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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取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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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丹青在门外道:“师叔,我来看松溪。”
他的语气仍然那么温文有礼,中间还带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但小阮却打了个寒颤。
小阮看了看开着的后窗,低头对路子榆道:“你还能动吗?你要是还能动,我就去拖住我爹。你要是不能动,我就自己逃命了。”
路子榆白她一眼,道:“你这丫头少激我,我好得很呢。即使现在和你爹打一场也没问题。”
小阮道:“那我出去了?”
路子榆用手扶着椅子艰难的站起来,道:“脱身以后去找林悔。”
小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门开了一个缝,闪身出去。
中午的阳光洒在身上那么温暖。阮丹青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院中风移花影动。
小阮笑道:“爹,你找我?”
阮丹青见小阮从路子榆房里出来,眉毛微动了动,但依旧微笑道:“是。我来看看你伤好了没有?”
“好多了。”小阮抢着道,指指林悔的房间,“咱们去屋里说吧。”
阮丹青站着没动,道:“不急。你路爷爷呢?”也许是心理作用,小阮觉得他说话时表情有些阴森。
小阮道:“他……他还没起床。”她本想说“他不在”,但突然记起那天爹爹对路子榆的态度似乎颇为忌惮,所以临时换了说法,好让阮丹青不敢轻举妄动。
阮丹青侧过头端详她,脸现怀疑之色,也不知他是没把握萧奇是否已经来过,还是没把握小阮是否知道这件事。总之他在犹豫。
小阮表面上若无其事的笑着,心里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最后,阮丹青似乎终于决定不要冒险,他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
一阵微风从小阮身后吹来。春天的微风都很暖和,还带着青草味和泥土的芬芳。但这阵风吹到小阮身上时,小阮却想:“完了。”
因为风中还加了一丝丝血腥的气味。路子榆的血。
阮丹青显然也闻到了这股气味,他眉头一皱,大踏步地走上路子榆房间的两级台阶。
小阮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叫道:“老路,快跑!”
阮丹青回头看她,平静的道:“你先放手。”
小阮道:“不放又怎么样,你还能再废我一次?”
阮丹青动作一顿,但最终还是使劲一甩,推门而入。
屋里椅子上的血迹已经半干,萧奇的尸体还横在一边,后窗开着,窗中映出绵延的田野。路子榆几经不见踪影。小阮眼尖,注意到窗台上有几点血迹。趁阮丹青不注意时,她抢上一步,暗暗的用袖子将血迹拭去。
阮丹青边蹲下来检查椅子上的血迹边道:“他伤在那里?”
小阮道:“右肩。”
阮丹青抬起头:“右肩?”
路子榆和小阮一样都是左撇子,右肩是小阮可以想出最不影响武功的地方。
阮丹青又低头看看椅子下的血迹,摇头道:“除非他整个右臂都让人卸了,不然决不会流这么多血。这一定是伤到大血管了。”
小阮道:“不是,就是伤在右肩。”斩钉截铁。
阮丹青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最后,阮丹青站起身道:“他现在在哪?”
小阮道:“不知道。”
阮丹青看着她,竟然又笑了。
他微笑道:“好吧,算你嘴严。但你现在要跟我回去。”
小阮往后退了退,但她知道这次她躲不掉。
阮丹青依旧笑着,仿佛一个慈爱的父亲,在温言劝自己倔强的女儿回家。
“走吧。路香她们都很想你。”
刚出院门,他们就看见萧然带着几个弟子急匆匆的赶来,面色凝重。
“师父,”萧然道,“谷中来了外敌。”
如果不是此刻心乱如麻,小阮一定要在心里说上一百次:我说什么来着?
萧然上前,在阮丹青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看来,虽然萧然已经名义上当了掌门,但谷中的大权依然在阮丹青手里。
小阮想:要是我决不会这样,怪不得爹要给我使绊儿。
突然,阮丹青惊道:“什么?几个?”
萧然道:“是。两死三伤。”
阮丹青面色慢慢严肃起来,他看看萧然,又看看小阮,低头思索。
萧然道:“师父,事情紧急,您得赶紧回去。”
阮丹青道:“好。我现在就走。但你得帮我办件事。”
他一指小阮:“帮我把溪儿送回谷里。”
萧然道:“这……”
阮丹青道:“溪儿不会武功,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你送她回去。我会去安排人封锁谷中各个出口。然后你再来和我会合。”
萧然虽然觉得在这种时候让自己作保镖很屈才,但也不敢忤逆师父的意思,垂首道:“是。”
阮丹青拍拍萧然的肩膀,道:“辛苦了。我那边还要你帮忙,所以你一定要直接带她回谷,千万不要在外面多做耽搁。”
萧然道:“我知道。”
阮丹青和那几个弟子展开轻身功夫,没一会就奔远了。
此刻大路上只有萧然和小阮两个,气氛免不了很僵。
萧然转过头,道:“阮师妹,多日不见,你……你怎么样了?”
