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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幽幽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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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说他万一……”郑平骁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陆衍说了什么:“知道了?他知道了!”
陆衍不动如山,面上半分异色也无,只是点点头。
郑平骁长出一口气,终于肉眼可见的慌了神:“那……那他怎么知道的,怎么就没告发你呢。”
陆衍又笑着摇摇头,任凭郑平骁慌头慌脑,当局者迷。
“是了,对……没错,他同你师出同门,怎么能看不出鬼医的刀法,你就凭现在这张脸,糊弄不住他的。”
郑平骁被惨痛的事实打击的语无伦次,很需要时间来捋顺思路。
“这可怎么办,要不您再去改改您这张脸?咱们再找找别的医者……”
眼见着郑平骁越说越远,陆衍又喝了口凉茶,终于打断了他。
陆衍用手指点一点桌上的“宋学章生平”,问道:“他凭什么去告发我,就凭这祖上三代务农的大周子民的身份么?他总不必将自己也搭进去。”
郑平骁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陆衍便没搭话,打算说点别的,平复平复郑平骁的思路:“我计划过两天迁府。”
郑平骁仍有些恍惚:“哪天?”
“廿三。”
“廿三?也不是好日子呀。再者说,那边还没收拾干净,我听说钱尚书是满门抄斩的,只怕宅子凶气太冲。”
郑平骁低头去掐手指头:“咱们要不要找个道士驱驱邪,家具摆设都要换,不然不吉利,你不再等等?”
“等不及了,我心中有预感,山雨确是要来了,但未必冲的是你我的楼。只不过我原本打算徐徐图之,此刻看,计划需要重置了。”
“是,那也要等着过了年吧,我多买些爆竹,燃了驱邪。”郑平骁叹口气,小声嘟囔说:“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呢。”
“他活着是幸事,只要有血脉存续,天便不会亡我。”
陆衍双手扣在胸前,做了个古怪的动作,神态虔诚。郑平骁无奈,也随着他做了一个相同的,再起身,便被陆衍赶出窗户去。
郑平骁扒着窗框,回头留下一句:“爷,万望小心。”
“去吧。”陆衍未抬头,只是去看手里的书,等到窗外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去,他才去看那个已经被郑平骁小心翼翼关上的窗户。
何必呢?
前路难行,何必与我同撑着这个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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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诸事都要忙活,陆衍不愿假手于人,也就拖着他的残腿跑来跑去。也不是不注意这条腿,旁人唯恐他伤痛,能坐着便不让他站,能躺着便不让他坐。
但小十天过去,陆衍的伤处还是未见好,甚至有加重的迹象。
他好像全然没有察觉,仍是忙前忙后,新府要修,旧府的人也要逐一安置。
旁人劝他不必亲力亲为,或者也不用不急乔迁,年后归置也来得及。
陆衍却丝毫不听劝告,每日除了按时上朝之外,三餐不定,入夜不休,再没有一件事是准时准点能做的了,很快就瘦了有八九斤。
腊月廿三,陆衍便独自一人,匆匆忙忙搬去了新府,府上其余诸人,皆是廿四搬的家。
年历,腊月廿三,忌:动土、迁居
年历,腊月廿四,宜:婚嫁、迁居
陆衍征战多年,每一场战役都不是平白胜的,他不祭天,不敬地,不求神,不拜佛,却胜过一场又一场。听说北蛮危罗国有敬奉长生天的巫师,南荒乌逐国有养鬼喂妖的大祭祀,不管是哪个神灵,也没能护佑他们的信徒。
更有前些年灭国的获迟,据说供奉着巫妖,每年需以幼童的骨肉鲜血喂养苍鹰,那传闻中由苍鹰侍奉的巫妖并没能护住他们的安宁——到底也是被大周的铁骑踏平了。
这还不过三年,获迟的语言都快荒芜了,如今那块地面上,说的都是大周的官话。
不知可还有谁,记得他们的巫妖大人?
