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夜幽梦

64、第六十三章（终）

　　前段时日刚连续下过三场雪，天空的颜色仿佛被水洗一样，清凉剔透。雪后一直没出现艳阳天，路边还堆积着一堆一堆的积雪，地面湿漉漉的。

　　街道边的小酒肆生意很不错，大冬天的日子里，江湖中人都喜欢在酒肆里喝上几壶烈酒，用来暖暖身子。大家坐得很近，猜拳划酒，然后一起聊聊武林中最新大事。

　　“喂，听说了吗？唐门现在一团糟啊，好像被正阳宫挑了。”

　　“这还用打听吗？江湖上都沸腾了，据说是百里流觞的一个女徒弟干的，啧啧，一人独挑唐门，够胆够强。”

　　“哈哈，我知道，就是那个伍贪欢！当初灭门伍家的凶手！是个大美人！”

　　众人正聊得兴高采烈时，只见一直坐在角落的一位俊朗贵公子也举着酒壶靠近，眉目风流，插嘴道，“这我可以作证，的确是个大美人！”

　　“你是谁？”这贵公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众人戒备地看着他，一个中年汉子抬高下巴，“报上名来！”

　　“唉，名字就是个称呼，叫什么都无所谓。”贵公子嘴角挂着笑意，脸皮厚得要命，“大家不过一起聊个天，图个热闹而已，出了这酒肆，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有人对他的话表示赞同，“说得好，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管你是谁，我们不过一起聊一聊！”

　　“我是个生意人，前段时间去了趟西域，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城风雨。”贵公子道，“百里流觞是不是死了？”

　　“是有这个传言，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现在正阳宫的事情大多是伍贪欢在管。因为百里流觞突然没了消息，所以很多人以为他死了，可是，正阳宫并未举办过丧礼，所以搞也搞不清楚。”

　　贵公子点头，“我听说百里流觞发现了孤尘剑里的秘密，独个儿找宝藏去了。”

　　“也有这种说法，但现在孤尘剑是伍贪欢手里，想弄清楚就得把孤尘剑弄来，可江湖上有谁敢在那个女人手里抢东西？”

　　外头冷风飕飕，可众人却是聊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中途参与聊天的贵公子十分擅长活络气氛，谈笑言语之间就将旁人的戒心给摘除了。

　　“吱嘎”一声，酒肆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带着斗篷的年轻女子推门而入，面目精致美丽，正是贪欢。她在半月前给裴孤漠飞鸽传书，想商议一些事情。她风尘仆仆地赶路，途经这里想休息一下，可才推开门就看见不想见的人，微微皱眉，她后退一步，非常干脆地关门离开。

　　那位贵公子眼睛一亮，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追出去，边跑边跑，“慢一点，我不像你武功高强，难得见面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贪欢越走越快，看到杜随之就不高兴，这家伙留给她的记忆没一件是好事。她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几下功夫就甩开杜随之了。

　　杜随之实在追不上，索性耍起无赖，大声喊道，“百里流觞是不是死了？”百里流觞死了的话，他下次找谁做正阳宫的生意啊？

　　这句话让贪欢有了反应，她立刻站定脚步，翻身一跃跳至杜随之身边，眉眼冷漠地望着他，“你长着舌头就是用来说这些话的？信不信我割了它？”

　　看到美人终于理会自己了，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杜随之眉开眼笑，“错了，错了，我说错了。百里宫主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当然是万年长青屹立不倒地永远活着了。”

　　贪欢听他说话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到处打听正阳宫的事情干什么？”

　　杜随之的神情一如往常的不正经，可声音却异常严肃，“为了钱。”可才正经了这么一句话，他立马又嬉皮笑脸，“我是做生意的人么，又是跟江湖人做生意的，对江湖时局得敏感点，否则哪天赔死都不知道。”

　　贪欢瞥他一眼，垂眸片刻，清风拂过，她斗篷下的发丝吹到面颊，痒痒的。“师父还活着，不过……”洛宜那个混蛋，让他照顾师父，竟然带着师父跑路，还不留半点音讯。如果被她逮到了，他们就死定了！