小阮勉强笑笑,以她的性格,再见萧然,自然免不了要大肆刻薄一番。但此刻她却没空想这个,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话是路子榆说的。
“脱身以后去找林悔。”
但是,要怎么脱身?
两人又走了很久。萧然在前,阮松溪在后,他们都没有说话。
小阮决定兵行险招了。
她突然一跺脚站住,叫道:“坏了!”
萧然回过头:“怎么?”
小阮道:“林悔今天早晨出去。他不知道有外敌来。要是敌人趁他不备攻击他,这……”
萧然道:“林师叔武功高强,敌人奈何不了他的,你就别担心了。”
小阮急道:“你别看他表面武功好像不错,但他临敌经验却是半点都没有,别人要是想突袭他,一定一击即中的。”
萧然沉吟道:“那么等我们回谷后,我派一个弟子来提醒他。”
小阮道:“那得多久?他种菜的地方就在附近,我们去知会他一声,不会花很长时间的。”
萧然惊讶道:“种、种菜?”
阮松溪趁他晃神的功夫就要往旁边的乡间小路上走。但萧然拉住她,道:“师父吩咐,不要在外面耽搁。”
小阮眼珠一转,道:“不然这样好不好,你带我去找林悔,找到他后,让他送我回谷,你就可以早点去找我爹了。”
萧然道:“不行,师父让我送你回谷。”
小阮恨的牙痒痒,心想:那么听话?怪不得我爹选你当傀儡掌门。我现在是没有武功,要是有武功,早抽你了!
但表面上还是笑笑的道:“要不你就陪我去找他?反正你得选一样。你现在是掌门了,林悔是派中长辈,哪有掌门弃长辈安危于不顾的道理?”
萧然还在犹豫。小阮突然道:“左足踏上半步,剑削右手腕,左手拇指按住虎口,其余四指夺剑。听着耳熟吗?”
萧然一愣。
小阮冷笑道:“教你个乖,其实这招叫做剑回祝融,是衡山派的压箱宝。当时我若没有抢攻,你这一招就应该使全了。那么现在,我该是你,你该是我。”
萧然晃了一晃,冷汗渐渐从他脸上渗出来。
小阮道:“现在你明白,谷外来人的手段有多厉害了吧。”
萧然长叹一声,道:“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是想怎样?”
小阮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我只想见林悔。”
林悔正在插秧,他的裤管卷到膝盖。远远的,就看到阮萧二人朝这边走来。这次小阮在前,萧然在后。两人似乎永远不会并肩走。
小阮紧走几步,来到林悔面前。这时萧然还在后面,她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机会。
小阮背对着萧然,对林悔道:“打他。”
林悔后退一步,瞥瞥她,那意思是,合着你把你的冤家对头带到这儿来,让我帮你出气?
小阮急道:“快呀。你师父有难。”
“嗖”的一声,一个淡绿色的影子从她身边蹿过去,向还没回过味儿来的萧然攻出三招,萧然吃了一惊,拔剑招架。
这便是小阮这一着行险的地方,她知道林悔武功好,但她不知道空手的林悔和拿剑的萧然比,是不是还能占上风?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斗了十招,萧然招数凌厉,经验老到,林悔宽大的衫子在风中飘动,闪转腾挪间颇有些仙风道骨。小阮暗暗着急,此时那神秘的外敌会不会出现另当别论,路子榆的伤可等不了了。得想个办法帮帮林悔。
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剑光突然一闪,萧然一柄剑定定的僵在了半空。他望着手中的剑,脸慢慢的涨红。
林悔手指夹着剑尖,轻轻一转,那剑便从中断为两截。另一手指出如风,点了萧然胸口五处穴道。
林悔冲小阮眨眨眼,笑道:“天天跟你练习,这招我看也看熟了。不知你爹是不是也要废我的武功?”
小阮道:“咱们得赶快回去。”
林悔神色一凛,笑容不见了:“我师父怎么了?”
小阮道:“我路上告诉你。”
在回小屋的路上,小阮把事情原委讲给他听。林悔点点头,面带忧色,小阮头一回看他为除了种菜以外的事情担心。
在小屋后面的草丛里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一行血迹。他们循着血迹走,只见血迹稀稀拉拉的从小屋一直沿着山坡上去,最终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前。林悔提脚就想进去,小阮拉住他,在洞口叫道:“老路,我和林悔要进去了。”
只听山洞里有人含糊的应了一声,路子榆沙哑着嗓子道:“留意脚下。”
林悔眯起眼睛,低下头,只见阳光照处,刚进洞的地上微微有金光闪烁。再细看时,是几百根细细的小针,密密麻麻的插在泥土中,绵延足有两丈宽,若是一根一根的去插,绝没有时间,定是师父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洒在地上的。林悔不禁暗叫侥幸,心想幸亏小阮机灵,不然任谁踏进这个洞都免不了毒针穿脚。他知道小阮没了武功,于是一搂她腰,带她从针阵上方一跃而过。
山洞中光线昏暗,但因为长年通风,倒也还干爽。路子榆斜倚在山洞一角,浑身血迹,呼吸粗重。在他身边的地上还放了几十根金针。显然,若是敌人察觉到洞口机关,一跃而过,他就要发暗器御敌了。林悔见了,心想,可能小阮早已看见洞口的机关,是为了防着这洞中的一着,才出声示警的。
阮松溪一落地便道:“幸亏我长了个心眼儿,不然现在我和林悔都成了您针下之鬼了。那还有谁还帮您?”
