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2、父兄

　　洛老爷在朝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素日里繁忙，也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极少来莲院。

　　今日回府乍说要来，紫衣想着院中那位瑾公子，心里头慌乱不已，但又不能说明，只能战战兢兢的领着洛老爷往莲院来。

　　拐过最后一道弯，偌大的院中，只有一位青衣少女坐在亭中。见着来人，并不似以往规规矩矩起身行礼，只是淡淡道一声父亲。

　　洛老爷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儿子，所以并不追究礼节方面的过错。

　　“莲…香。”他总是不习惯唤他莲香，这曾是他器重的儿子，落到这般地步也有他的责任。

　　“父亲来，是有何事？”莲尘在洛老爷面前不会刻意的模仿女子声音，坦然地用着自己本来的少年音。

　　“莲尘传了书信回来，说是下月十五书院休沐，她想邀请几位同窗好友来家中小坐，你……”

　　“我会称病待在莲院，不会惊扰贵客。”同窗，大抵就是几位皇子和世家公子吧。

　　莲尘低眉顺眼的样子落在洛老爷眼里，更加多了几分心疼，他抬手想要抚摸儿子的头顶，却被不动声色的避开，尴尬的落了空。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日户部尚书送了一卷唐代的话本，一会儿遣人给你送来。”

　　“多谢父亲。”

　　莲尘越是温顺，洛老爷就越是觉得难过，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愈发的沉闷了。

　　但是事已至此，他们又能如何？洛莲尘的名声越大，这个谎就越是要维持下去，不然就是欺君，洛家担不起。

　　洛老爷走后，紫衣才松了一口气，“小姐，那位……”

　　“他走了。”莲尘抬眼望了望墙头，“你去叫人来把瓦片换一换吧，我回屋了。”

　　紫衣顺着莲尘的目光看过去，破碎的瓦片还躺在墙根，“是。”

　　“还有，”莲尘又道，紫衣去而复返，“你去调查一下瑾公子府上的事，我想知道。”

　　紫衣顿了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并不知道那个瑾公子府上的人就是瑾公子本人，本来想让莲尘不要轻信他的说辞，但是看莲尘的样子，好似并不在意。

　　紫衣走后，莲尘坐在案前写字，他抄了三日心经，也不见心静。

　　他的父亲看见桌上的伤药，却连一句他是否受伤有没有问上一问，破天荒来莲院，也只是为了吩咐他下月不要在贵客前露了马脚。

　　抄着抄着便又想起了瑾公子，一年了，他是唯一一个出现在莲院的外人。

　　于是他掏出袖中的玉佩，这玉并不是纯正的白色，是有些通透的青白，隐隐的泛着青光，雕琢成一朵兰花的样子。这样形状的玉佩倒是少见，更像是个坠子。但是月白的络子形状分明又是佩在腰上的饰物，这个瑾公子，真是奇奇怪怪。

　　这玉握在手中许久仍旧散发出丝丝凉意，在这炎热的仲夏，倒是个好东西。不知道他还来不来，若是不来，这东西该怎么还给他还是个问题。

　　他将这玉放在首饰匣最下边儿的柜子里，想了半晌觉着不妥，还是继续揣在了袖兜里。

　　转眼间便到了下月十五，昨夜“洛莲尘”就回来了，今日正在前厅宴客，三日前莲尘让紫衣对外称洛二小姐病了，不许人到莲院打扰，莲院便越发的安静，甚至连犬吠蝉鸣都淡了许多，与前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姐，白小姐来了，小姐见吗？”紫衣推门进来，莲尘正斜倚着美人靠翻着一卷书，这是叫紫衣送来的江府瑾公子的资料。

　　瑾公子来京时日不长，奇闻轶事倒是不少，这厚厚的一沓纸关于江府的不多，只道是兖州一个商贾之家，受到当地商户联合打压，怒而上京，薄薄两页纸而已，其余的事无巨细记载了瑾公子来京之后的逸闻，诸如为了一句唱词和说书先生在茶馆打架、为了一个女子当街踢断了纨绔子弟的命根子、和书院的先生吵架称对方食古不化等……

　　这个瑾公子，是个妙人。

　　以至于莲尘并没有听见紫衣进来。

　　“小姐，白家小姐。”紫衣重又说了一遍，莲尘这才回过神来。

　　“木兰来了，快请进来。”

　　知道来人是白木兰，莲尘两眼都亮了仿佛注入了生机。

　　白木兰是真正的洛莲香的至交好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也是个才女。自从一年前那事发生，她便是第五个知道真相的人。