　　杜随之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看到贪欢如此神情便不再追问。眼前这个人不是多年前那个伍家二小姐，而是一剑就打败裴孤漠的人物，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脑袋落地。“既然唐门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么不为自己正名？”

　　贪欢淡淡笑道，“无所谓了，只要做了我想做的，其他都无所谓了。”

　　“旁人都以为你是杀害伍家的凶手，你这样去祭拜也会很不方便吧？”

　　贪欢不以为惮，“现在我去祭拜又有谁敢说什么？”

　　杜随之忍俊不禁，这句话，这个语调，像极了百里流觞。“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贪欢看看他，反正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去幽冥谷，幽冥谷想和正阳宫合作。”

　　杜随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我和你一起去。”

　　贪欢皱眉，一副不太愿意的模样，“不要。”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表哥，给点情面。”杜随之死皮赖脸，“贪欢~好不好嘛？”

　　贪欢瞪他，瞪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不愿罢休，她闭上眼叹气，“在去幽冥谷之前我会先去伍家故宅一趟。”

　　“没事，我陪你去。”见她有松口迹象，杜随之就差没兴奋地摇狗尾巴了。

　　“可能还会到裴孤漠那里走一趟。”

　　“没事，我陪你去。”杜随之想都不想。

　　贪欢叹道，“算了，你想跟就跟。”她转身跨步，“我们现在就出发，既然你跟着我，那一路上的费用都由你付了。”

　　“……好。”

　　两人在宽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身影渐渐变小。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小半个脑袋，金色的，暖暖的，路边的一个小雪堆融化成水，沿着地势低的方向流淌，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自从当年灭门惨案，贪欢便未回过伍家，在来之前她就清楚一切已经物是人非，或许伍参阳杜水贞他们并不想见她，可她如今终于承认，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第一个家。没有伍参阳的话，她的人生将大不同于现在。

　　人呐，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每长大一点就会改变一点想法，小时候认为很不得了的事情，长大后回头看看，也就那样了。失去以后，反而会记得死者的好。

　　缠绕在墓碑旁的大部分杂草都枯萎了，墓碑上堆有几小块积雪，贪欢伸手掸落，拨开积雪厚可看见几簇翠绿的苔藓，白绿相间。

　　伍家四口的墓碑是贪欢那年亲手制作的，她跪在他们面前，礼貌地叩一个头。

　　人生呐，也就是这样了，多记得一些好的，少记得一些坏的。她小时候忿忿不平过，嫉妒过也憎恨过，可是现在想来，伍家并未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却从伍家得到不少。

　　唔，这样想想，就会觉得舒坦很多。

　　安息吧，永久安眠于地底的亲人们。

　　贪欢这次出行除了要去幽冥谷，也想对自己很多事情都做一个了解。百里流觞那混蛋想避开她，那她就亲自去找。武功没了又怎么样，她又不会鄙视他，想到这里，贪欢不自觉伸手去摸包裹，包裹里有裴锦当年送给自己的金蝉甲，贪欢仰望蓝天，阳光刺到眼睛里，她微微眯起眸子，仿佛想到了那年灵峰比武时的情形，那个俊美绝伦的少年亲手送给自己的礼物，万众瞩目。她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也是时候还给他了。

　　忽然，半空中响起一声鹰声鸣叫，威武的鸟鹰在半空中盘旋，惊空遏云。

　　贪欢面色收敛，这是正阳宫的老鹰。她抬起手臂，那只老鹰便停在她手臂上。贪欢从老鹰身上取下纸条，上面写着：师父在白海，速来。

　　这是洛宜的字迹。

　　贪欢呆住，然后嘴唇不受控制地扩开扩开再扩开，好小子，他终于肯联系自己了！她二话不说翻身跃起，一瞬间就消失在伍家宅院。

　　杜随之本来还站在她身旁，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身子一动，怔怔望着贪欢消失的方向，大叫一声，“喂，伍贪欢，你耍赖！你还去不去和幽冥谷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是她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伍贪欢誓死追随百里流觞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