路子榆微微一笑,道:“没有了。”
小阮听他语气虽然在笑,但话却说的苦涩。再加上见他一笑牵动伤口,神情很是痛苦,不禁心中一酸,忍不住两滴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山洞的泥土里,一闪即逝。
林悔上前蹲下,伸指点了路子榆胸前几处穴道,流血稍止。他又再将内力自手心缓缓输入路子榆体内。路子榆精神稍长,冲林悔摆摆手。林悔道:“师父,您受伤过重……”路子榆摇头道:“你先出去,把从小屋到这边的血迹处理一下。”林悔神色一凛,道:“是。”说罢起身对小阮道:“你帮我照看师父。”小阮点点头。他便走了。
小阮在路子榆身边报膝坐下,也不开口,隔了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路子榆“哼”道:“我可还没死呢。”
小阮突然道:“我们阮家对不起你。”
路子榆瞥瞥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笑了。
他边笑边道:“你这丫头心也太重了,你要是能管你老子,现在早挂上掌门印,出你的风头,练你的武功去了。还用在我那狗窝里躲这么久,连路香她们都不敢见?”
小阮想回敬他几句,但见他合上了眼,很疲乏的样子,自己也不禁难过。于是就坐在他身边,静静的陪他。
突然,路子榆道:“你爹说,是我害了你。”
小阮扭头看他,路子榆面朝里侧躺着,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当初你给我演示‘拨转云身’,我没看出来它和灵犀一指的关系。后来想起来了,觉得很像,但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我这个人平时不守规矩,所以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子榆语调一直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别人的故事,但小阮却知道,如果不是自知命不长久,这番话,他永远不会对自己说出口。
路子榆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是我对不住你。”
小阮道:“别这么说,我爹这次会这么对你,也可能是因为我……”
路子榆猛然扭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念头在说出口之前,小阮从没有真的想过。它是一团迷雾里藏着的祸患,每次小阮一接近,就不祥似的赶忙逃开。这次她在不假思索的情况下说出口,自己都吓呆了。她有预感这猜测是对的,虽然还有很多关节不明,但当它们渐渐从模糊走向清晰时,小阮也变得更加不安。
路子榆一字一字道:“你记住了,这是我跟你爹之间恩怨,与任何人都无关。”
小阮茫然的点头。路子榆又盯着小阮看了很久,直到确定小阮打消了这个念头才转过身。
只见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彩被夕阳映得通红。路子榆慢慢的道:“今夜只怕要下雨了。嘿嘿,雨大夜黑,荒山野岭,我这一辈子,也算得上是倒霉到家。”
小阮听他话中似乎有些要放弃求生之意,于是更加难过。
路子榆突然道:“小阮?”语气突然变得很冲动。
小阮转过头:“啊?”
路子榆盯着她,又泄气的倒下,摆手道:“算了,没事。”
林悔从外面回来,道:“我都收拾干净了,没遇见谷里的人。”
路子榆点点头,合眼沉沉睡去。
许久没有动静,林悔有些害怕,探探他鼻息,呼出的全是热风,再摸他额头,触手滚烫。林悔知道剑伤病人发烧极是凶险,路子榆岁数大了,只怕已经逃不过这一劫,心下黯然。
路子榆含含糊糊的道:“小阮呢?我有事要告诉她。”
林悔道:“您现在要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吧。”
路子榆道:“不,不,事关重大……”但旋即又人事不知。
突然,阮松溪猛地站起来,道:“我回谷中取点药来。”
林悔也起身,道:“谷中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小阮摇头道:“不行。这山洞不知会不会被发现,若是真有人找来,你必须得留在这抵挡。我去谷里没事,他好歹是我爹。”
林悔默然半晌,最后道:“好吧,我送你出去。”
到洞口时,林悔又带小阮跃了过去。乍一出洞,小阮仿佛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血色的夕阳仿佛要喷薄而出。
林悔道:“我替我师父谢谢你。”
小阮道:“不用了。我欠你们的还还不清呢。”
待得小阮走向山下走了几步,突然听林悔在身后喊:“小阮!”
小阮回过头。在小路的上方,林悔长身而立,衣带在风中翻飞。余晖中看不清他的脸,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