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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殷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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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天色总是很暗沉的,厚厚的乌云层层叠叠堆积在头顶,像是要垮陷下来,其实遥不可及。
温瑾裹着曳地的雪白色披风,发丝翻飞呼歇带喘的跑在清冷寂寥的大理石路上,裙裾在披风下若隐若现,红的像梅。
远远的便见一排铠甲噌亮的雪人,像是雕塑一样斜跨着长刀站在榕园外面。
温瑾停下脚步,打量着其中一个睫毛带雪的人,问:“你们站了多久啊!不冷吗?”
那人站的笔直,眼都不带眨一下,朗声道:“回夫人,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啊!
温瑾呲了呲牙,往披风里缩了缩,提脚走进榕园。
榕树边上,她一眼就看到那个人只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手慵懒的撑在头上随意的坐在椅子上,边上站着来喜。
“我回来了。”温瑾捂紧袖子跑过去。
他不紧不慢的转过头,眉宇间藏着没有隐尽的戾气,虽然脸上带着笑,温瑾却感受不到他眼中的半分笑意,反而……凛冽刺骨。
来喜张口欲说什么,他一眼望过去,来喜便低了头。
温瑾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步子也慢下来,堪堪停在两步远的地方,讪讪道:“我回来了……”
殷重元撩起眼皮瞥她一眼,“嗯”了一声。
“下雪了,你冷不冷啊?”温瑾想讨好他,一时间就真的问出来了。
殷重元看着缩成一个□□的她,道:“不冷。”
有一种冷叫你夫人觉得你冷,温瑾潋滟眸子里满是不相信,难道东厂的人都耐冻些?
冻的僵了脚趾头的来喜低着头……
“酉时没到,回早了。”殷重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温瑾被看的毛毛的,回道:“是啊!我提前回来的。”
所以我说出去一会就一会,没有骗你,下次还是让我出去吧!
温瑾有些心虚的看着他,怕他看出自己小心思,飞快的垂下头。
“走近来。”
温瑾低着头走近。
“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殷重元坐着,比她矮了半截,温瑾低着头刚好可以看到他含笑的双眼。
看着挺正常的,没有犯抽。
温瑾松了吊着的一口气,从披风里伸出一只手,纤细的手指解开披风带子,讨好的递给他,“记得的,下雪了给你穿。”
他说过说话不要低着头。
“可是你是坐着的呀!”温瑾道,抬头看不到。
“蠢。”殷重元腿上盖着的披风有淡淡的温度,他嫌弃的往边上丢过去,道:“你抬头。”
温瑾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再转头。”
温瑾就转头看左边,没有东西啊……
殷重元冷声道:“再转。”
温瑾就看右边。
龟裂的树皮,一块一块脱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树壤,树壤上沾了粘稠的腥红。
靠在树根的人衣不蔽体,垂着头,血珠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滴在雪地上,留了凳面大小的一片,四肢呈诡异的姿态扭曲着,了无生机……
死人了。
温瑾想叫,但叫不出来,惊恐的倒退了一小步,嘴唇发白,四肢无力。
“咔嚓——”的一声巨响,温瑾后知后觉脚上被砸的剧痛,吸了一口冷气,呆愣的看着摔的四分五裂的坛子。
她一路抱回来的坛子,她当时想的是:可惜了里面的东西,她都一口没吃。
“没死。”
温瑾抬头看他,呆呆的看着他……没死。
殷重元坐着,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说让你酉时后回。”
他站起来,示意来喜动手,自己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俯身和她的眸子对上,深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你提前作甚?”
猛然靠近的音量和洒到脸上的清冷气息,让温瑾抖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晶莹的泪珠就掉了出来,她哑声道:“母亲酿的酒……圆子,带给你……”
意思是:我母亲新酿的酒圆子,让我带给你,讨好你。
殷重元突然摸上她的眼尾,按了一下,成功的按出一滴泪,他笑了,“东西呢?”
