一会儿,她好和一些男人调情。在我拒绝了她的点心以后,尽管我什么也没说,她依旧把我放在了敌对的位置上,她哭着向我母亲告状,说我故意把死掉的麻雀扔到她床头。

      我讨厌女人这种阴暗滋生的恶意和对我莫名其妙的揣测,尤其是,它不应该在一个接受了这个时代女人能受到最高等教育的少女的身上,我想起那天少女调笑太宰的话,进而想到在回廊我和他藏在阴影里听到的话,心里升起了一种愤怒。按父亲的说法,我一定是个坏女人吧。我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意识到,自己的骨头里藏着一股反抗的怒火,我只能选择抗争,不然我会被毁掉的。

      “我想和歌子小姐也没有理解你所说的那些话吧。”我说,不耐烦地抓住了和歌子的手腕,把她按在过道的墙上,模仿着她刚刚对我说话时的口吻:“听好了,像您这样的小姐不应该说这种话。如果您真的理解了所谓的革命所谓的新思想热潮,您怎么能把知识作为炫耀自己的资本在一个无知的人面前洋洋得意呢?”

      她顿时瞪着眼睛看我,我感觉自己在按着一只猫咪:“您只是把学到的东西当做一个标志自己不同的标签而已,您身上穿着洋装,但您不知道最开始穿洋装的人是为了什么,自由,一个人享有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的权力。您说这些漂亮话只是在嫉妒我,因为我和您喜欢的人结婚了,您应该直白地把这句话说出来,一个泼妇也比您刚刚的模样好看,至少她诚实。”

      和歌子的脸涨红了,她眼里泛起泪花,猛地把我一推,跑到过道尽头,大约是跑到院子里去了。

      我施施然把手插着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袋乱糟糟地回了宴会,心里还是很不痛快,我想辱骂的并不是这个小姑娘,而是更加广大的概念。我回到宴会时,太宰在桌子边坐着休息,我走过去坐下,在桌布之下抓住他的袖子,一字一顿道:“太宰先生,我觉得我应该更了解你一些。”

      太宰转头看我,挑了挑眉毛:“唔,所以小优想要怎么做?”

      我认真地说:“把你的作品都让我看看吧。”

      太宰保持着那个表情,僵住了。

      过了一会热,他幽幽地说:“你当初要和我结婚,却完全没读过我的书吗。真叫人受伤呀。”

      我严肃而正经:“我会从现在开始看的。”

      太宰用没被我拉住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由本人交给小优看,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语气一转:“更何况,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末尾这句话,我隐约知道和之前的玩笑话不太一样,却也想不通是哪种不一样。我总觉得太宰的心情变得不好了,只把拉着他袖子的手滑下,像他来时对我做的那样,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旅馆时,老板饲养的那只狗不记教训地跑到我们旁边,快活地绕着我们转,我看见太宰脸上挂着无事发生的和善微笑,便问他既然讨厌狗为什么不厉声呵斥它。太宰鼓着脸,语气有些夸张地说:“小优不懂吗?对付这种生物,最好要对它逢场作戏,不然可是会被咬的。”

      “你被咬过吗?”我说,蹲下身去摸小狗的脑袋。

      “不要逗它玩,让它觉得我们很亲切就完了。我没被咬过,但是那种凶狠的姿态就很让人厌烦不是吗?我讨厌好斗的家伙。”太宰嘟囔着说,却也和我一起蹲下身来,看小狗亲热地舔我的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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