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为空，不可得了》钟初一

10、十、

　　谢恩转回屋外时，了了正坐在桌前看思桃绣花，他敲了敲打开的门板，见两人望过来，才抬脚进屋。
　　“谢大叔。”思桃起身行礼。
　　“可好些了？”谢恩在了了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
　　“恩。”了了羞赧地低头捏手，又想着是这人救了自己，忙拜下去，“了了谢过大叔救命之恩。”
　　谢恩忙挡下她的动作，豪气地摆摆手：“哈哈哈，哪谈得上救命，姑娘不过一时……那个啥……”谢恩瞧着了了越来越红的脸，忙住了口，又看见思桃拿眼瞟他，示意别说了，口中一转，打着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这丫头跟我女儿一般。”瞧着了了脸色不似昨夜那般苍白，点头道：“恩恩，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那肖小儿说要好好调养些日子，丫头安心住着，先别到处乱跑了。”说完将杯里的茶仰头都倒进嘴里。
　　“恩。”了了被谢恩按回坐好，不知道该答些什么。确如谢恩所说，他完全可以做她的父亲，但是了了心里也清楚，即便真是父亲，这种事也不是能随便拿出来说的，何况他不过是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思桃提起昨夜说那血湿了她的裤裙，也弄得谢恩一身，他不计较那是大肚，是江湖豪气，而她心里却不能不有些歉意。而这歉意又是不好启齿的，让一向干脆爽利的了了也踌躇起来。
　　“谢大叔还说。”思桃给谢恩续上茶。
　　“不喝了，我看看，现下就要走。”谢恩移开杯子站起来，叫思桃别倒。
　　“现在？大叔不急。”思桃叫住转身的谢恩，从针线篮底翻出一双鞋子，用碎布包好递给他：“谢大叔可是要去湘关？”
　　谢恩点点头接过布包，笑着问：“可是给锦小子送去？什么时候也给我这没家的老头子做一双？”
　　她不好意思地推着谢恩往外走，直说：“快走快走，等您回来就有了。”
　　思桃送走谢恩，刚走到屋门外突然想起厨房里煎的药，又跑出去。不一会儿端着碗药进来，放在桌上对了了说：“这是肖大夫开的药，说是喝了就不会那么痛了。正合适，姑娘赶紧喝了。”
　　药汤呈深褐色，面上只浮着一颗药渣，是吴茱萸。了了知道那是散寒止痛的。一天下来，她几次暗中运气，发现自己的气息一次比一次纤弱，在筋脉中走过，竟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仅是失血原不该这样。
　　她端起药，所闻味道中并无异样，见思桃拿了蜜饯等着自己，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夜里，了了越发觉得体寒，平息呼吸躺着不动，那血还是一阵一阵往外流，每一滴都毫不客气携带着体温跟气息。她静静躺了一会儿，等四下除了一浪高过一浪的虫鸣再无其它声音时，悄悄起身推门出去。
　　了了回到客栈的房间不敢点灯，依着朦胧的夜色找到床脚包袱中外公配的药丸。她确信自己是中毒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又是在什么时候中的？因为什么？她将自己从关外到中都这一路遇到的人和事想了个遍，最大可能也就是花如雪。而她是为了红楼的人报仇，还是其它事情？下毒是在长镇，还是王府里？疑问一个个跳出来，脑子发昏实在想不明白。
　　“咚——咚、咚、咚”街上有人敲着铜锣由远及近，这更声撕裂迷朦朦的寂静传到了了耳朵里一下将她惊醒，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翻身起来。
　　药丸起了效果，回去时明显比出来轻快许多，了了一时高兴在钱府房顶转了一圈。没想到这院子还挺大的，虽比不得王府厚重、奢华，却也有富家该有的气派，山水亭院看来也比王府秀丽许多，而且白日被阳光压制花香也在这夜里如水墨般舒展开，浓浓淡淡，深深浅浅。
　　了了找到自己住的小院，躺在房脊，静静望着天空。

　　金从了了出去时就散了其他人跟在身后，又在客栈的屋顶等她醒来，现在，了了躺在房顶，他则远远地坐在一棵槐树丛里，看着房顶上那个几乎溶在黑暗中的身影。一开始以为她是会回王府，结果跟到了客栈，等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却看不出取了什么东西；还是留下什么？他朝黑暗里招了招手，一个影子出现在身后，听了他的吩咐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
　　了了被花香熏得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差点掉下房顶，才刚刚稳住身形，身边突然出现的人又让她大吃一惊，正要动手，听到那人拉住她低声说：“是我。”
　　她并没听出是谁，只觉得这声音是认得的，凑近看去很有些意外。
　　“钱公子？”了了不确定地问。
　　“正是在下。”
　　金行过礼还是不由自主伸出手护在了了身侧，刚才那一吓让他忘了心跳径直赶过来，现在似乎是为了弥补前面少的那几下，嘭嘭嘭嘭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疼。
　　“钱公子怎么在这里？”了了站直，眼前面目又变得模糊。
　　她是想问他怎么这么晚了会出现在她住的房顶，不知是钱公子没听懂还是装不懂，很无辜地回答说：“这是我家。”
　　她乖巧地点点头，而后又后知后觉地惊讶道：“我听思桃说这是钱府，却没想到会是你家，我们真是有缘。”
　　李成柳昨日提到有情即有缘的说法一下钻进金的脑子里，他虽看不清楚也知道了了是笑着说的这话，微微弯了嘴角，附和道：“的确有缘。”
　　此时夜静无风，一院花草受了一整天日晒，正悄悄吸着地气，舒茎展枝。金随了了在房顶坐下，眼望着黑暗中隐约的起起伏伏，想着自己这处院落也是美的。
　　“真的很有缘啊！”了了回忆起几次偶遇，突然又感叹起来。她撑着两臂，原想看看这无月的夜空，身体刚往后仰，一只手伸来抓住她的手臂：“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了了侧过头，金温热的气息正喷到她唇上，她愣了一下，才答道：“嗯。”
　　“刚才为何睡在房顶上？屋里不好吗？”金松了手，改为牵着袖角。
　　“什么？”她没听到金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只是那一时的空白，让她的心因为那种不明所以的燥热而疯狂地跳动起来。
　　“刚才为何睡在房顶？”金又重复了一次。
　　“啊……这个。因为房顶上花香很好闻，空气也更好。”了了偷偷地伸出手，抚过那块发烫的皮肤，暗想，这毒渐深，连气息都控制不好了。
　　“虽是夏夜，潮气也是挺重的。你身体好些了吗？”
　　了了红了脸，发现自己的事怕是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吧。她点点头，想起这夜里是看不清的，又低低的答了一声：“好多了。”
　　金也没再问什么，陪着了了坐了有半刻钟后，对她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