温瑾瞟了一眼地上碎掉的坛子,还有滚的到处都是的圆子。
“……掉了。”
“哦。”殷重元放下手,看着她。
温瑾整个人和定住了一样,不敢动,怕再看到……树边的半死人。
两个人神奇的没有再说话,竟诡异的和谐,安静之下其他声音就被无限的放大。
就好比那极其轻微的一声“殷贼……”
殷贼。
说的应该是她面前的人吧!温瑾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
他笑着,笑容像是开在忘川的彼岸花。
妖艳,嗜血。
“殷贼,我宁死……不与宦官……”
那人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膛目欲裂狠意深深的盯着殷重元,胸口被插进一把镶珠短刀,刀柄的鲜血殷殷的流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殷重元甚至握着刀柄旋了两圈,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温瑾像是被定住了。
袖下双手紧握,浑身轻颤,她看到他杀人时眼中兴奋的笑,他真的是享受这样的过程的……
都是真的。
温瑾有一瞬间想跑,不是不跑,是腿软,所以她只能看着殷重元手上沾满鲜血的走过来,朝她走过来。
“不……”
温瑾抗拒的看着他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退了一步。
殷重元本来带笑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嘲讽的看着她,突然抓住她的腕子,另一只手环在她腰间,摸了摸。
美人腰,细而软,纤弱易折。
“自己愿意的,嗯。”
刻意延长的尾音,温瑾打了一个寒颤,竟一下子就想起殷重元之前问过她“他逼你的?”
她道:“我……我自己愿意的。”
他是在嘲讽她,嘲讽她倒退时的抗拒恐慌。
“我……我……”
温瑾看着他冰凉的双眼,想说我只是怕死人,怕死。
可她说不出来。
“哼……”殷重元放开她,用帕子慢慢擦拭着手上的鲜血,每一根指头细细的擦。
“来喜,丢出去,喂狗。”
殷重元直直的看着她,幽幽的开口,然后丢了帕子雪白的直缀把他衬得腿修长,他勾起凳子上的披风系上,合身的像是他的披风。
他的披风……
温瑾看着他。
殷重元嗤笑了一声,走了,如闲庭漫步一般。
携着满身风雪,清冷如来自地狱,身后染血的帕子被风吹起,悠悠落地。
“夫人……”
温瑾呆滞的看着来喜。
来喜皱眉道:“都督功力尽失,这人是君山刺客。”
温瑾眼珠动了动。
“披风,是都督暗许的。”
温瑾眨了眨眼,看向走远的白色身影,竟看出几分寂寥……
他杀人了,可告诉她酉时归来。
他让她滚,可因此她见了母亲。
他不曾与她回门,可暗许东厂人给她撑腰砸门。
他好像没有……伤害她。
温瑾眼睛酸酸的,突然就奋力朝他跑过去,之前被摔落的坛子砸到脚,很疼,疼的她一个趔趄带掉一只绣鞋……
温瑾没有停下,接着跑,好像怕错过什么似的。
“夫人……”来喜大声喊道:“鞋子掉了——”
温瑾不管不顾,当初她没有跑掉所以母亲死了,如今她不敢停,怕他走了就再也不回头了。
其实温瑾很孤独,哪怕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好话,温瑾也怕被他丢下。
无关喜爱,她知道什么喜爱,只是因为他是娶她的人。
“都……都督……”
温瑾攥着他的披风,喘着不稳的气息,“我……我是自己……愿意嫁你的,没骗你。”
殷重元淡淡的看着她的窘态,不发一言。
温瑾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害怕……怕死人的。”更怕死,怕那一瞬你动手杀了我,温瑾心里补充了一句。
温瑾睫毛一颤,泪水便下来了,前世被乌压压的人群追赶的恐惧,还有母亲鲜血潺潺的脖颈……
“我以后学着……不怕,好不好?”温瑾怯生生的看他一眼,看到他幽深幽深的眸子。
许久,久到温瑾脚疼的立不住,久到温瑾手被凌风吹的抓不牢。
“我不是在。”
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话了,温瑾鼻子更酸了,喃喃道:“我没看过的。”
就连前世她也没有真真切切的看过杀人,她跑了,那些都是梦里看到的。
殷重元皱眉道:“松手。”
温瑾张了张嘴,丧气的松了手,垂着头,发丝被吹的粘在脸上,寒风顺着衣襟钻进身上,然后直入心肺。
身上多了一件白色的披风,带着些许血腥味和药味,温瑾不可思议的的抬头看着他。
“鞋子呢?”殷重元没有看她。
温瑾露在外面的脚不自在的蜷缩了一下,带着不知冻红还是羞红的颜色缩到裙子里面。
“……跑……跑掉了。”
殷重元幽幽的骂了一句什么,温瑾没听清,只见他转过身蹲下去,道:“上来。”
温瑾诧异道:“我……可以自己走,你有伤的。”
“赤脚走?”他厉声道。
温瑾噎了一下,怕他再生气,老实的伏到他背上,他的背很冷,像他的人一样。
温瑾道:“谢谢你。”
没有人理她,但她仍旧笑了。
我会害怕很多东西,但……我会学着不再怕你,温瑾看着他如玉的侧颜暗自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