陆衍面上一向不信神鬼,府中亦不讲究这个,众人自当他是没看过黄历。
廿五,陆府设宴,贺的是乔迁之喜。
从前陆府一向不与朝臣交际,公开设宴还是第一次。只是正赶在年下,朝中不少人虽有心凑这个喜气,但能抽出空的不多。
当天,陆衍府上后厨的宋婆子一边择菜,一边跟他家那口子说:“我说将军为什么硬要在年前搬过来,敢情这会儿,城里这帮大人们都没功夫过来。”
宋大叔抡着刀跺肉,手起刀落跺的是干净利落,一把厨刀也耍的虎虎生威,颇有沙场凶蛮的架势,但再细看,左边的胳膊竟是缺了半条。
他下盘扎实,硕大的刀挥舞也是十分稳健,底气也足,开口时,气息也是丝毫不乱:“先时说设宴,我还犯嘀咕呢,咱们将军从前可不爱凑热闹。”
正巧有前院回来张罗菜的人进门,接着话茬:“可不是,你瞧今儿,前院也就置办了十一二桌吧,光咱们营里的将士们就凑了有九桌半。”
于是后厨一阵哄笑,伴随着铁锅与铲子磕在一处的“啶嗙”声,险些传到墙外去。
正此时,前院有几位太监迈着小碎步进了门,后面一个腿脚利落的走上前来,站在领头太监身侧,头压的低低的。她手中还捧着一个雕花的红木盒子,原来是赵彰着人送来一对玉雕的门环。
哪个敢真给它挂到门上,于是由陆衍亲自捧去了主屋,摆在尚有些空荡的架子上。
为首的大太监是赵彰身前伺候的,姓钱,名字却不清楚了。都说他行四,便称钱四,如今在赵彰面前越来越得宠,人们便都称一声四公公。
钱四公公又捎来话说,昨晚赵彰直骂他猴急。因宫中规矩,廿五需斋戒,请敬告祖先,赵彰便没凑成这个热闹。
“你个泼皮,故意挑的日子是不是……?”钱四公公挤眉弄眼,竟学的惟妙惟肖,只是声音实在尖细了些。
学过之后,他打了个千:“陆将军,陛下口谕,让咱家相传,可不是我有意……”
陆衍笑说:“四公公说哪里的话。”
钱四公公向皇城的方向一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如此,咱家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陆将军快些去忙,咱家就先走了。”
“四公公且慢些。”陆衍出言相留,面上仍是一派清冷,言语间却稍带些热度:“厨下饭菜已经好了,用过饭再回也不迟。”
钱四公公一笑,觉察出些什么,他暗暗打量着陆衍:“将军客气,咱家急着回去复命,不敢多留。”
“知道陛下那边离不了四公公,那也好歹喝碗热酒,用不了多长时间的。”陆衍回头去看郑平骁,后者回身便从后厨取来温好的酒。
“四公公,这是从北蛮子那里缴来的酒,烈的很,外面天寒,您且喝些,自当是暖暖身子罢。”
酒香因为热度而愈发浓郁,熏得满室都是醉人的滋味,钱四公公只一闻便被馋虫勾住,脚钉在地上走不动路。
“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多谢陆将军、小郑将军的美意。”
他谢过,自知北蛮酒烈,也不敢多喝,只尝了一口,便被酒气从喉咙灼到胃里,唇齿都是烈火熊熊的滋味。他咂了一口:“好酒!真是好酒!”
陆衍便又去看郑平骁,后者会意,悄悄使人搬了两坛,送去大太监的车驾上。
当钱四公公看到马车中的两坛酒的时候,刚起的三分醉意便褪下两分,捆着红布的绳子有些发黑。
钱四公公一眼搭过去也没在意,直到他忍不住把手搭上酒坛,打算去闻一闻酒香的时候,才瞧出不对来。
他的拇指抚在拂尘上,有风卷过来,一缕缕的浮沉随着又荡起来。钱四公公无意识去抠手柄底下的一块凸起,自言自语道:“豁,怎么起风了呢?”
刚送走钱四公公,陆府的门房来报:“新科状元宋学章求见。”
陆衍正端起一盏茶杯,青瓷质地,手柄精致,里面是新煮的茶,刚揭开盖子,茶香袅袅还不及散出来。
听到宋学章三个字,陆衍手一抖,便泼出去半盏茶。
郑平骁搭在佩剑上的手忽然握紧了:“将军!他?”
声音很低,郑平骁凑近了些,微躬着身子:“将军……”
陆衍听出他言语中的焦急,回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无妨,请进来就是,看看他想做什么,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我的将军呦,我哪是怕他吃了你,我这是怕你送上门去给他吃。”郑平骁大概是真的急了,故意压着声音又带着焦躁,于是险些岔了声。
陆衍咳嗽一声。
郑平骁顿住,四下瞧一瞧,仍是热热络络的,看着并没人注意他,才叹气说:“那就让他进来?”
陆衍回头,看见门房远远站着,低头耷拉脑的,仿佛对他们的谈话并无兴趣。
郑平骁问他:“那人可说是因为何事求见?”
“宋大人说,是来贺将军乔迁之喜的。”
“宋大人?”陆衍反问。
“对,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