　　“莲香。”虽然明知道这个人不是旧友，但是只能以莲香的闺名相称。

　　“木兰今日怎么有空来？”洛莲尘起身相迎，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莲兄说今日府上宴客，但你不方便出去，怕你寂寞，让我来陪你说说话。”白木兰总不习惯称呼昔日好友为洛大哥，便略了后头的字只称莲兄。

　　“其实我并未在意，素日里总待在院中，无甚差别。”洛莲尘将人迎进屋，亲自到了茶水，“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

　　“若非家中最近琐事繁多，我便来日日陪你了。”白木兰低眉浅笑，只是这浅笑中多的是愧疚。

　　她本不愿来，因为在她心里导致眼前这样局面的就是自己。如果当时不答应莲香，就不会发生这许多事，可是如果自己不来，那更不会有人来陪伴洛大哥。

　　“其实木兰能偶尔来陪我说话，就已经很高兴了。”唯有木兰来，他才会有片刻欢喜。

　　“方才我路过前厅，倒是瞧见了不少生面孔，瞧着穿着也不像是名门子弟，莲兄宴客颇有些随便了。”白木兰也是担心其中有人动机不纯。

　　“他宴请的是书院的同窗，能上白马书院的，并不非得是名门贵子，却是个顶个的文采卓绝。都是读书人，意气相投便可不必拘泥于身份。”

　　“话是如此，也难免有人出身低微，见着名门大家心生邪念。”

　　“你担心的也对，她向来不多考虑这些人情世故，万事随心而行，确实需要有人提点，改日若方便，还劳烦木兰告诫他一番。”

　　白木兰略有些发愣，原本她这样一提，却是希望他们自家人沟通，可是听这个意思，还是要叫她来？

　　“我如今到底是外家女子，这些话不该由我说与莲兄…”白木兰轻蹙双眉，表示为难。

　　毕竟如今的洛家二小姐是眼前这位，那位大才子只是好友的兄长，无论如何那些话轮不到她来说。

　　洛莲尘原本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是看着白木兰为难的样子，便反应过来了，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改日…我会叫人与她说一说。”

　　白木兰听他话里的意思，怕是两人之间已生嫌隙。一时之间，竟相对无话。

　　“你去外头看着莫叫他人进来。”介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清朗声音由远及近，不等屋内二人有所反应便推门而入。

　　着素纱暗花长衫的少年意气风发，维持着推门的动作，“木兰还在？”

　　“我与…说话，多坐了半刻。”白木兰笑脸相迎，四目相对流动着久违再见的喜悦。

　　少年阔步走向莲尘，举手作揖，恭恭敬敬道了声大哥。

　　洛莲尘眼神复杂，百感交集，这个少年郎，就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洛莲尘了，也就是真正的，洛莲香。就算发生了很多事，毕竟是血亲的妹妹。压抑住心中的冲动，洛莲尘笑道，“同我还来这些虚的做什么？客人都散了？”

　　“皇上召太子和几位皇子有事，今日便到此，明日再继续。”洛莲香自己寻了个板凳坐在白木兰和洛莲尘之间的空座。

　　“倒也巧，方才和木兰还说起你。”

　　“说我什么？是不是说我愈发帅气了？”洛莲香一脸兴味的看着白木兰，还一副风流才子的做派搂着白木兰的肩。

　　白木兰翻了个白眼，一手拍开好友试图勾起她下巴的手，“别闹。”

　　洛莲尘看着她们亲密的模样，有一些嫉妒，但是他不能说，“你啊，越来越没个正形，跟那些世家公子一个德行。”

　　“如果不是一个德行，可不就暴露了嘛。”洛莲香不以为意，反而抱着白木兰傻乎乎的笑。

　　“算了，我也说不得你，你与木兰也是许久不见了，去好好叙个旧。”

　　“大哥这么快就赶我走啊。”莲香故作受伤的捧着心。

　　“你要与我叙旧随时都能来，你与木兰在外头不便同处，如今趁着人还在，不好好叙叙旧还等到何时？”

　　“大哥说的是，那我便把木兰带走了，等有空了我再来陪大哥。”莲香毫不客气的拉着白木兰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出莲院。

　　白木兰路过莲尘时抱歉的说了句告辞，但总的来说是高兴的。

　　二人手拉手回了洛莲香现在住的南苑，莲尘表情落寞，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妹妹穿着自己的衣服，顶着自己的身份，过着自己无法过上的生活，莲尘心里百感交集。

　　已经没了心情再去看瑾公子的光荣事迹，只好早早的躺在床上，等着日落黄昏更衣入眠。

　　当晚白木兰没有回白府，得到紫衣传来的消息，洛莲尘让她用洛府二小姐的名字给顾府递了帖子说要白木兰留宿。

　　洛府与白府是至交，两家的小姐关系好所以时常留宿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